加密电话里戴志强急促的声音让办公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转移”程序、“自查”和“清理”指令……这些冰冷的词语背后,是对方即将狗急跳墙的征兆。林卫国握着话筒的手心微微出汗,但声音却异常平稳:
“戴书记,我这边有进展,也有新情况。”他快速将王国安的异常反应、王启明可能的外贸背景、神秘变声电话的警告、以及刚才文档室门缝的微光,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只有电流声嘶嘶作响。
戴志强再开口时,语气带着决断:“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也更紧急。‘老师’和‘转移’是内核。你们分局内部这两条线,很可能就是‘清理’指令的执行末端,或者至少是知情者。必须抢在他们前面!”
“我明白。”林卫国沉声道,“矿务局那边我们的人明天开始甄别资料。分局内部,王国安和王启明,需要采取进一步措施吗?”
“王国安反应激烈,说明他害怕,可能知道些内情,但未必是关键人物。王启明……”戴志强顿了顿,“外贸背景这条线很值得深挖。但现在不能常规询问,容易打草惊蛇。这样,你想办法,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拿到这两个人,特别是王启明的笔迹样本,以及他们近期接触过的所有文档材料的记录。”
“我这边协调技术力量进行比对分析。另外,加强对文档室、机要室以及他们个人办公局域的非公开监控,看看他们会不会自己动起来。”
“好,我安排。”林卫国应下,随即提出自己的担忧,“戴书记,对方似乎也开始关注我的家庭,街道方面有些异常‘关心’。我担心……”
“你的担心是对的。这是典型的施压和试探,也可能是在查找你的弱点或制造混乱。”戴志强语气严峻,“家里那边,我会通过地方安全渠道加强暗中的保护。你自己也要格外注意安全,出行、饮食都要留心。非常时期,用非常警觉。加密线路保持24小时待命,有异常立刻报告。”
“是!”
通话结束。
林卫国放下话筒,立刻感到时间前所未有的紧迫。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冯清,请刘峰副局长、李向东副局长,还有保卫科陈科长,马上到我办公室。紧急会议。”
十分钟后,三人在小会议室聚齐,脸上都带着疑惑和凝重。深夜紧急召集,必有大事。
林卫国没有绕弯子,但也没有透露加密电话的具体内容,只是传达了“上级部门根据最新情报分析,认为分局内部可能有人与历史遗留问题有牵连,并可能试图隐匿或销毁证据”的精神。
“上级要求我们,立即、秘密地开展三项工作。”林卫国目光扫过三人,“第一,刘局长负责,以安全生产文档规范化整理为名,明天一早就激活对机务段材料库所有历史纸质帐目、单据的‘备份登记’工作。重点王国安经手过的部分,登记要细致,但动作要快,不给其反应时间。过程中注意观察王国安的表现。”
“第二,李局长负责,以筹备分局技术发展史展览为由,向运输科调阅近五年来所有会议记录、工作总结的原始手稿或打印校对稿,特别是王启明副科长经手的部分。要求是‘核查记录规范性,选取优秀模版’,务必拿到原始笔迹材料。”
“第三,陈科长负责,从今晚开始,对文档室、机务段材料库、运输科文书柜等关键局域,部署技术监控。人员要可靠,手段要隐蔽,绝不能被发现。监控记录直接向你汇报,你汇总后报我。”
三人听完,神色凛然。这些指令非常具体,且直指个人,显然上级掌握了相当明确的指向性情报。
刘峰率先表态:“林局长放心,机务段那边我亲自去盯着,备份登记的名义很妥当,不会引起太大怀疑。”
李向东也点头:“运输科王启明那边,我明天一上班就办,以办公室抽查文书质量的名义,合情合理。”
陈科长则压低了声音:“监控设备我们有储备,人员我来选,确保万无一失。”
“好。”林卫国最后强调,“所有工作,必须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进行。我们的目的,是固定证据,防范风险,不是现在就要抓人。在拿到确凿证据或上级明确指令前,绝不允许惊动目标。明白吗?”
“明白!”三人齐声应道。
会议结束,已是深夜十一点多。林卫国让周大勇送刘峰和李向东回家,自己则留在办公室。他需要等,等陈科长部署监控的反馈,也等矿务局那边可能传回的任何消息。
凌晨一点左右,办公桌上的普通电话响了。是陈科长打来的。
“林局长,监控设备已秘密部署到位,复盖了您指定的几个关键局域。运输科文档室……”陈科长声音带着一丝异样,“我们在安装时,发现文档室最里面一排存放历史技术资料的柜子,最下面的锁扣有新鲜划痕,非常细微,但专业工具能看出来。柜门虽然锁着,但痕迹表明近期可能被非正常打开过。”
林卫国心一沉:“里面的东西有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暂时无法确定。柜子里资料很满,没有安装内部监控。我们不敢贸然打开检查,怕留下痕迹。但从外部痕迹看,对方很专业,不是蛮干。”陈科长汇报。
“知道了。加强监控,重点盯住这个柜子附近局域。如果发现有人接近,特别是夜间,不要立刻行动,先记录,同时通知我。”林卫国指示。
“是!”
挂断电话,林卫国睡意全无。档案柜的划痕证实了他的猜测,确实有人在打这些历史资料的主意。
是王启明?还是另有其人?他们的目标,是查找还是销毁?
这一夜,林卫国几乎未眠。天刚蒙蒙亮,他便起身洗漱,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早晨七点半,刘峰和李向东几乎同时来到他办公室,表示都已安排妥当,即刻分头行动。
八点整,分局各部门开始上班。
刘峰带着两名从安全科抽调的可靠科员,来到了机务段材料库,宣布了“安全生产文档规范化整理及备份”的通知。段领导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刘峰副局长亲自带队,理由也充分,自然配合。
王国安被叫来协助时,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搓着衣角。当刘峰要求打开存放历年物资台帐的铁皮柜时,王国安开锁的手明显在发抖。
“王师傅,别紧张,就是例行备份登记一下,完善管理。”刘峰语气温和,但目光如炬,“这些老帐本,可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能看出我们分局发展的脉络呢。”
王国安含糊地应着,眼睛却不敢看刘峰,更不敢看那些被搬出来的、纸张已经发黄脆硬的旧帐本。
与此同时,李向东也带着办公室的一名干部来到了运输科。他以近期局里要求提升文书文档质量为由,要求抽查部分科室的原始会议记录。科长自然配合,王启明作为分管记录的副科长,被叫来协助。
王启明四十出头,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面对李向东的抽查,他表现得十分镇定,甚至主动介绍了运输科记录工作的流程和分类。
“李局长,这是我们科近三年的会议记录本,都在这儿了。有些是手写的初稿,有些是打印的定稿。”王启明指着几个文档盒说道。
李向东随手翻看着,称赞了几句记录规范,然后仿佛不经意地说:“王科长字写得好啊,这些手稿清淅工整。对了,我听说你们科还有些更早的、带外文注释的技术讨论记录?局里不是要搞技术发展史展览吗,那些可是珍贵材料,能不能也找出来看看,挑一些有代表性的?”
王启明推了推眼镜,笑容不变:“早年的资料是有一些,都放在文档室统一管理了。李局长需要的话,我去找文档员调阅?”
“那麻烦你了。最好是原始手稿或者有负责人签批痕迹的,展览效果更好。”李向东顺着话说。
“好,我这就去联系。”王启明转身走出了科室,步履平稳。
李向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对同来的干部使了个眼色。干部会意,悄悄跟了出去,远远观察王启明是直接去文档室,还是去了别处。
上午十点,矿务局那边传来第一个消息。李向东接到派去工程师的加密线路汇报。
已在矿务局提供的资料中,发现了三份带有特定外文标记和疑似代号的手稿复印件,内容涉及某种精密传动部件的参数和测试数据,与国内同期公开技术路线不符。
资料已秘密拍照,原件未动。
林卫国接到李向东转报后,精神一振。这证实了矿务局废料库的资料确实有价值。他指示:继续甄别,重点查找与“样品”、“转移”、“老师”可能相关的任何文本或符号记录。
中午,林卫国在食堂简单吃了饭。
他注意到王启明也象往常一样在科室同事那桌吃饭,谈笑风生,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根据李向东手下干部的汇报,王启明上午去了文档室,但很快空手回来,说文档员暂时不在,下午再去找。
下午两点,刘峰那边传来消息。
机务段材料库的帐目备份登记基本完成。王国安在整个过程中魂不守舍,几次拿错帐本,还失手打翻了一个墨水瓶。在登记到一批1979年从“北方机电贸易公司”购入的“特种润滑油脂”台帐时,刘峰特意多问了几句当年接收和检验的情况,王国安支支吾吾,汗如雨下,最后几乎瘫坐在椅子上。
“看样子,这个王国安肯定知道那批货有问题,而且可能参与了验收或做帐环节。”刘峰在电话里判断。
“帐目资料全部封存好,带回分局。王国安暂时不要动,但派人留意他下班后的动向。”林卫国指示。
下午三点,李向东亲自来到林卫国办公室,脸色有些古怪。
“林局长,运输科那边……有点情况。王启明下午确实从文档室借出了一批早年的技术讨论记录手稿,大概十几份。但我刚才以检查进度为名去看了一下,发现……”李向东压低声音,“那批手稿里,有几份边缘有轻微的、不规则的焦灼痕迹,很象是用火柴或打火机燎过,但又没有真正烧起来。而且,有份记录某次涉外技术座谈的手稿,其中一页被撕掉了,撕痕很新。”
“王启明怎么说?”林卫国眼神锐利。
“他说可能是早年保管不当,受潮或者虫蛀,他也没注意。至于撕掉的一页,他声称借出来时就是那样。”李向东顿了顿,“但我问过文档员,文档员很肯定地说,这批资料上次调用是两年前,当时完好无损,这次出借前他还粗略翻过,没注意到有破损。”
“他在说谎。”林卫国冷冷道,“那些焦痕和撕页,很可能是他试图销毁某些内容,但又不敢做得太明显,或者时间仓促没能完成。”
“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控制他?”李向东问。
林卫国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他既然已经开始动手‘清理’,说明他接到了指令,或者自己感觉到了危险。他现在一定高度警剔。直接控制,万一他咬死不开口,或者干脆来个‘意外’,线索就断了。而且,我们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些痕迹就是他做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他不是说借出来时就是那样吗?那就让他继续‘整理’。李局长,你找个理由,比如展览需要更详细的背景说明,让他根据这些手稿,写一份关于早期涉外技术交流情况的说明材料,明天上班交给你。要手写,详细点。”
李向东眼睛一亮:“您是想……获取他最新的笔迹样本,同时把他拴在办公室,减少他继续搞小动作的机会?”
“对。另外,让陈科长的人,重点监控他今晚是否再次试图进入文档室,或者与其他可疑人员接触。”林卫国转过身,“矿务局那边的新发现,加之王启明的异常举动,说明我们离内核越来越近了。对方肯定也察觉到了。我估计,‘老师’的‘转移’动作,很快就会到来。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桌上的红色加密电话,毫无征兆地再次震动起来,发出低沉持续的蜂鸣。
林卫国与李向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他快步走到桌前,拿起话筒:“我是林卫国。”
戴志强的声音传来,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急促,反而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冰冷平静:
“卫国,我们的人在南边港口有发现。一艘原定前往东南亚的货轮,临时增加了两个货柜,发货方信息模糊,但报关材料里提到了‘机械配件’和‘技术资料’。登轮暗查发现,货柜内混装有疑似精密仪器部件和大量文档箱。船只明晚启航。”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象钉子一样敲进林卫国的耳朵:
“部里决定,统一收网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五点。你们分局的任务是,在收网指令下达前,控制住王国安和王启明,确保他们不能对外传递任何信息,也不能发生任何‘意外’。同时,配合我们派出的行动组,对文档室、机务段材料库进行彻底搜查,固定所有证据。”
“有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