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之刘玄德,亦能为之?
短短一句话,却振聋发聩,问的徐庶哑口无言。
他想说刘玄德以仁德为本,爱民如子,可真要说刘玄德会为了治下寻常一百姓,就动雷霆之怒,兴灭国之战,他也是说不出口。
他想解释汉王口中的仁义道德,都是阴谋诡计,所谓的为一临时之义子百姓,就伐齐灭国,不过是他阴谋计划的一环。
他不是为了百姓而灭齐,而是为了灭齐才有了那个临时的义子百姓。
但这却是在倒果为因,也根本说服不了母亲。
论迹不论心,无论原因是什么,目的又为了什么,汉王做了,而刘玄德的仁义道德却只在嘴上。
谁是真仁义,谁是假仁义,一目了然。
更何况纵使抛开伐齐灭国之事不谈,母亲久居颍川,当地在曹军坚壁清野,迁徙百姓之后,满目疮痍,饿殍遍野之景,是母亲亲眼所见。
其后汉军治颖,新政之下,百姓又是如何欣欣向荣,发展复兴,更是她亲身经历。
这等对此之下,自己想要凭借话语言辞,就让母亲明白刘玄德的仁德厚道。
以及汉王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假托兴汉之名,行篡汉之实,假借利民新政收拢人心,以小恩小惠,巩固自身统治之阴谋。
属实难言。
【这就是汉王手段!
即便如庶这般谋者,能看破他的真实意图,也毫无意义。
哪怕我们将他覆汉第一阴谋家的行径公之于众,把他所谓新政的真实面目,暴露在苍生百姓之前,他也依旧是“民心所向,仁者无敌!”
只因他真的去做了,真的有在努力的改变这个世界。
只因哪怕是小恩小惠的一口米粮,哪怕为了这一口米粮,需要百姓为他打造军械,建造营垒,加班加点的干活。
可这一口米粮,就是全家人的命!】
徐庶脑海间思绪翻涌,他几乎能想象到,当初曹军带走了颍川之上能带走的一切,剩下的老弱妇孺被当做消耗粮草的负担甩给汉军时,颍川百姓眼底该是何等绝望?
而那时节,正是汉王来了,他没有抛弃任何一个老弱,拿出了数之不尽的米粮,在颍川推行以工代赈。
那看似苛刻繁重的工作,那微薄到勉强裹腹的米粮,却让汉王袁术,成了颖川千家万户的救命恩人,万家生佛。
而自己年迈的母亲,多病的弟弟,显然就在当初被曹军抛弃的老弱之中。
汉王又何曾不是他徐元直的恩人?若非汉王,休说今日母亲被吕布挟持了,待自己学成出山,母、弟皆作白骨矣。
直至这一刻,徐庶才明白母亲方才听闻自己言说相助刘玄德,欲兴汉室时,为何劈头盖脸就骂自己:【飘荡江湖数年,何其反不如初也!】
她不气自己被吕布威胁,自投罗网,唯气自己不明事理,不相助恩人,以济新汉之业,反而抱着刘玄德,同苍生万民为敌。
其后又循循善诱,劝导自己与刘玄德一同弃暗投明,共保新汉,不失星君之位。
果真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在场之中,恐怕只有真真切切在汉国治下生活了数年,亲身体会过那源自汉国底层人心的母亲,才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汉国究竟何等强盛。
单从一个颍川的救民无数,万家生佛,便可以小见大。
偌大汉国之中,四州之地,似庶这般,承汉王之恩,家族得以续,亲人得以生的家庭又有多少?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管,如麦子一般,风一吹就倒下一片,诸候一来就洗劫一空。
可这时候,田地里来了一位老农,耐心的为麦子浇水施肥,呵护他们快快长大,保护麦子抵御诸候之蝗灾。
偏偏麦子地里,生了他徐庶这么一个眼明心亮的聪明麦子,自诩看穿了一切。
他要大声告诉麦子们:【不要相信这个老农,他有阴谋,他现在照顾关爱我们,只是为了一茬又一茬的收割我们。
我们要相信蝗虫,蝗虫里也是有好虫的!
有一虫名刘玄德,仁德布于四海,虫声远播九州。
他自称从不吃地里的粮食,一定能照顾好我们。】
哦!天哪!
念及至此,徐庶恨不得以手捂面,羞惭无地。
这还劝母亲什么呀?
徐庶感觉自己被母亲劝服了,别折腾了,回去劝刘使君一块投汉王得了。
汉王新政,千家赖之以生活,黄天太平,万户盼之以新生。
所谓自出寿春,所向无敌者,盖因这是一场由下而上,遍及千家万户,最终将燃尽九州化作柴薪的无边业火!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焚我旧躯,火德复燃!
按理说这等自底层百姓而起的燎原之火,早在星火之时,便会遭受到各大世家最严厉的打击杜绝,萌芽之初,便要遭厄。
可淮南不一样!
淮南那位汉王,他的身份太具有欺骗性了,试问天下间谁又能想到,当世第一世家袁家的家主,世家精心培养的正统继承人,他的内核立场,他的真正底蕴,居然不在世家那边?
第一阴谋家,名不虚传,果真诡诈莫测,连自己人都骗。
只怕当汉国那边的世家们反应过来,汉王已经以百姓为基本盘,在汉国实现了人心所向,万众一心。
这等威势之下,世家们不妥协的话,只能拼个鱼死网不破,偏偏这些世家还各怀鬼胎,互相间居心叵测,力都不能往一块使。
似乎还因为什么十大世家争夺战,内部打了个头破血流,争相为汉国出钱出力。
脑海中浮光掠影,徐庶一边听母亲一桩桩、一件件将汉国发生的事,汉王新政之利国利民一一道来,一面思绪纷乱,控制不住想这其中的阴谋诡诈,惊心动魄。
同时心底也唯有一道心念,愈来愈甚。
【要不还是听母亲的,劝刘使君降汉吧。
庶这也是在救他啊。】
打不过,这怎么打的过?
汉国从上到下,自汉王到世家以至万方百姓,都在新制的统合下凝聚成了一股绳。
这时候其馀诸候打汉国,就跟商君变法之后,六国打秦国似的,根本不在一个时代,并且这份差距会随着时间推移,新政的推行越来越大。
便看眼前,同样是举国之兵,曹操、袁绍征发十万、三十万人,已是治下千疮百孔,民不聊生。
汉王也征发举国之兵三十万人,但不是他只有三十万,而是他只需要征发三十万。
没见汉国一片欣欣向荣,到处都在分租土地,奖励耕种,世家大族们自发拿出米粮来救济灾民,以工代赈,衣食住行,天工开物,提升生产,义子体验,民心所向,把汉国股肱阎象,天天累的老骥伏枥。
想到传闻里那汉国新制中的每一条,都是汉王亲自提出并参与设计,最终由群臣商议完善。
徐庶眼底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绝望,他好象忽然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虽说汉国这些年一直南征北战,脚踢吕布,拳打曹操,但汉国的主要重心好象一直都在新政上。
某汉王大抵是在一心治国,专心致志缔造黄天太平的同时,带了些国内有上进心的青年出来打拼,顺手就打了遍诸候。
是故人心所向,而所向无敌。
自离开徐母处后,徐庶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心绪复杂难言。
【我来干什么的来着?
对,要相助刘使君,大破吕布,救出母亲,鲸吞兖州,匡扶汉室,还于旧都】
本来计划好好的,可是现在误呀,现在这事闹的,等大破了吕布之后,该怎么跟刘使君说呢?
直接请他将吕布首级拿出来,把兖州之地献给汉王,以赚泼天富贵,他会跟我绝交的吧?
刘使君这人哪都好,就是认死理了些,你看这都是匡扶汉室,匡扶哪个不是匡扶?
呀,这事闹的,这可怎么办呢?我又怎么开得了口呢?
对!还有那个祢先生,定然又要对我破口大骂,抬举出一堆大道理来。
嘶,须得防着些,不能在张三将军喝酒之后说这事,鬼知道他酒后冲动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边徐庶脑海中胡思乱想,回到吕布处,且先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为齐军出谋划策。
毕竟不管是对刘使君,还是汉王来说,我先打吕布准没错。
另一边,袁绍那边听闻徐庶已经投齐,更是数次帮助吕布大破刘备,将刘备追杀得四处逃窜。
袁绍自诩已吃定了刘备,几次发信言说:要给玄德一处容身之地,且速来助我大破纪灵。
刘备:“???”
我准备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大代价,马上就收获成果,要擒杀吕布,尽收兖州了。
这时候你叫我离开兖州,跑去投奔你,还帮你在官渡打纪灵?
莫明其妙!不可理喻。
一心忙着如何向吕布复仇的刘备,哪有心思理会袁绍那边?当即把这些文书俗务,都交给了祢衡打理。
祢衡出手,那袁绍哪能讨得了好?
发来的邀请联盟之书信,直接被衡怒斥之,痛骂其身为汉臣,自立北魏,割据一方的无耻行径。
袁绍收到回信之后,被气的涨红了脸,将书信拍在群臣面前。
“田公、许公、荀公,这就是你们几人商讨出来的万全之策?”
群臣莫不敢言,唯田丰心直口快,解释之。
“王上,这不应该啊!
刘玄德穷途末路,此时我们雪中送炭,其何弃之于不顾也?
徐庶既离,兖州胜败之势已定,他此时仍赖在兖州不走,被吕布追杀逃亡,徒等死耳。”
袁绍:“
”
他无语的瞪了田丰一眼,你问我啊?
那大耳贼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他愤怒的拍着桌案,只催问之,“事已至此,刘备也指望不上,今当何为?
若困于官渡,寸步不前,早知今日,当初悔不听郭公之言,暂避锋芒,去夺长安。
今闻郭公来信,言说他刚过河东之地,沿途望风而降,将至右扶风,长安在望。
偏师长驱直入,主力寸步难行,若再蹉跎官渡,孤实无颜复见郭公矣。”
听闻郭图一路畅通无阻,尽取关中之地,又见袁绍对这个小人大力推崇称赞,田丰哪里能忍?
忙出言曰:“图所以径取关中者,未遇汉军也!
彼若逢汉军阻道,或还不如我等,望风而逃,犹未可知。”
袁绍勃然色变,“元皓,安敢胡言乱语,乱我军心?
汝既言郭公不如尔等,今日便且说一破汉之策,说不出来,便是汝不如郭公。”
田丰:
”
”
好好好,在这等着我呢?
田丰叹了口气,亦知袁绍是被这官渡愁坏了给逼的,乃叹之曰:“今计不成,唯强攻耳。
舟船已备,兵甲已足,可使大船连横作桥,牵连铁锁,争渡强渡!
左右无非是多付出一些代价,届时只要能强渡占了官渡,我军便可进退自如,来日汉军要夺,同样艰难。
为保退路无忧,多付出一些代价,又何足惜?”
袁绍亦明此理,既然计策不成,也唯有强攻了,他只拿目光看向许攸,故意问群臣曰:“若是汉军诈败诱敌,待我军登岸之后,派重骑来袭,又当如何?”
袁绍都暗示的如此明显了,众人心领神会之下,自不接话,于是压力顿时来到许攸身上。
却见许攸苦笑一声,挺身出列。
“攸亦深恐此事多时,整夜辗转反侧,忧虑难眠。
本欲派我军重骑出马,万人齐踏之下,汉军三千重骑,倾刻作齑粉矣。
无奈汉军故意诈败,定早有准备,届时其重骑倾刻奔来,无物可挡,反观我军尚在穿甲换衣,连马匹都还没运送过来。
此情此景之下,又如何能挡得住汉军重骑?
徒送死耳,更遑论为王上分忧?”
袁绍闻言一愣,竟觉得他说的也很有道理。
那边汉军重骑已经杀来了,自己这边的重骑才刚上岸,马都还没运来。
敦胜孰败,还用想吗?
袁绍乃复问之。
“那么依子远良谋,今当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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