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想起了白天,魏忠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又想起了如今城里的那些传言。
说那关内侯李万年,爱兵如子,治下百姓,都能分到田地,活得像个人。
感受着自己背上,那火辣辣的疼感。
陈平心中咆哮。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就要在这里,给一个疯子当炮灰?
凭什么他魏忠作威作福,我们就要把命搭进去?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戾气,从他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兄弟,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决绝的狠色。
“呵,让我们跟着他陪葬,他也配?!”
王顺和赵建成哪里见过现在这股狠辣模样的陈平啊。
都是一愣。
“老陈,你”
王顺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刚吐出三个字,就听到陈平的声音响起。
“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在魏忠手下,我们永远是猪狗,随时可以被他宰杀泄愤。”
“那李万年,你们听说了吗?”
陈平的声音压得很低,
“传闻他爱兵如子,手下将士,个个都愿意为他效死命。”
“跟着他,打了胜仗有功赏,就算死了,家里人也能得到抚恤,活得有个人样!”
赵建成咽了口唾沫:“老陈,你你想说什么?”
陈平的目光扫过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我们自己给自己挣一条活路!”
王顺大惊:“你的意思是反了?”
“反?”陈平冷笑一声,“是他先不把我们当人的!我今日所受之辱,定要让他百倍偿还!”
“可可是魏忠他武艺高强,身边的亲兵也都是死忠,我们”赵建成有些迟疑。
陈平盯着他:“我们不动手,等李万年的大军攻城,城破之后,我们身为燕王叛军,是什么下场,你们想过吗?”
“魏忠这疯子,肯定会逼着我们战至最后一人。我们一样是死!”
“投靠李万年,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王顺和赵建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挣扎和意动。
陈平知道火候到了,他站起身,身上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毫不在意。
“富贵险中求!成了,我们就是献城的功臣,日后在李侯爷麾下,也能博个前程!”
“败了,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
“你们两个,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陈平又看了两个兄弟一眼,低着声音道:
“若是两位兄弟实在不敢,我也不勉强,你等只需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等我出手便是。”
“若是成了,功劳也有你们一份,若是死了,那我也不牵扯你们。”
王顺一咬牙,猛地一拍桌子:“他娘的!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干了!老子早就受够了魏忠那狗日的鸟气!”
赵建成见状,也下定了决心:“算我一个!大不了一死,也比这么憋屈地活着强!”
陈平眼中爆发出精光,他拿起酒坛,给三人的碗里都倒满酒。
“好!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
三人举起酒碗,重重碰在一起。
陈平喝干碗中酒,将陶碗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现在就去召集我们信得过的兄弟,子时动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
“魏忠,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子时,郡守府。
魏忠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坐在大堂里,脚边倒着七八个空酒坛。
白日里的暴怒早已化为此刻的烦闷,耿武的死,李万年的兵锋,像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李万年李万年”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又抓起一坛酒,往嘴里猛灌。
突然,府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归于沉寂。
醉眼朦胧的魏忠并未在意,只当是巡夜的亲兵。
“吱呀——”
大堂的门被缓缓推开。
陈平手持钢刀,一马当先,王顺和赵建成各带十几名心腹,紧随其后,如狼群般悄无声息地涌入。
冰冷的夜风灌入大堂,让魏忠打了个激灵,酒意醒了三分。
他抬起头,看到陈平那张布满恨意的脸,以及他手中滴血的钢刀。
“陈平?”
魏忠眯起眼睛,随即勃然大怒,
“你他娘的胆子不小!敢带刀闯我的府邸?是不是白天的鞭子没挨够?”
陈平没有废话,眼中杀意毕露。
“魏忠,你的死期到了!”
“就凭你们这群臭鱼烂虾?”
魏忠狂笑起来,他猛地一脚踢翻身前的桌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虽然醉了,但多年征战养成的本能还在。
他顺手抄起身边装饰用的长戟,指向陈平。
“来!让老子看看,谁的死期到了!”
“杀!”
陈平怒吼一声,率先冲了上去。
王顺和赵建成也从两侧包抄,十几把钢刀同时砍向魏忠。
魏忠虽醉,勇悍不减。
他大喝一声,手中长戟舞得虎虎生风,竟如一道铁壁,将所有攻击都挡了下来。
“当!当!当!”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魏忠的力量极大,只一合,王顺和赵建成便被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发麻。
“一群废物!”
魏忠咆哮着,长戟横扫,逼退众人,随即一记直刺,目标正是陈平的胸膛。
这一戟又快又狠,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杀气。
陈平瞳孔一缩,他知道自己绝不是魏忠的对手。
但他没有退,反而迎着戟尖冲了上去,同时身体猛地向一侧扭去。
“噗嗤!”
戟尖擦着他的肋下划过,带出一道一指深的血痕。
剧痛让陈平闷哼一声,但他借着这股冲势,已经欺近了魏忠的身前!
“死!”
陈平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钢刀捅进了魏忠的小腹。
“呃”魏忠的动作僵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腹部的刀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
“去死吧!”
王顺和赵建成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嘶吼着从两侧冲上,两把钢刀狠狠地砍在了魏忠的后背和脖颈上。
“噗!噗!”
鲜血喷溅!
魏忠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松开长戟,回身一拳,狠狠砸在赵建成的脸上,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但他终究是受了致命伤,力气在飞速流逝。
陈平拔出钢刀,又是一刀,狠狠刺入魏忠的心脏。
魏忠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下去,他瞪着陈平,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砰!”
他重重地倒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陈平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肋下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着地上魏忠死不瞑目的尸体,胸中的屈辱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走上前,一脚踩在魏忠的脸上,用尽全身力气地碾压。
“狗东西!你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他对着尸体啐了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说完,他高高举起钢刀,手起刀落,将魏忠的头颅干净利落地砍了下来。
他拎起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转向身后那些同样惊魂未定的兄弟们,高声喊道。
“魏忠已死!兄弟们,我们的活路,来了!”
陈平提着魏忠血淋淋的头颅,带着浑身浴血的弟兄们,直奔渔阳城北门。
与此同时,郡守府内一名趴在地上的老仆,简直吓得魂不附体。
一直等到人走了好一阵后,他才起身,看了眼不远处几具倒地的亲兵尸体,又进去看了眼没头的魏忠尸体,吓得心头直颤。
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连滚带爬地从后门溜了出去,直奔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这里,是渔阳郡守周恒被赶出郡守府后的临时居所。
“郡守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老仆一头撞开院门,哭喊着扑了进来。
正在院中借酒浇愁的周恒,被吓了一跳,不耐烦地骂道:“哭丧呢?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魏魏将军他他被人杀了!”老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什么?!”周恒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一把抓住老仆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说什么?魏忠死了?谁干的?”
“是是陈平!一个在白天被魏将军鞭打的百夫长!”
老仆颤声说道,
“他带着人冲进郡守府,把魏将军给给杀了!现在正提着人头,往城门那边去了!”
周恒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
陈平杀了魏忠,提着人头去城门?
他要干什么?
开城投降!
周恒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一颗心狂跳起来。
这是天赐良机!
他这些日子被魏忠赶出府邸,夺了官印,形同囚犯,早就恨透了魏忠,也对燕王彻底失去了信心。
他不是没想过投降李万年,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快!快去叫人!”
周恒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
“把府上所有能动的家丁护院都给老子叫起来!带上家伙!”
他自己也冲回房间,叫醒了睡熟的老婆,在老婆的帮助下,他手忙脚乱地穿上那身许久未动的官服。
无论如何,他都要赶在陈平开城之前,掺上一脚!
这份天大的功劳,他决不能错过!
渔阳城北门。
陈平带着人已经赶到。
他带人来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守城的士兵都是他们的人。
这些人在见到这骇人的一幕,先是震惊,随即在陈平的几句鼓动下,立刻选择了跟随。
“弟兄们!”陈平站在城门下,高举着魏忠的人头,“这狗东西已死!我们再也不用给他当牛做马,给他当陪葬品了!”
“关内侯李万年的大军就在城外!投降,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跟着我,开城门,迎侯爷入城,博一个功名富贵!”
“开城门!迎侯爷!”
“开城门!”
几十名士兵的情绪被瞬间点燃,他们低声嘶吼着,冲向了沉重的城门。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卸下门栓之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街道的另一头迅速接近。
“站住!什么人!”王顺立刻警惕起来,带着一队人横刀在前。
陈平也皱起了眉头,心中一紧。
难道是魏忠的死忠发现不对,带人来追杀了?
他将魏忠的人头交给身边的人,自己握紧了钢刀,准备迎接一场血战。
“别动手!是我!郡守周恒!”
黑暗中,一个焦急的声音扯着嗓子大喊。
火光映照下,来人露出了面容,正是被魏忠赶出府邸,夺了权柄的渔阳郡守周恒。
他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家丁和仆从,一个个神色慌张。
陈平等人一愣,都有些意外。
“周郡守?”陈平疑惑地问道,“你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周恒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颗属于魏忠的人头,脸上闪过一丝快意,随即又焦急地看向陈平。
“陈百夫长!不,陈壮士!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们把魏忠那恶贼给杀了?”
陈平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是又如何?”
周恒见他们戒备的样子,连忙摆手,急切地解释道:
“别误会!我不是来阻止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加入我们?”王顺和赵建成都觉得不可思议。
“对!”周恒用力点头,脸上满是愤慨,“那魏忠攻下渔阳,强占我的宅邸,霸占我的家仆财产,还将我郡守的权力架空!我早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我早就想投靠李侯爷了,只是苦于被那恶贼监视,没有机会!”
“刚才听闻壮士替天行道,斩了此贼,我便立刻带着人赶来了!”
周恒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诚恳无比。
“各位壮士,我们一起投了吧!”
“我是朝廷任命的郡守,有我出面,李侯爷那边,肯定能免去各位的叛军之罪,给大家一个更好的前程!”
陈平等人听到这话,心中的戒备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们本就是魏忠的手下,自然清楚周恒的处境。
魏忠坐镇渔阳后,这位郡守确实已经名存实亡,受尽了欺压。
他的话,可信度很高。
而且,有周恒这个正牌郡守一起投降,确实能让他们这次的“献城”之功,分量更重几分。
陈平与王顺、赵建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
“好!”陈平当机立断,对着周恒一抱拳,“既然周郡守有此心,那我们便一同恭迎侯爷大军入城!”
周恒闻言大喜过望,连忙道:“壮士义举,渔阳百姓必将感念!”
他看着陈平,又道:“壮士,你看,这开城门之事”
陈平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想分一份功劳。
他没有拒绝,点头道:“周郡守,请!”
周恒激动地搓着手,亲自上前,和陈平的弟兄们一起,合力拉开了那沉重的城门门栓。
“吱嘎——”
厚重的城门,在寂静的深夜里,缓缓打开,露出了城外漆黑的旷野。
周恒激动地喊道:“快!派人出城!告诉王将军,渔阳城已开,我们降了!”
渔阳城外,北营军大营。
王青山正站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对着城池方向,眉头紧锁。
他已经派人送去了最后通牒,可城内依旧毫无动静。
魏忠那个老匹夫,看来是铁了心要顽抗到底了。
“将军,要不今晚就让弟兄们试试夜袭?”一名副将提议道。
王青山摇了摇头:
“魏忠此人虽然刚愎,但却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而且渔阳城高,夜袭怕是讨不到好。”
“等明日天亮,用投石机先砸他一轮,看看情况再说。”
他心中盘算着,强攻渔阳,己方必然会有伤亡。
这四千多守军,不是泥捏的。
怕是还要等到二牛率领的中军到了才行。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警戒的斥候,慌忙从黑暗中冲了过来,声音里带着极度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将军!将军!”
王青山心中一紧,喝道:“何事惊慌!”
那斥候指着渔阳城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道:“城城门开了!”
“什么?”王青山瞳孔一缩,猛地转身望去。
只见远方那座漆黑的城池轮廓中,似乎有一骑快马冲来,一边拼命挥舞着手中的白色布条,一边朝着大营方向狂奔而来。
“将军!既然城门开了,又有人跑过来,莫不是是投降了!”副将的声音也充满了错愕。
王青山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那名骑手冲到了营寨前,被巡逻的士兵拦下。
“别放箭!我是来报信的!我们降了!我们降了!”骑手在马上声嘶力竭地大喊。
片刻之后,这名骑手被带到了王青山面前。
“说!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青山厉声问道。
那骑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随后语速极快地将陈平斩杀魏忠,联合郡守周恒开城投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陈平杀了魏忠?郡守周恒也一起投降了?”
王青山听完,脸上的错愕,瞬间变成了狂喜。
他原以为要打一场硬仗,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王青山转身对副将下令:“传我命令!全军集结!准备入城!”
副将有些担忧:“将军,会不会有诈?”
“有没有诈,凑近瞧上一瞧就知道了。”
王青山一挥手,语气果断,
“就算有诈,我北营的刀,也足以踏平整个渔阳城!”
随后,他对着那名骑手道:“你现在快马回去,让陈平和周恒,提着魏忠的人头,亲自出城迎接!”
“是!”
骑手快马而去。
而王青山,率领大军在来到城墙一里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军才刚停下,王青山便在火把的映照下,看到陈平和周恒带着一群人,从大开的城门里走了出来。
为首的陈平,手中果然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王青山翻身下马,大步迎了上去。
陈平和周恒见到王青山,立刻单膝跪地。
“罪将陈平!”
“渔阳郡守周恒!”
“率渔阳城全员,恭迎王将军入城!”
王青山看着陈平,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周恒,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亲自上前,将两人扶起。
“两位义士,弃暗投明,此乃大功一件!何罪之有?”
他接过那颗魏忠的人头,看了一眼,随手扔给身边的亲兵。
“走!随我入城!”
王青山一马当先,率领着数千北营锐士,如潮水般涌入了洞开的渔阳城。
城内街道两旁,负责守城的叛军早已在陈平的命令下,放下了武器,垂手而立,脸上满是忐忑和不安。
王青山目不斜视,直奔城中军营。
他对着身边的将领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立刻接管四方城门和城中武库!所有降兵,就地看押!若有反抗或不服者,立斩不赦!”
天色破晓。
经过一夜的血腥清洗和强力整编,渔阳城已经彻底被王青山掌控。
那些不愿配合的魏忠死忠,以及一些企图趁乱作乱的军官,都成了北营将士的刀下亡魂。
王青山坐在原先属于魏忠的郡守府大堂内,听着手下将领的汇报,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
“将军,城防已全部由我军接管,武库也已封存。”
“降兵四千余人,已全部缴械,集中看押在军营,等候将军发落。”
王青山点点头:“陈平呢?”
“陈校尉正在安抚降兵,协助我们甄别那些顽固分子。”一名都尉回答道。
“让他办完事后,来见我。”王青山顿了顿,又问道,“那位周郡守呢?”
“周郡守已经回他自己的府邸了,派人送来了不少犒劳我军的酒肉,说是稍后会亲自来拜见将军。”
“嗯。”王青山挥了挥手,“你们都去忙吧,加强城中巡逻,安抚百姓,别让城里乱起来。”
“是!”众将领命退下。
大堂内只剩下王青山一人,他靠在太师椅上,回想昨夜发生的一切,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就这么拿下了?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苦战一场的准备。
结果,兵不血刃。
他站起身,走到堂外,看着晨光下的渔阳城,心中豪情万丈。
“来人!”
“将军!”
“备最好的快马,我要亲自写一封捷报!”王青山的声音中气十足,“立刻派人,加急送往火云坡!”
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告诉侯爷,也告诉李二牛那个憨货!”
“渔阳,是我们的了!”
火云坡。
李万年已经与李二牛率领的中军主力会合。
此刻,他正站在关隘之上,与李二牛并肩而立,俯瞰着这片险要的地势。
“二牛,你看这火云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耿武有此天险,却依旧败亡,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万年忽然开口问道。
李二牛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回答:“头儿,俺知道,因为他碰上了您!您的计谋,比他厉害多了!”
李万年笑了笑:“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失了人心。”
“他强征百姓耕牛,断人活路,早已惹得天怒人怨。”
“他麾下将士,也并非人人都是死忠。”
“这样的军队,看似强大,实则内里早已腐朽,一推就倒。”
李二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头儿,俺记住了。”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骑着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人未到,声音先至。
“报——!侯爷!渔阳大捷!”
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
“王将军已于昨夜,兵不血刃,攻破渔阳城!”
“哦?”李万年有些意外,他接过信,迅速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信上,王青山让人用激动的笔触,详细描述了陈平阵斩魏忠,联合郡守周恒开城投降的全部经过。
李万年看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自食恶果。”他将信递给旁边的李二牛,淡淡地说道。
李二牛接过信,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看完后,他也是一脸的惊奇和羡慕。
“嘿!青山这小子,运气真他娘的好!”
“俺还想着等俺们到了,跟他一起打渔阳呢!结果他一个人就给拿下了!”
李万年看着李二牛,开口道:“二牛,这对你来说,可是生动的一课啊。”
“你为将,可千万不能因为站得太高,就不把脚下的人如此对待。”
李万年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你一定要记得,你曾经也是从下面爬上来的,与他们无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魏忠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李二牛闻言,神色一正,他重重地点头。
“头儿,你放心!俺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俺只会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哪怕有人用刀子抵着俺的头,俺也不会当魏忠那样的人!”
李万年欣慰地笑了笑,他知道李二牛说的是真心话,这小子的心性,他倒是清楚。
如今的说教,也不过是题材到手,借题发挥一下。
李二牛把信还给李万年,又有些羡慕地说道:
“青山这小子,先是一线天,又是渔阳城,这家伙已经领先我两道功劳了。”
李万年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是嫌弃这种兵不血刃的功劳吗?”
李二牛嘿嘿一笑,挠着头道:
“也不是嫌弃。”
“主要是我感觉头儿你让我们去攻击燕地六郡,是让我们去练兵的。”
“结果我这刚到东莱郡,对方就投降了,一点练兵的效果都没有。”
李万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能为了练兵而练兵,能不流血就拿下城池,是多少将领梦寐以求的事情,以后有的是硬仗给你打。”
他又交谈了几句,随即转身下令。
“传令全军,即刻开拔!”
李万年的声音传遍整个关隘。
“目标,渔阳城!”
他看着远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走吧,二牛,去看看我们的新城。”
当李万年率领中军主力抵达渔阳城时,王青山早已带着城内大小将官在城门外十里相迎。
“末将王青山,参见侯爷!”
王青山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起来吧。”李万年翻身下马,将他扶起,“干得不错。”
得到李万年的夸奖,王青山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跟在李万年身后的李二牛,走上前,一拳捶在王青山的胸甲上。
“好你个王青山!下手够快的啊!没等我一起打,一个人把功劳全抢了!”
王青山哈哈大笑,也回敬了一拳:“谁让你动作慢!等你的大军,黄花菜都凉了!”
“你小子!”李二牛佯怒,作势要跟他比划。
“行了,你们两个。”李万年打断了他们的打闹,“有的是时间给你们亲热。先进城。”
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渔阳城。
百姓们早已听闻是关内侯的大军入城,纷纷从屋里探出头来,好奇又敬畏地看着这支军容严整的队伍。
李万年一行人直接入驻了郡守府。
一进大堂,李万年便在主位上坐下,环视了一圈跟随他进来的众将。
“王青山,这次你立下大功,兵不血刃拿下渔阳,当记首功。”
王青山连忙躬身:“全赖侯爷神机妙算,末将不敢居功。”
李万年摆了摆手:“功是功,过是过,我向来赏罚分明。等战事了了,再一并封赏。”
他随即话锋一转。
“把这次献城的陈平和郡守周恒叫来,我要见见他们。”
“是!”王青山立刻领命,派亲兵去传唤。
李二牛在一旁好奇地问道:“头儿,你准备怎么处置那两个人?”
李万年看了他一眼:“一个是有功之臣,一个是可以争取的对象,自然要好好安抚。”
没过多久,陈平和周恒便在亲兵的带领下,快步走进了大堂。
两人一进门,便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
满堂的悍将,每一个都眼神锐利,气势逼人。
尤其是主位上那位年轻得不像话的侯爷,明明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压迫感。
陈平和周恒心中都是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罪将陈平!”
“下官周恒!”
两人的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拜见侯爷!”
李万年看着堂下二人,目光在陈平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他看到陈平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脸色也有些苍白。
“抬起头来。”李万年的声音很平静。
两人闻言,缓缓抬起头。
李万年没有先问献城的事,而是看着陈平,开口问道。
“听说你受伤了?”
陈平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位传说中杀伐果断的关内侯,见自己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他的伤势。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
他连忙回答道:“回侯爷,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已经结痂了。”
李万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腰肋处。
“侯爷,您召见我们,是有何事吩咐?”周恒见李万年没有继续说话,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李万年没有理会周恒,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陈平身上。
他从怀中,慢慢掏出一个精致的白色小陶瓷瓶。
“过来。”李万年对着陈平招了招手。
陈平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忐忑地向前走了几步。
李万年将手中的陶瓷瓶递到他面前。
陈平疑惑地接过,入手温润,瓶身没有任何标识,他完全不明白李万年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
李万年淡淡地开口:“我有一位夫人,于医药之术钻研颇深,这瓶丹药,是我从北营离开前一晚,她为我准备的疗伤药粉。”
“你的伤,虽然结痂,但若不处理好,日后阴雨天,怕是会落下病根。”
“这药,对你的伤势会起到一定的帮助。”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王青山和李二牛等人,都用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陈平。
毕竟是侯爷夫人配的药啊,一般人哪有这个待遇啊。
而陈平,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捧着那小小的瓷瓶,只觉得重若千斤。
侯爷夫人为侯爷准备的伤药?现在竟然给了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感动,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让他眼眶一热,差点当场落泪。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刚刚投诚的降将,能得到如此厚待。
“侯爷!这这万万使不得!”
陈平回过神来,连忙将瓷瓶递回,
“这是夫人给您的,罪将罪将何德何能,怎敢收下如此贵重之物!”
李万年没有去接,只是看着他。
“这渔阳守军四千余人,真要硬生生啃下来,不知要让我麾下多少将士流血牺牲。”
“你阵前起义,斩杀顽敌,献城有功,等于是间接救了我麾下不少将士的性命。”
“若连一瓶疗伤药都舍不得,那我李万年,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我吝啬寡恩?”
李万年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听到这话,陈平不再推辞。
他知道,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
他双手紧紧捧着瓷瓶,对着李万年,深深一躬。
“多谢侯爷厚赐!属下属下日后,定为侯爷效死命!”
李万年摆了摆手:“一瓶疗伤药而已,道什么谢。”
他上前一步,亲手将陈平扶起,动作自然,没有丝毫的做作。
“好好养伤,我麾下,可不要带伤硬撑的家伙上战场。”
“是!属下明白!”陈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哽咽。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传闻中“李侯爷爱兵如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为了这份知遇之恩,让他现在就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李万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平,你之前,是百夫长?”
听到李万年的问话,陈平立刻挺直了身躯,大声回答:
“回侯爷,属下之前,在魏忠麾下任百夫长之职!”
李万年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陈平,又看向堂下的王青山和李二牛等人。
“我李万年麾下,有功必赏。”
他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
“陈平阵前起义,献城有功,免去其叛军之身,官复原职,官升两级。”
“我任命你为校尉,暂统渔阳四千降军。”
此言一出,陈平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狂喜和难以置信。
校尉!
他从一个被随意便可打骂的百夫长,一步登天,成了统领数千人的校尉!
这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噗通!”
陈平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属下陈平,叩谢侯爷大恩!此生此世,愿为侯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万年走上前,再次将他扶起。
“起来吧。”
他拍了拍陈平的肩膀,语气转为严肃。
“不过,我李万年治军,自有一套我自己的办法。”
“稍后,我会让我麾下的都尉周季,将我北营的军规军法告知于你。”
“你必须按照我的办法,来整编和操练这支军队。”
“我不管他们以前是什么样子,从今天起,他们就是我北营的兵。”
“做不到的,就给我滚蛋!”
陈平心中一凛,立刻大声应道:
“请侯爷放心!属下必将以北营为楷模,将这支军队练成一支能打胜仗的铁军!”
“很好。”李万年满意地点头。
随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从始至终都躬身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喘的郡守周恒身上。
周恒感受到李万年的目光,心头猛地一跳,连忙将腰弯得更低了。
“下官周恒,在在此。”
李万年看着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摆了摆手。
“周郡守,无需多礼。”
他语气温和地说道:“这次渔阳能够兵不血刃地拿下,周郡守也功不可没。本侯都知道了。”
周恒闻言,心中一松,连忙道:
“下官不敢居功,都是陈校尉不,是陈将军审时度势,当机立断。”
“下官只是顺应天命,做了该做之事。”
“呵呵。”李万年笑了笑,“周郡守是个聪明人。”
“本侯知道,你乃朝廷任命的郡守,之前屈身于燕王淫威之下,也是迫不得已。”
“此事,本侯之后上奏朝廷之时,定会为你说明。”
“本侯会告诉太后和陛下,你身在燕营心在晏,一直忍辱负重,等待王师。”
“这次更是里应外合,协助我军夺回渔阳。”
“你郡守府被抢,权力被架空之事,我也会一并上报。”
周恒听完这番话,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就算投降,也很难捞到太大好处。
毕竟,他被架空是真,但给燕王做事,也是真。
可现在,李万年毫不吝啬,直接就给了他个天大的好处。
这事要是说的好了,甚至能给他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的忠臣典范!
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史呢!
这简直是再造之恩!
“侯爷!侯爷大恩,下官下官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啊!”周恒对着李万年,长揖及地。
李万年摆了摆手:“周郡守言重了。你我皆为大晏之臣,理应同心协力,共讨叛逆。”
“之后,这郡守府,依旧是周郡守的郡守府。”
“我的人,虽然驻扎在渔阳,但不会过多干涉郡中政务。”
周恒再次千恩万谢。
李万年看着他,开始话锋一转。
“周郡守,我准备即刻发兵,攻取广阳和永平二县。”
“你久在渔阳,对那两座县城,可有什么了解?”
听到李万年的问题,周恒精神一振,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回侯爷!广阳、永平二县,皆为渔阳郡下辖。”
“广阳县令王牤,是个贪财好色之徒,并无多少骨气。”
“永平县令孙琦,倒是有些文人风骨,但为人优柔寡断。”
“至于守军”周恒思索片刻,继续说道,“两县的守将,都是魏忠从渔阳派过去的都尉,每城兵力不过一千五百人,且多是新募之兵,战力不强。”
“最重要的是,”周恒加重了语气,“他们都是魏忠的亲信,如今魏忠已死,渔阳已降,他们必然军心大乱,群龙无首!”
一旁的陈平也适时地补充道:
“侯爷,周郡守所言极是。”
“广阳守将刘豹,与我有些交情,此人最是惜命。”
“永平守将吴勇,则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如今渔阳被侯爷神兵天降般拿下,耿武将军又全军覆没,燕王大军自身难保。”
“这些消息一旦传到他们耳中,下官敢担保,他们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李万年听完两人的话,心中已然有了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