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易京南。
“公孙伯圭,你这是疯了么?”
袁营高台之上,袁绍望着对面无边无际的易京防线,口中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疑问。
幽州刘虞旧部群起举事,斩杀公孙瓒委任之太守,屡次大破公孙军。
数月间,公孙瓒接连失去了右北平,渔阳,上谷等幽州北部控制权,地盘大幅缩水。
而袁绍则趁势率袁军主力北上,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兵锋直指幽州门户易县。
公孙瓒是内外交困,南北受挫,形势危急。
于是其突发奇想,竟调发民力,背靠巨马水,于易县一带修筑起了一道防线。
这道防线以十道壕沟环绕,堆积山丘各高五六丈,上修筑营盘,驻扎兵马。
最中心之山丘,竟高达十丈,其上修有楼台,以铁门封闭。
公孙瓒修筑了这条易京壁垒后,便强征粮赋三百万解,屯集于其中。
至此,公孙瓒不再出兵与袁绍正面交锋,摆出一幅将要死守易京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堂堂白马公孙,既不敢率军北上平定叛乱,又不敢南下与他决一死战,反倒学当年之董卓修筑郿坞,做起了缩头乌龟。
袁绍难以理解。
“公孙瓒素来心高气傲,一生无敌,如今却落得个屡败于主公,众叛亲离的境地。”
“授猜想,公孙瓒是被打没了英雄气,没有胆敢再与主公一战,故而才筑起了这易京,打算固守不出,以待时变。”
沮授遥指着前方壁垒,戳破了公孙瓒的心思。
袁绍恍然省悟。
说白了,公孙瓒就是心态崩了呗。
一个丧失了胆色,没了傲气的人,不过是行尸走肉,坐而等死罢了。
袁绍料定,公孙瓒再无翻盘的机会,于他而言这自然是好事。
只是眼前这易京壁垒,修筑的着实是夸张,真要强攻的话,不知要攻到猴年马月才能攻破。
这与他抓住这波幽州内乱,速破公孙瓒,一统河北回头收拾刘备的战略预期不符啊。
“主公,这易京如此坚固,岂是一时片刻能攻破?”
“今刘备已破吕布,全据了充州,若咱们经年累月兵于易京,放任刘备继续坐大,待其尽收河南诸州,岂非纵虎为患?”
“图以为,我们当暂缓对易京攻势,腾出手来兵锋南向,对刘备有所压制,不能再放任他继续扩张才是。”
郭图是见缝插针,抓住时机便要劝袁绍对河南用兵。
袁绍髯着细髯,沉吟不语,显然心中已有所动摇。
“刘备虽得充州,然则若想再扩张,便只能向南攻掠豫州,则必与袁术全面开战。”
“二虎相争,必两败俱伤,岂非正是主公所乐见?”
话锋一转,沮授回首一指易京方向:“而今公孙瓒已困守易京,失去了与主公争河北的雄心,此正主公趁势灭之的天赐良机。”
“若是给了公孙瓒喘息之机,令其振作精神,北上平定了叛乱,重新掌控了幽州,主公先前所做的一切,岂非前功尽弃?”
“如此,公孙瓒何时可灭,幽州何时可得,主公又何时能一统河北?”
袁绍打了个寒战,蓦然惊醒过来。
心中那一丝知难而退,向南用兵的苗头,立时被沮授一瓢冷水泼灭。
“公与言之有理,河北才是吾根本所在,吾绝不能给公孙瓒起死回生的机会!
袁绍目光决然,马鞭一指前方:“吾意已决,纵然公孙瓒将易京修成固若金汤,吾不惜一切代价,誓当破之!”
见得袁绍决意如铁,郭图咽了口唾沫,只好作罢。
当下袁绍便下了高台,准备率军开始攻打易京。
“主公,刘备有邀帖刚刚送至!”
不等袁绍上马,辛毗气喘吁吁狂而来。
刘备的邀帖?
袁绍一愣。
“刘备在兖州广发邀帖,欲邀天下群雄于酸会盟,要尊奉天子,讨伐郭李二贼!”
辛毗喘着气大叫,将手中邀帖奉上:“这是刘备的使者,刚刚送到的邀帖,请主公过目!”
左右沮授等一片哗然。
袁绍脸色大变,一把夺过了那道邀帖,匆忙展开急看。
天子蒙尘,百官受难,备欲率我关东忠义之士,尊王攘逆,讨伐郭李二贼,勤王护驾,匡正朝纲,特邀本初兄往酸枣一会,歃血为盟,共讨逆贼——
这道帖邀,还是刘备亲手所书,措词诚恳,大义凌然。
只是每一个字在袁绍看来,却似刘备在一本正经的羞辱于他。
袁绍是越看手越抖,额头青筋欲发爆涨,嘴角抽动的幅度也越大。
“大耳贼,汝一织席贩履之徒,安敢如此戏吾~~”
袁绍忍无可忍,终于勃然大怒,将手中邀帖扔在了地上。
左右皆是脸色大变。
沮授等慌忙将邀帖捡起,迫不及待想要看个究竟。
转眼后,一片惊臆声起,恍然省悟,明白了袁绍为何大怒。
当年我袁绍振臂一呼,天下群雄尽起响应,会盟于酸枣,共举我袁绍为盟主,讨伐董卓。
彼时你刘备,不过一小小县令,在大帐中连座次都不配有。
现在你竟然要学我,也要邀天下群雄会盟,也想当盟主?
关键所选会盟之地,竟然还是当年我讨董会盟之地!
甚至还“厚颜不耻”,竟然给我发了道邀帖!
啥意思?
邀我去酸枣,捧你的臭脚,拥护你当盟主?
你这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在打我袁绍的脸吗?
袁绍焉能不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主公,大耳贼实在是猖狂之极,这是在公然羞辱藐视主公!”
“主公若置若罔闻,岂非叫天下人耻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图以为主公当即刻发兵讨伐大耳贼!”
郭图是义愤填膺,抓住机会又想劝袁绍南下用兵。
袁绍是怒火熊熊,眼看就要气到失去理智。
“主公息怒!”
沮授却一拱手,忙是劝道:“刘备此举虽有藐视主公之嫌,然其所打的旗号,却是尊王攘逆,匡扶社稷,o
“主公若一怒之下发兵讨之,在天下人眼中,主公岂非成了反对勤王护驾的逆贼,成了打压忠义之士的乱臣贼子?”
“主公就算要讨伐刘备,也绝不可选在此时呀!”
袁绍已冲到头顶的怒火,硬是给沮授一番声色俱厉之词压了下去。
咽了口唾沫后,袁绍怒火稍减。
忽然间,他意识到,刘备这是在跟他玩了一出阳谋。
人家就是要抢你关东群雄盟主的位置,就是要酸枣会盟,就是要装模作样的邀你前去。
你能怎样?
不去,你就不是汉室忠臣。
去,你就是给刘备捧场,拥护人家刘备做盟主,名位骑在你头上。
你要发兵讨伐,更是直接就成了乱臣贼子,国之逆贼。
刘备这道檄文一发,你怎么做都不对,陷入了里外都不是人的尴尬境地。
“竟然能想出仿效齐桓公尊王攘夷,借此来抢过尊奉天子的大义旗帜,能为刘备想出此策者,实非常人,不知是不是那边哲手笔——”
沮授口中是唏嘘感慨,满腹猜测。
袁绍心中一凛。
听得尊王攘夷四个字,瞬间醍醐灌顶,明白了刘备此举真用的图谋所在。
刘备这是想借着尊王之名,手握大义名分,号令天下!
袁绍脸上怒色,却化为了不以为然。
如今天下大乱,大家拼的是谁的拳头更硬,谁的刀锋更利。
天子不过虚有其名,天下诸候谁把他当回事?
你真以为尊奉了天子,就能号令天下,号令得了我袁绍了吗?
天真!
“主公,汉廷虽已衰微,然天下心向汉室之士依旧无以计数。”
“授猜想刘备此举,意在打着尊王名义杀入关中,从李郭二贼手中夺取天子,迎回兖州。”
“彼时刘备便掌控了朝廷,可挟天子以令诸候,借天子之名招揽天下才俊为其所用,打着天子旗帜征伐四方。”
“授以为,万万不可令刘备图谋得逞,主公当抢先一步,将天子迎回我河北才是!”
沮授却无比凝重,一脸肃然的力劝袁绍迎奉天子。
袁绍却再次陷入沉默。
沮授所言的道理,他自然清楚。
只是当初董卓废少帝而立刘协为帝,他可是公开反对过的。
后来甚至还想拥立刘虞为帝。
你反对立刘协为帝,现下却又迎奉刘协,这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况且把天子迎至邺城,岂非是自找了一个累赘,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
有此种种顾虑,袁绍自然不太热衷于迎奉天子。
沮授知袁绍心思,只得道:“主公就算不想迎天子,也绝不能让刘备挟持天子,令其拿到大义名分。”
“授以为,主公可抽调一军,以勤王护驾为名西进河内,趁势先灭掉张杨,收取其地。”
“尔后我军屯兵于河内,隔岸观火,坐观刘备与郭李二贼交锋。”
“若郭李二贼胜,则我们按兵不动,若刘备胜,其必会将天子挟持东归,我军便即刻渡河截击,断不容其将天子带回兖州!”
袁绍目光望向长安方向,眼神若有所思。
关中,河内,洛阳,弘农——
一幅司隶地图,清清楚楚已浮现于眼前。
“公与言之有理,吾可以不迎天子,却绝不能让刘备挟握天子!”
袁绍冷哼一声,旋即喝道:“速调两万兵马南下,由显甫统帅,即刻兵进河内!”
“告诉他,天子只能在关中,吾绝不允其东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