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北坞,李催营。
御房中,刘协正负手踱步于房中,目光不时向门外张望。
“杨卿,李傕已有几日未曾前来?”
刘协目光瞥向身旁侍中杨琦,面带几分疑色。
杨琦掐指一算,拱手道:“启禀陛下,李傕已有四日未曾来拜见陛下。”
刘协眼中疑色更浓。
月馀之前,李傕与郭汜反目,派兵包围皇宫,将他强行从宫中接入了自己营中。
郭汜一怒之下,则将百官尽数劫掠入自己营中。
李傕二人遂互相指责对方谋反,发兵在长安城中对攻,并纵兵趁势强抢官民刘协自被软禁以来,李催几乎日日前来面圣,不停向他索求官位,逼他签发各种诏书。
然自四日之前,李傕却再未曾前来过一次。
且长安城中的厮杀声,这几日也沉寂了下去,鲜有能再听到。
似乎一夜之间,李郭二人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了一般。
“李傕有异,长安城亦有异,卿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刘协眼中疑色更浓。
杨琦却摇了摇头,叹道:“李傕监视甚严,凡伺奉陛下之人,皆不准出入,每日送膳之人口风也甚紧,臣根本无法探听到外面的消息。”
刘协眉头微锁,目光望向窗外尺寸天空,喃喃道:“朕有种预感,外面定是出了大事——”
话音方落。
脚步声响,一人匆匆而入,竟是朱俊。
“朱卿,你是如何进来的?”
刘协一见朱俊,大为惊喜。
朱面露面带喜色,拱手道:“启奏陛下,臣及文武百官,皆已被那郭汜释放。”
“李傕也已决定送陛下还宫,臣此番前来,正是为向陛下禀明此事!”
刘协大喜,奇道:“朱卿,李郭二人为何会如此,朕已经数日未听到厮杀声,莫非是二人已握手言和?”
朱俊一笑,点头道:“陛下圣明,李傕和郭汜二人,确实已经握手言和。”
刘协脸上喜色渐退,却不解道:“朕不明白,几天前他二人还恨不得食对方之骨血,为何一夜之间竟会握手言和?”
朱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冷笑道:“二贼所以握手言和,皆是因这一纸檄文——”
说着,朱俊从袖中取出了一道帛卷,恭躬敬敬的献给了刘协。
刘协眼神狐疑,略微发抖的双手,接过了那道帛书。
缓缓打开,眼眸陡然一聚。
《讨李郭二贼檄》
这是一道檄文!
李郭二贼,自然是指李催和郭汜二贼。
刘协面露惊喜,猛抬头望向朱俊。
朱俊则捋髯而笑,微微点头。
刘协遂迫不及待展开檄文,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去。
越看双手颤斗越剧烈,越看脸色越来越越兴奋。
突然。
刘协再难压制激动的情绪,仰天大笑起来。
“玄德果然乃我大汉忠臣,天佑我大汉,天不弃朕也—
—”
刘协是心潮澎湃,甚至感动到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五年了——自董卓挟持他强行迁都长安,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关东那班诸候,谁曾在乎过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没人在乎。
以袁绍这个关东联军盟主为首,早把他这个天子抛在了九霄云外。
那帮人一个个只顾争抢地盘,没人在乎是董卓还是郭李二贼掌控朝廷,更没人关心汉廷威信何在,自己这天子的尊严何在。
今日,终于有人肯站了出来!
不是袁绍这等世食汉禄,四世三公的高门子弟,而是一位起于寒微的刘氏后裔。
谁忠谁奸,一目了然!
“天下人畏西凉军如虎,唯玄德敢横刀立马,挑战西凉虎狼,可谓真英雄也!
”
朱俊是唏嘘感慨,口中赞不绝口。
刘协微微点头,面露引以为傲之色,笑道:“厦之将倾,方显英雄本色,果然我刘家江山,还得靠我刘氏子孙力挽狂澜!
“”
一旁侍中杨琦惊喜之馀,忙问道:“朱公,李郭二贼突然停战,是否也与这檄文有关?”
这般一提醒,刘协回过神来,目光忙看向朱俊。
朱俊面露讽刺,冷笑道:“据臣所知,李郭二贼闻知刘玄德率义军来伐,自是大为震恐,二人不得已只能暂时言和,以联手抵挡关东义军。”
“郭李二贼送陛下还宫,释放百官,应该是想安抚舆论,稳住长安人心,以免内忧外患。”
刘协恍然明悟。
难怪李催那厮多日未曾来索求官爵,奉上的膳食也一改往日的粗糙,原来是听闻刘备来攻慌了阵脚,临时抱佛脚装起了忠臣。
勤王护驾的义军都打上门来了,你二贼才想起尊奉我这个天子,你们早干嘛去了。
想到这里,刘协心中一阵的痛快。
“陛下,臣料李傕二贼必会请陛下降旨,派天使前去劝说玄德退兵。”
“臣曾出使兖州,正可顺水推舟去见玄德,向其传达陛下谕旨。”
“臣请陛下给臣一道密诏,好坚定玄德及关东义军伐逆讨贼之决心!”
朱俊最先冷静了下来,当即拱手进言。
刘协深以为然,当即解下了腰带,平铺在了案几上。
本待提笔手书时,尤豫一下后,却将朱笔一扔,猛的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陛下!”
朱俊和杨琦皆是吃了一惊。
刘协却忍着痛,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这玉带之上书写起来。
朱俊二人方始省悟。
天子这是要写一道血诏,以示铲除郭李二贼的决心,以激励感召刘备,鼓舞关东义军之士气。
血诏写罢,刘协捧给朱俊,郑重嘱托道:“就请朱卿将朕这道衣带血诏,务必亲手交于玄德,告诉他朕及百官,在长安翘首以盼,等着他前来勤王救驾。”
“朕心坚如铁,绝不堪再受西凉人之折辱,望玄德亦当如此,断不可重蹈当年讨董之复辙,国贼未除却半途而废!”
“朕在长安城,等着他来见朕!”
朱俊望着手中血诏,感受到了这位年轻天子的决心。
显然他已经受够了西凉人给的屈辱,将翻身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刘备身上门朱俊遂将血诏收起,正色一拜:“臣必不负陛下所托,定将这衣带血诏送到玄德手中。”
“请陛下再隐忍几日,臣相信这一次,玄德定能使陛下重见天日!”
当下朱俊便藏起血诏,拜辞而去。
朱俊辞别未久,李傕便派了心腹前来,客客气气的将帝后送还皇宫。
原本被郭汜扣押的百官,也皆被释放,以车马礼送回各自府邸。
长安城持续近两月的乱局,终于也暂时落下了帷幕。
饱受摧残的长安士民,终于也得以喘一口气。
刘备的那道檄文,关东义军逼近长安的消息,随之也遍传全城。
满城士民,无不为之沸腾。
自董卓迁都长安以来,西凉人是残暴如兽,长安城隔两年便要被洗劫一遍,满城士民是饱受西凉人之苦。
如今却听闻关东一位刘氏宗亲横空出世,突然间要率关东义军,前来讨伐西凉诸贼,要解天子之困,救民于水火。
长安乃至关中士民,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之时,自然是人人皆奉刘备为救世之主,无不是日思夜盼。
长安士民暗自欢喜,西凉军上下却是一片骚动。
毕竟在关中作威作福这么久,没人敢管他们。
谁想忽然之间,关东冒出一个新盟主,要率大军前来收拾他们。
无法无天的好日子,突然间似乎要到头了,西凉军上下焉能不惊慌失措——
长安城南,西凉军某营。
李傕和郭汜二人,时隔半年,终于又重新坐在了一起。
“刘备这厮什么来头,当年关东诸候讨咱董公的时候,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怎么他突然间就冒了出来,莫明其妙就成了关东诸候新盟主?”
郭汜口中嚷嚷着,言语中狐疑间又掺杂着几分不屑。
“这个刘备吾倒也略知一二,听闻他自称什么中山靖王之后,原本是公孙瓒手底下一个平原相。”
“去岁这厮听说得了一个厉害的谋士,连破二袁曹吕,转眼间就夺占了徐兖两州。”
“吾当时还听了朱俊的劝,派他去封赏了这个刘备,原是想诱他去跟二袁死战,咱们好坐收渔利。”
“谁想这厮不知感恩,竟然纠结起一众逆贼,还自封什么盟主,反过来要咬咱们一口!”
李催亦是愤愤不平,对刘备的“以怨报德”极是不满。
显然他二人关起门来在长安作威作福,对关东局势的变化关注不够。
尤其对刘备的异军崛起,其中细节所知甚少。
“依我看,这个刘备和那袁绍一样,也不过是借着尊王救驾为名,趁机为自己谋取名望罢了。”
“咱们现下已送天子还宫,百官也都放了出去,天子也已应咱们所请,派朱俊前去劝那刘备,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这个刘备应该会识时务,顺水推舟撤兵而去吧。”
郭汜不以为然的猜测道。
李傕却冷哼一声,不屑道:“关东那班诸候,皆是酒囊饭袋之徒,除了孙坚之外,谁能是咱们西凉军的对手?”
“依吾本意,根本无需对那刘备施以怀柔,直接令张济在弘农破了他便是。”
“这么多年了,也该是让关东那班诸候,再次见识一下咱们西凉铁骑实力的时候了。”
郭汜心中傲气被激起,不禁微微点头。
一时间,在场的西凉诸将中,主张与刘备正面硬刚之声大作。
“郭将军,李将军。”
“那刘玄德能连破二袁曹吕,短短一年雄踞两州,威震关东,岂是泛泛之辈?”
“你们所说的那个谋士,此人名为边哲,乃边让之子,此人之智计亦是非同小可。”
“二位将军若是轻视刘备,轻视这边哲,只怕两位将军及我西凉人,必遭灭顶之灾呀——”
帐中一位须发半白,一直沉默不语的文士,忽然间语出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