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什么叛逆?”
有人惊问。
李洪又惊又怒,猛地看向李自成,厉声开口。
“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些是什么人?”
李自成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他推开想搀扶他的仆人,佝偻的腰背努力挺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被亲卫护在中间的长子,那目光里,再没有半分病弱和慈祥,只剩下一种沉淀了数十年杀伐、又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与冰冷。
“什么意思?”
李自成嘶声笑了,笑声干涩如破锣。
“我的好儿子,你问我什么意思?你杀朝廷命官,私练甲兵,勾结外邦,图谋自立,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你把整个李家,往火坑里推,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带,现在,朝廷的钦差,红袍的铁甲舰,就在港外,你问我什么意思!”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踉跄一步,声音就提高一分,到最后几乎是咆哮出来,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老子是要告诉你,告诉所有人,这南洋,它姓红袍,老子李自成,是红袍天下的美洲开发使,是里长钦封的朝廷命官,当不了他娘的土皇帝!更不是给你这逆子垫脚,让你去造反的梯子!”
李洪被父亲的暴怒和这突如其来的绝杀局面惊呆了,但他到底凶悍,瞬间红了眼睛。
“老东西,你疯了,你以为杀了我就没事了?港外那两艘船能放过你?放过李家?”
他身边的几名心腹亲卫闻言,立刻就要开枪!
然而,他们的手指还未扣下扳机。
枪声猛然炸响。
不是来自李洪的亲卫,而是来自四周那些黑衣枪手。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第一轮集火,就精准地打掉了李洪亲卫手中的武器,击穿了他们的胸膛。
血花在奢华的大厅里迸溅,惨叫声、桌椅翻倒声、瓷器碎裂声响成一片。
李洪目眦欲裂,刚要拔枪,腿上猛地一痛,已被一发子弹击中,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两枪,击中他的肩膀和另一条腿。
黑衣枪手显然收到了命令,没有立刻要他的命。
枪声停歇。
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气弥漫开来。大厅里一片狼藉,李洪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他的亲卫已全部毙命。
其他将领官员们个个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或死死躲在桌后,无人敢动。
李自成对满地的血腥和惨叫恍若未闻。
他踉跄着,走到李洪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如今却面目扭曲、眼中充满怨毒的长子。
他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把亲卫掉落的、沾血的腰刀。
“爹”
李洪口中溢着血沫,挤出一个字。
李自成握刀的手,稳得出奇。
他抬起头,不再看儿子,而是看向大厅里那些惊恐万状的部属,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穿透力。
“你们都看见了,都听见了,我这逆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辜负皇恩,背叛家国,其罪当诛。”
他猛地举起腰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鲜血如同喷泉,溅了李自成一头一脸,一身。
大厅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一些人控制不住的干呕声。
李自成提着长子那颗还在滴血的头,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寒铁交击。
“今日,我李自成,大义灭亲,诛杀此獠!”
“欲全我李家一门老小性命,欲保南洋一方安宁”
他提着人头,向前几步,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重重放在主桌之上。
“便用这逆子的头颅,用我李自成的项上人头,去向里长,向朝廷,向红袍天下的亿万百姓。”
“请罪!”
次日,一个震惊南洋、继而通过快船和电报传遍整个红袍天下的消息炸开了。
前美洲开发使李自成,绑子诛逆,自缚双臂,仅带三五老仆,出金山港,登平海号铁甲舰,北归京师请罪!
南洋哗然!
罗刹。
病榻上的张献忠,几乎是被人扶着,才看完了那份加急送来的、刊登着李自成杀子北归详情的《红袍快讯》。
他看得很慢,手指摩挲着报纸上那些冰冷的铅字,仿佛能摸到南洋那夜的血腥气。
看完,他沉默了许久,然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里,有惊悸,有恍然,更有一种复杂的、说不清是佩服还是自嘲的情绪。
“李自成你他娘的比老子果决。”
他喃喃自语,将报纸丢在一旁,闭上眼睛。
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那夜孙可望捧着黄袍逼宫时,众将跪满庭院、沉默逼视的画面。
浮现出自己怒掀桌案,却最终无力挥退众人的颓唐。
浮现出这几个月来,府中越发诡异的氛围,下人们躲闪的眼神,还有孙可望等人越来越不加掩饰的野心和私下串联的迹象。
他知道,自己也被架在火上了。
而且,这火,比李自成那边的,可能烧得更快,更猛。
李自成至少还有个杀子请罪的筹码,他张献忠呢?
孙可望他们,随时可能为了彻底掌控北境动手。
等不起了。
李自成的报纸,像一记耳光,狠狠抽醒了他心底最后那点侥幸和犹豫。
他只是老了,病了,不是死了!
一股久违的狠戾血气,冲上心头,冲散了病体的虚弱和暮年的颓唐。
他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
“来人!”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
“去,告诉孙可望,还有王将军、赵将军、刘副使他们几个,就说老子想通了,黄袍之事,可以再议。”
数日后,又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从北境传来。
罗刹总督、镇北公张献忠,亲手格杀倡乱义子孙可望,当众明志,旋即解散部曲,交割权柄,仅率百名老卒,冒雪东出,南下归京请罪!
随着张献忠的离开,北境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瞬间偃旗息鼓,原本可能酿成大乱的危机,竟也随着李自成、张献忠这两颗曾经最具威胁的头颅主动送入京师,而骤然化解了大半。
红袍天下最偏远、最不稳定的两大边疆,以世人意想不到的、最惨烈也最决绝的方式,暂时重归平静。
只剩下漫天的风雪,和一路向东、向南的,请罪的车马,载着末路英雄的悲凉与决绝,奔向那座决定着所有人命运的,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