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电话的忙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林卫国放下那个沉重的话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
那个变声的警告直接点出了“保管员”和“记录员”,这绝非巧合。对方不仅知道分局内部正在关注的动向,甚至可能就在附近观察着一切。
他没有时间犹豫。首先,他必须确保自己和分局核心通讯的安全。
他拿起普通办公电话,直接拨通了保卫科值班室:“陈科长,是我。刚才交代的事情,优先级提到最高。线路检测,从我的办公室和家里开始,扩大到刘峰副局长、李向东副局长办公室,以及你们保卫科核心通讯线路。执行人员必须绝对可靠,以例行设备维护的名义进行,检测过程和结果,除你我之外,不得向第三人透露。”
电话那头,陈志刚的声音明显凝重起来:“明白,林局长。我亲自带人,从您办公室开始,现在就过来?”
“不,明天上班时间,按正常维护流程来。但准备工作今晚就要做好,设备、人员都要到位。”林卫国纠正道。越是紧急,越要按部就班,避免异常举动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
“是!”陈科长领命。
安排好这最急迫的一环,林卫国开始梳理思路。
那个神秘来电,是敌是友尚不可知,但提供的信息却与他掌握的线索部分吻合。无论对方意图如何,“保管员”和“记录员”这两条线,必须立刻、彻底地查清楚。
他再次拿起电话,这次打给了刘峰。时间已晚,但刘峰似乎也没休息,电话很快接通。
“刘局,还没休息?打扰了。”林卫国的语气平静如常。
“林局长,我还在看几个车间的安全日报。有事您吩咐。”刘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两件事。”林卫国直接切入正题,“第一,机务段材料库的老保管员,叫王国安是吧?你明天找个由头,比如安全生产谈心,或者了解一下老旧物资管理难点,跟他正式谈一次话。注意观察他的反应,特别是谈到历史账目清理、或者以前领导的时候。”
刘峰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林局长,这个王国安?”
“目前只是有些需要核实的情况,你不要多想,按正常工作程序进行就好。谈话内容做好记录。”林卫国没有解释,这是纪律。
“明白,我明天一早就办。”刘峰不再多问。
“第二,”林卫国继续说,“运输科那位负责会议记录的王副科长,王启明。你侧面了解一下,他平时工作表现,人际关系,尤其是有没有特别关注过分局历史技术档案,或者对外联络方面的事务。同样,注意方式方法。”
刘峰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半晌才沉声应道:“好的,林局长。我会处理好。”
挂断和刘峰的电话,林卫国知道,以刘峰的老练,一定能领会自己的意图,并把握好调查的分寸。明面上是领导关心职工、了解情况,暗地里则是近距离的观察和试探。
做完这些部署,已是深夜。林卫国没有回家,就在办公室的简易行军床上和衣躺下。黑暗中,他睁着眼睛,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个变声的警告,以及戴志强提到的“老师”和南方港口的资金动向。这几条线似乎正在慢慢靠拢,却又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第二天一早,分局大院如同往常一样忙碌起来。
上午九点,保卫科的两名技术人员穿着工装,提着工具箱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向冯清出示了设备科开出的“月度通讯线路及设备安全维护工单”。
冯清早已得到林卫国示意,核对后便让他们进入办公室作业。整个过程公开、规范,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林卫国则转移到小会议室办公。十点左右,刘峰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
“林局长,跟王国安谈过了。”刘峰坐下,打开笔记本,神色有些严肃,“按您的意思,以了解基层困难、加强老旧物资安全管理为由谈的。这个王国安,五十八岁,在材料库干了三十多年,人看起来老实巴交,但有点过于紧张了。”
“哦?具体说说。”林卫国放下手中的笔。
“谈到工作,他还能说几句。但一提到以前的账目,特别是问他有没有觉得哪些老账目可能需要重新梳理一下,他手就开始抖,眼神躲闪,反复强调自己都是按当时领导指示办的,账本都留着,一笔不敢错。”刘峰回忆着,“我还试探性地提了一句,‘马局长在的时候,要求可能比较严’,他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赶紧说‘马局长要求高,我们都是按规章办’,然后就把话题往别处岔。”
过于强烈的反应,往往意味着心里有鬼。林卫国点点头:“王启明那边呢?”
“王启明倒是镇定得多。”刘峰合上笔记本,“我以最近会议记录规范为由找他聊了聊,顺便问起他知不知道分局早期有些外文技术资料需要整理。他说知道一点,以前帮忙归档时见过,都是些老图纸,看不懂。我观察他表情,没什么异常,回答也很自然。不过”
“不过什么?”
“我找运输科其他人侧面了解了一下,王启明这个人,业务能力中等,但特别擅长处理文书,跟各方面关系处得都不错。有个老科员提了一句,说王启明好像有个远房表哥,以前在省里的外贸部门工作,后来下海了,具体情况不清楚。”刘峰补充道。
外贸部门?
林卫国眼神一凝。马保国那些问题项目,很多都涉及所谓的“设备引进”和“技术合作”,与外贸系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条线记下来,让陈科长他们顺着查一下,但要格外小心,不能惊动王启明本人。”林卫国指示。
“明白。”刘峰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林局长,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新问题?赵劲松不是已经调走了吗?”
林卫国看了刘峰一眼,语气平和但带着深意:“刘局,树大根深,挖掉一截露在外面的枯枝,不代表地下的根也烂完了。有些事,越往下查,可能牵扯越广。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要把这些盘根错节的东西,一点一点理清楚,把烂根都挖出来,分局才能有真正健康发展的土壤。你肩上的担子不轻,既要抓安全生产的眼前事,也要协助我把这些历史遗留的隐患排除掉。”
刘峰神色一凛,郑重点头:“我懂了。您放心,我知道轻重。”
下午,设备维护“结束”,林卫国回到办公室。冯清汇报,线路检测未发现异常窃听装置。这个结果让林卫国稍稍安心,但并未完全放松警惕。对手可能用了更隐蔽的手段,或者,警告电话的来源另有蹊跷。
接近下班时,李向东从矿务局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林局长,公函递交很顺利,矿务局领导很支持。技术对接也安排好了,明天我们的工程师就能过去,在矿务局机电科提供的办公室里开展工作。陈志刚科长私下跟我保证了,那批资料会‘优先’提供给我们的人查阅,环境绝对安全。”李向东压低声音汇报。
“很好。”林卫国肯定道,“叮嘱我们过去的同志,眼睛要亮,手要稳。甄别出的任何可疑资料,不要做标记,记住特征和位置,及时汇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找到并确认。”
“已经反复交代过了。”李向东点头。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推进。
矿务局的线索在跟进,分局内部的两条线也在排查。然而,林卫国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他知道,越是接近核心,可能遇到的阻力乃至反扑就会越强烈。
晚上八点,林卫国终于决定回家一趟。
连日来的高压状态,让他也需要稍作喘息。周大勇将车开得平稳,但林卫国依然敏锐地注意到,后视镜里有一辆半旧的自行车,似乎从分局门口就跟了一段,但在两个路口后拐向了别的街道。
是巧合,还是
他没说什么,只是让周大勇绕了点路,确认没有尾巴后,才回到自家楼下。
母亲王桂芬看他回来,既高兴又心疼,忙去热饭。饭桌上,母亲犹豫着提起:“卫国,这两天街道居委会的王主任,又上咱们院来了两趟,说是例行检查卫生和防火,但总拉着我问东问西,问你工作忙不忙,在分局顺不顺利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林卫国心里一沉,脸上却笑着安慰母亲:“妈,没事。王主任可能是关心我。现在分局搞改革,动静大,外面有些议论也正常。您就跟往常一样,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别提工作上的事就行。”
安抚好母亲,林卫国独自站在阳台上,看着夜色中熟悉的胡同院落。街道的异常“关心”,跟踪的自行车,变声的警告电话种种迹象表明,对方不仅盯着分局,也开始将触角伸向他的个人生活领域。这是一种施压,也是一种试探。
他必须更加小心,但绝不能退缩。
回到分局,已近十点。
办公楼里大部分灯都熄了,只有值班室的灯光和零星几个加班的窗口还亮着。林卫国走向办公室,路过运输科所在的楼层时,他脚步微微一顿。
运输科一片漆黑,但走廊尽头档案室的门缝下,似乎隐隐透出一丝极微弱的光,一闪即逝。
是值班人员?还是
林卫国没有停留,继续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他立刻拿起内部电话,打到保卫科值班室。
“是我。查一下今晚运输科楼层和档案室的值班和加班记录。另外,从现在起,夜间对档案室、机要室等关键部位,增加不定时红外巡查频率。有异常,立即报告,但不要声张。”
安排好这些,他坐到椅子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他知道,今晚档案室那丝微弱的光,很可能不是错觉。
对手似乎比他预想的更沉不住气,或者他们也在抓紧时间,寻找或销毁某些东西。
就在他凝神思考时,桌角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再次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蜂鸣声。
林卫国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了话筒。
“我是林卫国。”
戴志强的声音传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急促,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紧绷:
“卫国,我们截获到新的通讯片段,破译出部分内容。‘老师’可能在近期启动‘转移’程序。南方港口那边,有船只异常靠港。另外,你们分局内部,有人可能接到了‘自查’和‘清理’的指令。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保管员’和‘记录员’有进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