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从雪脊落下来,像一把冷刃贴在颈侧。
工点外的旗布被风按住又挑起,车灯一串串在碎石上拉开。
李一凡踏过道砟,抬手把节拍压下,先看桥,再看隧,再看站前线。
省里三口子和央企新班底同时到场,现场只留一条线索牌:安全先行。
桥墩编号从北往南复核,混凝土回弹值一格一格记。
抽检小锤落在蜂窝处,声音发空,监测员眉头慢慢皱紧。
超声波片一推,波形在屏上裂出细缝,像一条小蛇钻进里层。
叶仲渊把屏幕往旁边一摆,不用词,动作已经够响。
墩顶冷缝位置标成红点,养护毯被风卷起半角。
现场资料袋装得太整齐,像刚刚补做过的作业。
李一凡脚尖点在那袋纸上,节拍往下一格。
只看实物,不看包装,先停这一组。
隧道口温度计稳在零下,衬砌背后有水印向外冒。
点灯照进去,喷浆面两处起皮,指甲一扣就掉渣。
安监口把笔竖起来,一票否决的字眼落在日程栏最前。
央企新任项目经理沉下肩,点头接令,撤模停工先排水。
站前线钢轨码放整齐,鱼尾板缺两副,螺栓却凑了数。
工长把嘴角抿得很紧,眼神却不敢抬起。
罗景骥把密录画面调出来,几日前一辆小皮卡在料场折返三次。
车尾篷布角露出配件标号,和帐面对不上。
工资发放表翻到末页,三名临工名字后空着。
风一吹,薄纸抖在指尖,像喘不过气。
许澜把应急箱拎过来,搁在职工休息帐篷,先暖手,再喝水,再登记诉求。
话不多,动作快,围拢的人群肩背一点点放松。
旧项目经理试图诉说难处,文件堆成小山。
李一凡把纸推回去,用鞋底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线内叫安全,线外叫侥幸,别再混着算。
旧人把眼神避开,话头自己垮塌。
央企总部连线接通,后台的风声从听筒里穿过。
人事决定当场落地,蒋钧接替项目指挥,工法总工改为技术一线。
新班底只说一句话,今天先把险点治住,再谈进度。
会没拖长,电话一断,现场把围栏往外推齐。
混凝土拌合站抽样重做,外加剂比例调回冬施标准。
蒸汽养护棚加一层帘,温度计插到最冷的角落。
老队长把保温毯一块块铺平,脚背蹭过边角,不留褶。
他抬眼看天色,像在计算下一阵风什么时候到。
临时通行方案同步开启,货运改道,旅客侧预告。
交警把锥桶摆成弧,司机抬手点头示意。
广播里只播三句,绕行里程,预计延时,保障不降。
站台边的老人把行李往里挪,嘴角的线条缓了下来。
二号桥墩复测比对,回弹值稳定回归。
墩身蜂窝处打凿到坚实面,灌浆嘴一插,浆液缓慢上升。
监测曲线在屏上从锯齿变成细线,呼吸一样的节奏。
叶仲渊让技术员把细节写到工法卡,别留空话。
工资专账转入快通道,三名临工刷卡领到补发。
其中一人攥着收据站在冷风里,半天没走。
他把纸塞进内兜,朝工地方向点了点头。
那一抹笑不张扬,却把周围的风都暖了一寸。
安全员在墩顶拉起黄绳,设成一块狭长的禁入区。
一名年轻工人习惯性往前迈了一步,被同伴扣住后领。
老工长拍了他一下,手掌响得像一记提醒。
年轻人的耳根红了,脚却老老实实退回线内。
旧料场角落翻出一摞过期抗冻剂,瓶身上的字发灰。
仓管把眼睛别到一边,指尖在口袋里纠着线头。
蒋钧让人把这堆过期品搬出来,摆在阳光下逐一登记销毁。
站成一排的瓶子像一列错误,风一吹,错误倒了一片。
轨枕吊装复检,吊带磨损处用记号笔圈住。
两台吊车交替作业,指挥手势简洁利落。
轨枕落位那一刻,道砟下的声音闷沉扎实。
旁边围观的工人把手插在袖筒里,眼神跟着那条直线走。
隧道渗水段开凿排槽,水沿着引流沟急急奔。
喷浆车停在口外,喷嘴换成新枪。
试喷一段,砂浆铺开如皮,手掌抚上去细密发亮。
安监口在旁边点头,用笔点了一下表上的空格。
站前线鱼尾板缺件清点完毕,紧急调拨在路上。
临替方案先用标准件配合扭矩复核,工序不减。
扭矩扳手咔咔作响,冷风像被这节拍压住了。
工人把帽檐往下压一指,手心热,眼睛亮。
林允儿把机位架在道砟线外,镜头只拍手和轨。
她不加配乐,风声和金属声自己成了节奏。
片头三行字,复评不走样,安全在前,通车在后。
评论里又刷出熟悉的词,稳当。
午后最怕风转,桥面温差拉开。
监测点位加密,红外探头沿桥腹排成一列。
温度曲线在屏上爬升一点又落一点,像心跳。
李一凡盯了三分钟,转身去看隧道内的喷浆面。
喷浆层强度回弹达标,声测波形顺滑。
隧道掌子面的火花像银针,扎在黑里很亮。
蒋钧把手背贴在喷面温度计旁,确认没有虚高。
他把安全帽往下压了一指,像给自己加一道扣。
复评小组合到站前。
试铺轨样段过线,轨距尺合上,数据轻轻卡住。
打磨工把一粒毛刺磨平,金属光从裂缝里舒展开去。
检验员抬手,比了个稳,眼睛里有光。
进度表不再挂在屏幕中心,挂的是隐患清单。
每消一条,就在右侧戳一小点。
小点一颗颗连起来,成了一条往前的线。
站在下面的人不说话,看着那条线像看自家门前的路。
路基试压车轰鸣着上道,压力轮碾过雪水与道砟。
读数跳了一下又归位,冬施强度没有掉链子。
工程队把遮风棚往前推,两侧挂上草帘。
棚里升起一缕白汽,工人的手背不再发僵。
旧项目经理被带到边帐做说明,话头乏力。
他提到一笔吃回扣的采购,欲盖弥彰。
罗景骥不接,只把凭证拍平放在桌上。
风自帐门掠过,纸角抖两下,又安静。
临时例会在桥墩下“站着开”。
三件事,一条条落到人身上。
今晚风口加固,凌晨排水复核,早班前线全自查。
李一凡把节拍摁住,不拖字,不飘字。
黄昏压下来,雪脊把天边切成两半。
站前样段完成复评,灯一盏盏亮起。
工人围成半圈,没有口号,只有掌背相碰的声。
掌声不高,却稳,像钉进冰里的木桩。
工资专账当晚清零欠条,名单在公告板下一一钉上。
三名临工在最末尾签了名,笔画笨拙,却直。
食堂把两桶姜汤端到风口,热气把眼镜蒙白。
年轻人把碗递给旁边的老工,他自己又去排队。
风从桥腹穿过,带出低低的嗡鸣。
新班底站在桥头,不说漂亮话。
蒋钧把安全口号撤下,换成四个大字,先验再干。
看的人点头,这四个字比长句子好用。
夜里第一轮巡场开始,道砟踩上去咔咔响。
安监员的手电一束束扫过去,落在每一个螺栓上。
隧道口的引流沟水声细细,像在轻轻说着放心。
站前线的风旗一张一合,像胸腔有了节律。
复评总结没有做ppt,只落纸两页。
第一页写当场停的三处,第二页写当场改的五条。
末尾手写一句话,谁敢快,谁先把安全做足再快。
纸压在石块下,角落里沾了点道砟灰。
远处的山黑成墨,桥面一线灯像珠子嵌在黑里。
李一凡从桥下走出,脚下的碎石被风轻轻推。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条亮线,眼神把场子的力气又拧了一道。
回车时,他把短表往前推了一格,明早再看一遍。
省城方向传来两条短信,一条是物资车已出库,一条是天气预警。
他将两条都转给现场指挥,只留四个字,按预案走。
风窜进车门又被关在外头,玻璃上很快起了雾。
车灯越过一个弯,桥的灯火像在身后跟了一段。
林允儿把剪辑收尾,片尾只留三秒黑。
黑里浮出一行小字,今天慢一寸,明天就能更稳一尺。
她按下保存,窗外的风把旗面吹平又挑起。
夜色更深,工地却像一口暖炉,一呼一吸都听得见。
深夜巡场的人数没有少。
手电的光在道砟上游走,像一群细心的鱼。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把袖口又往里卷了一指,露出手腕那道结实的筋。
他知道,票否已经落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得踏在硬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