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的这场叛乱,并未在咸阳城掀起多大波澜。
或者说,任何一个上了品阶的官员,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一朝得势却无才无德,双眼被权势所蒙蔽,最后死于非命倒也正常。
倘若真叫他换了日月新天那才叫人意外。
蕲年宫之乱来得快,走得也快。
商鞅发明的五马分尸之刑,总算是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只是场面不怎么好看罢了。
在此之后没多久,太后赵姬便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咸阳。
至于她和嫪毐所生的那两个野种,则是化作了一抹血花,荡开在了某个不知名地板上。
嬴政,也完成了加冠礼,可以真正意义上的亲理朝纲,尽管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那棵熟悉的巨大泛黄槐树下。
嬴政和余朝阳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张棋盘。
坐落在棋盘上的不再是一枚枚圆滚滚的象棋,而是黑白相间的围棋。
自打那次把李斯杀得丢盔弃甲后,他们便把象棋从娱乐方式中剔除了出去。
当然,围棋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但胜在能多下一会。
又或者,他们不过是借着下围棋的借口,交谈罢了。
“先生,母后那可安排妥当?”
嬴政心不在焉的问着,俨然还没从赵姬默认嫪毐造反的痛苦里走出。
“嗯,如今被幽禁在雍城,虽失去了自由,好在衣食无忧,远超乱世女性。”
“如此”
嬴政手捻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方寸棋盘间,“可她毕竟是政儿母亲,如此对待是不是太过苛责了?”
“大王的意思是,想把太后接回咸阳,以解相思之疾?”
嬴政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棋盘。
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人物而言,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余朝阳沉吟片刻,轻声道:“晚些日子吧,晚些日子我让茅焦上朝时提一嘴,大王借坡下驴就好。”
“如今风头正盛,却是不好朝夕令改。”
嬴政应了一声,指尖的黑子落下,形成合围之势,然后把困死的白子捡到一旁,再问道:“听御医说,先生眼睛患上了眼疾,常常模糊不清?”
“不碍事,撑到夙愿完成那天一定是够了。”
白子落下,余朝阳捡走数枚黑子放到一旁,嬴政的心却是跟着跳了一跳。
千言万语卡在喉间,最终吐出的只有一个字。
“好。”
似乎是觉得气氛太过压抑,嬴政连忙岔开话题道:“对于吕不韦一事,先生可有想法?”
“其实他这个人能力倒是有的,只是在想法上挡了寡人的路,李斯必须要再往上走一走,不然位置轻了,以后说话的分量就轻了。”
谁都知道吕不韦冤枉,但没辙,总得寻个由头拿掉他不是。
这货实在太谨慎了,一但风头不对,要不装病,要不就一直住在丞相府,一点把柄都不给人抓。
吕不韦自己也猜测到了这点,所以才显得格外谨慎,撞上嫪毐的蕲年宫之乱只能说倒霉。
只是听嬴政这意思,似乎事情还有转机?
“还请大王明示。”
“寡人有意重启相邦之位,再择机把吕不韦给提拔起来,物尽其用,还能玩一玩那制衡术,尽管有先生在不怎么需要就是了。”
嬴政说得很认真,余朝阳却是笑了笑:“念旧情就念旧情嘛,何必说得这么委婉?”
一条黑线自嬴政额头闪过,旋即无奈的摇头苦笑。
说就说罢,已经很久没见先生笑了。
想着,嬴政招了招手,一旁的赵高立马迈着小碎步跑来,托着一副木盘,恭敬弯身。
木盘上摆着的,赫然是一席极尽奢华的鹤氅。
嬴政起身,从木盘上拿起鹤氅,亲自给余朝阳披上,认可般的点了点头:“不错,倒也能配得上我家的先生。”
“赵丹送的那席,如果可以的话寡人还是希望先生扔了,毕竟是死人送的,不吉利。”
“当然,寡人也只是提一提,全凭先生心意,好吧先生还是扔了吧,不然寡人心头会不舒服。”
“当然,如果先生执意要留着,寡人也不强求,你认为呢,先生?”
嬴政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左脑疯狂攻击右脑,一会留一会不留,一会表现得极为重视,一会又表现得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很重视。
还蛮中二?
余朝阳也不说话,就这样笑盈盈的盯着嬴政,盯得嬴政头皮发麻,挥袖转身。
似乎觉得这样又太过丢份,只得呵斥一旁的赵高道:“笑笑笑,再笑把你嘴缝起来!”
赵高浑身一颤,敢怒不敢言。
大爷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笑了?我踏马明明连头都没抬!!
很明显,赵高说的话不算数,嬴政说他笑了,那他就是笑了。
嬴政重新落座,全身心投入到厮杀愈发激烈的棋盘上。
过了好一会儿,赵高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提示道:
“大王,韩公子还在殿外候着呢,是不是”
嬴政抬手打断:“就是韩王来了也得等我和先生下完这盘棋先。”
“让他候着。”
“是。”
赵高躬身退下。
嬴政眉头却是越皱越深,眼睁睁看着黑子被白子杀得溃不成军。
直到棋盘上再无一枚黑子尚存。
“大王,你又输了。”
“我没输。”
“事实胜于雄辩。”
嬴政一时无语,只得悻悻道:“那先生不准说出去。”
“好,李斯只会知道大王败于我手一次,而不知九十八之数。”
嬴政面皮一阵火辣,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可偏偏他又不好发作,只得瓮声瓮气道:“带上了!”
殿外的赵高嘹亮应了一声,领着韩非和他的好友跨过门槛。
一进殿,韩非便感到一阵心悸,很是摸不着头脑。
我也没招惹秦王吧?
怎么感觉对方不咋待见我似的?
不过遐想归遐想,该有的礼仪却是不能少。
韩非微微欠身,作揖道:“韩非拜见秦王,拜见定邦君。”
韩非一旁,站着一位大约十来岁的小青年,生得很是俊俏,面皮也十分白皙,有样学样的躬身作揖:
“张良,拜见秦王。”
“拜见定邦君。”
闻言,正在收拾棋盘的余朝阳,浑身一僵。
他的眼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几分恐惧。
这份恐惧,来自对既定未来发生,却无力更改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