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郡,酸枣城。
一座祭坛于城南拔地而起。
刘备披甲执剑,立于祭坛之上,俯视着一队队的人马徐徐前来,列阵于祭坛前。
如边哲所料。
荆州牧刘表,陈王刘宠,豫州刺史郭贡,河内太守张杨,或派子侄或派部将,皆从四面八方赶来会盟。
边哲唯一没算对的,则是北海相孔融,亦派部将赶来会盟。
这令刘备大为感动。
要知此时的孔融,正在面临着袁绍长子袁谭的进攻,北海国形势不利,兵力捉襟见肘。
这种情况下,孔融收到刘备会盟之邀后,却毅然抽调了五百名北海壮士,经由徐州星夜兼程赶来酸枣会盟。
“孔北海真乃忠义之士也!”
望着衣襟槛褛的北海军,刘备啧啧慨叹,面露敬意。
边哲一笑,却道:“孔文举愿派兵前来会盟,其忠于汉室只是其一,归根结底是因主公当年救北海之义举也。”
刘备若有所悟。
回想当年,青州为黄巾祸乱,孔融于北海被围,形势危急,不得不派太史慈单骑破围,往平原向他求救。
彼时他还只是一平原令,不想孔融这等当世大儒圣人之后,竟知自己名号。
于是毫不迟疑,当天便带着全部家底,奔赴北海往救孔融。
正是这一次的义举,方与孔融结下了莫逆之交。
不想今日,孔融再度身处逆境,却仍不忘千里派兵会盟,为他捧场壮声势。
诚如边哲所说,这大抵是孔融对他当年之义举,报之以义吧。
“北海形势不利,今虽未向吾求援,吾却不可坐视不顾!”
“吾欲向孔北海施以援手,向北海国增兵,军师意下如何?”
刘备感慨收起,目光坚定如铁。
“孔文举有义,主公自当还之以义!”
“且青州大部已为袁谭侵夺,若北海国也为其所破,则青州全境将为袁家所有。”
“如此,我徐州北面屏障尽失,袁氏便能自青州南下侵我徐州。”
“于公于私,主公皆不能坐视北海沦陷。”
边哲微微点头,接着道:“哲以为,主公可传令臧霸,令其发所部泰山兵,自琅邪北上往援北海。”
“如此既可救援孔文举,亦可对臧霸有所试探,若其阳奉阴违,不肯为主公所用,那就主公就只能——”
边哲点到为止。
言下之意,刘备却已会意。
陶谦治徐州时代,臧霸所以能盘踞徐北,拥兵自重,乃是因陶谦对徐州掌控力不够。
现下时代不同了,他治下的徐州,不可能允许有一股势力,仍旧名上归附,实则割据自立。
臧霸若能听调,肯出力去救北海,那就施以恩义,徐徐将泰山军纳入刘军体系当中。
臧霸,孙观等泰山系将领,也不是不能委以重任。
徜若臧霸不从,则证明其依旧有割据不臣之心,就需以武力将其剪除。
“好,军师此策一举两得,就这么办吧。”
刘备欣然采纳。
两人议论间,又一队人马进抵祭台下。
随着唱声响,一员虎熊武将直抵祭台下,翻身下马上前。
刘备忙是下阶相迎。
来者,乃是陈王刘宠。
方今天下大乱,握有实权的刘氏宗亲不少,诸如刘表刘焉刘虞等等。
握有实权的王公,却是寥寥无几。
陈王刘宠便是硕果仅存之一,其陈国治下,号称有部众十万,兵精而粮足。
当年诸候讨董之时,刘宠亦曾率陈国之兵参与其中。
刘宠的到来,对刘备来说,可算是意外之喜。
需知刘表,郭贡等诸候,皆不敢擅离州土,怕被外敌趁机入侵,故皆只能派了臣下部属前来会盟。
唯刘宠一人,却留国相骆俊镇守陈国,亲率三千陈军亲自来酸枣会盟。
前来会盟之人当中,刘宠乃地位最为尊贵之人。
而且,还是他刘氏同宗。
刘宠的到来,算是给足了刘备面子。
“陈王刘宠,拜见玄德公!”
不等刘备上前,刘宠便躬身一拜。
刘备忙将刘宠扶起,拱手道:“陈王如此大礼,备万不敢受,该是备拜见陈王才是!”
论地盘实力,刘备手握两州之地,自然远胜于刘宠。
而刘宠虽贵宗王,地盘却不过区区一个陈国而已。
尽管实力相差悬殊,刘备却未轻视刘宠,该有的礼敬皆有。
“玄德兄此言差矣,宠这个王兵微将寡,有心匡扶社稷,却无能为力。”
“今玄德兄横空出世,能挺身而出,号召天下豪杰尊奉天子,讨逆伐贼,扶我汉室之将倾,实乃我刘家擎天之柱。”
“今日咱们兄弟相见,不论爵位高低,只问于国于社稷功劳大小。”
“论功,该当我刘宠拜叩玄德兄才是!”
说罢刘宠对刘备又是正色一拜。
一旁的边哲,心下不禁暗赞这位陈王会来事儿。
既能摆得正位置,在老刘面前放低姿态,又一口一个“咱们兄弟”,不动声色拉近了与老刘间的关系。
难怪这位陈王,能在群雄逐鹿中保得陈国一隅之地,在夹缝中生存了这么久。
老刘本就厚道,既是刘宠如此礼敬,自然是投桃报李,更加以礼相待。
一番推心置腹后,刘宠便被安排入上座。
这时千馀荆州军也相继到场。
一员年轻武将上前,躬身一拜:“末将乃刘荆州帐前校尉魏延,拜见镇东将军。”
魏延?
听得这个陌生的名字,刘备眼神是茫然,想不出荆州还有这号人物。
左右关羽,荀攸等亦是未听说过魏延这号人物。
唯有边哲却眼眸一亮。
老刘也不是那种势力眼,未因魏延乃无名之士便慢待,依旧是以礼相待,好生安抚,将魏延安排于刘宠下首落座。
魏延则大大方方,端坐在了刘宠旁边,未有半分拘紧不安。
区区一校尉,与陈王这样的诸候并坐,能这般从容不迫——
刘备看向魏延的眼神中,悄然掠过些许欣赏之意。
“愚弟听闻,刘景升帐下第一大将乃是蔡瑁,馀下文聘,王威等皆为荆襄宿将。”
“刘景升不派蔡瑁前来会盟便罢,至少也当派文聘之流前来,却不想派了魏延这么个无名之辈前来。”
“看来这刘景升对兄长的相邀,并未有多少重视。”
关羽捋着美髯,言语间明显对刘表有所不满。
刘备却不以为怪,淡淡一笑:“不管刘景升派何人前来,总归是表明了支持为兄尊王攘逆的态度,为兄岂能苛求太多。”
“且我观这位魏校尉,从容不迫,气度不凡,绝非泛泛之辈,不可因其官职低微便轻视之。”
关羽眉头微皱,目光瞥向魏延,却显然未有刘备那般眼力,并未看出其中不凡之处。
边哲却别有意味一笑,点头道:“主公识人之能,当真天下莫人能及。”
“依哲之见,这魏延岂止非泛泛之辈,假以时日必为世之名将。”
“那刘景升这是给主公送了一份大礼,主公当善待这魏延,尽可能收入麾下才是。”
刘备眼眸一亮,惊喜的目光看向边哲。
世之名将!
边哲的这四字评价,分量不可谓不重。
刘备是觉察魏延气度不凡,却没料到边哲竟对其如此高的评价!
意外之喜啊——
“军师何以断定,这魏延乃一”
刘备脱口欲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边哲的识人之能,他已经见识了不只一次两次。
从满宠到于禁,从于禁到张辽,再到高顺——
凡边哲所举之人,何曾有过看走眼的时候?
虽然他不太清楚,边哲是如何身居兖州一隅,却能尽知天下人天下事,可他却知道,只要边哲举荐之人,绝不会有错。
“原来这又是一块朴玉浑金,备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备望着魏延身影,眼中已不掩欣赏之意。
说话间,各种会盟人马已尽数到场。
刘备遂于祭台之上,宣读了讨贼檄文。
全场肃然静听,气氛渐渐慷慨激昂起来。
檄文宣读完毕。
刘备面朝刘宠等众人,朗声问道:“诸位可愿与备歃血盟誓,随备挥师西进,讨伐郭李二贼,勤王护驾,匡正朝纲,扶我汉室江山社稷?”
话音方落。
刘宠上前一步,慨然一拱手:“宠愿拥奉镇东将军为盟主,誓死追随镇东将军,讨贼伐逆,勤王护驾!”
刘宠一带头,魏延,以及其馀会盟者,皆是轰然而起,慨然响声。
“我等愿奉镇东将军为盟主,讨贼伐逆,勤王护驾!”
“我等愿奉镇东将军为盟主,讨贼伐逆,勤王护驾!”
山呼海啸声,响彻天地之间。
望着山呼拥戴的众人,刘备脸上浮现欣慰笑容,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遥想当年,诸候会盟于酸枣,共商讨董大事。
自己却身份低微,空有匡扶汉室,讨伐国贼之心,却连敌血盟誓的资格都没有。
今日。
还是在这酸枣城南,还是在当年诸候盟誓之地。
自己却为众诸候共推为盟主,统领义军二度讨贼。
此时此刻,终于从棋盘上的棋子,进阶为了执棋者。
回想当年,再看今时,恍如隔世啊——
短暂的感慨过后。
刘备深吸一口气,豪然道:“备虽不才,承蒙诸位信任,便暂居这盟主之位。”
“我刘备以苍天为誓,此番尊王攘逆,若不能率我义师讨灭郭李二贼,救天子百官于水火,吾誓不还师!”
祭台之下,又是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慷慨宣誓。
时年夏。
刘备于酸枣城南,与各路诸候歃血为盟,尔后率三万关东义军,浩浩荡荡西进。
兵锋,直指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