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自镇国公府回来,脚步略显迟疑地踏入荣禧堂。
贾政与贾赦早已在此等侯,见他独自一人回来,身后并无想象中的彪悍武夫,贾赦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人呢?”
贾赦劈头便问,语气不善:
“牛继宗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哼!同是‘四王八公’一脉,连个武夫都舍不得派!”
贾政虽未立刻发作,但眉头也紧紧锁起,面色很不好看。
牛继宗的拒绝,无疑象一记软钉子,碰得他面上无光,心中那份借助旧日勋贵关系网重振家声的期望也凉了半截。
这股郁气反而更加坚定了他之前的念头:
求人不如求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希望寄托在贾琰身上,唯有自家强横,才是真正的立足之本!
贾琏见两位长辈误会渐深,心中叫苦,忙上前一步,躬身解释道:
“父亲、二叔息怒,并非牛世伯不肯帮忙,实在是是另有缘故。”
“哦?什么缘故?”
贾赦斜眼看着他,显然不信。
贾琏咽了口唾沫,回想起镇国公府中那诡异的一幕,组织着语言道:
“今日儿子在牛世伯府上,还见到了理国公府的柳芳世叔,以及一位气度极为不凡的先生。牛世伯与柳世叔对那位先生都甚是甚是敬重。”
他斟酌着用词,继续道:
“儿子刚说明来意,牛世伯尚未开口,那位先生便出言询问昨日圣旨之事。孩儿应付过去后,刚提及想请一位军中教习,那位先生便”
贾琏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位先生便说,军中杀伐之气过重,不宜为蒙童筑基。他他主动提出,愿亲自来府上,为琰兄弟授课。”
“什么?”贾赦和贾政同时愕然。
贾琏苦笑一声:
“牛世伯和柳世叔当时并未反对,反而反而象是听从那位先生的意思。故而牛世伯才未从军中选人,并非不肯给面子。”
贾政听得云里雾里,追问道:
“那先生是何人?你可知其根底?”
贾琏摇头:“侄儿儿不知其具体来历,只知姓谢。观其气度谈吐,绝非寻常人等,只怕来头不小。侄儿儿见他与牛、柳二位世叔交情匪浅,且二位世叔对其态度非同一般,便不敢多问。”
依照贾赦他的意思,是让贾琏请个军中悍卒将那病根子狠狠操练一番,最好是废了。
对于甲琏请了个先生回来,语气自然不悦:
“姓谢?他既主动要求前来,那人呢?此刻何在?”
贾琏忙道:
“谢先生说说与我们祖先老国公有些渊源,老太太也是旧识。故而一入府,便说理当先拜会老太太,已由小厮引着往荣庆堂去了。孩儿这才先来回禀父亲和二叔。”
贾政闻言,猛地站起身,脸上惊疑不定之色更浓。
与先祖有旧?
母亲也认识?一位能让牛继宗、柳芳都礼敬有加的人物,竟主动要求来做贾琰的启蒙老师?
这一刻,他心中对牛继宗的那点怨气早已烟消云散,反而隐隐的不安。
他立刻对贾琏道:
“快!快去荣庆堂看着,若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不我亲自过去!”
说罢,也顾不得一旁的贾赦尚在愣神,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袍,便快步向荣庆堂走去。
荣庆堂内,檀香细细。
贾母正歪在榻上养神,听得丫鬟报有姓谢的先生求见,道是与老国公爷有旧,心下正自纳罕。
待见到那缓步走入堂中的青衫文士,虽面容清癯,年纪看来不过中年,但那双深邃眼眸中蕴藏的沧桑与智慧,却让贾母心头莫名一紧,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那谢先生仪态闲雅,对着贾母只微微拱手,含笑道:
“老夫人,别来无恙?”
贾母凝神细看,只觉得依稀有些面善,却实在想不起何处见过这般人物,迟疑道:
“恕老身眼拙,先生是”
“鄙姓谢,草字观应。”
青衫文士语气温淡,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出身甲阳谢氏,老夫人可还记得?”
“甲阳谢氏!”
贾母瞳孔骤然一缩,握着佛珠的手猛地一紧,心头巨震。
那是昔年春秋十大豪阀之首,何等煊赫的门第!
最终却在离阳一统、北凉王马踏六国的烽烟中,第一个化为齑粉。
她再仔细端详眼前之人,终于从那眉宇间的轮廓与那份卓然气度中,辨出了几分当年那个名动天下的“天材英博”谢家嫡长孙的影子。
“你你是谢家那孩子”
贾母声音有些发颤:
“你竟还”
“是啊,还在。”
谢观应淡然一笑,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当年徐骁铁骑踏破甲阳,谢氏满门几无噍类。若非令先夫荣国公,代善公念及一丝香火情份,或是怜惜妇孺无辜,于那铁血军令之下,冒险为我谢家留存了一丝血脉,谢某今日,也无缘立于老夫人面前了。”
他话语平静,却似重锤敲在贾母心上。
她恍惚忆起,丈夫当年从征归来,确曾有过短暂的沉闷,提及甲阳旧事时,曾叹:
“罪在权枢,祸不及孥,绝人宗祀,非仁者所为”。
原来,他竟真的瞒天过海,做了这等泼天大事!
贾母定住心神,缓声道:
“先夫确是仁厚之心。只是,谢先生今日前来,恐怕不单是为了叙旧致谢吧?”
她深知,以此人当年“北谢南李”的谋士之名,绝不会无的放矢,其行必有所图。
谢观应颔首:
“老夫人明鉴。谢某潜居太安城多年,并非苟延残喘,不过是静观这离阳气数流转,见神州龙蛇起陆,欲寻一契机罢了。”
他目光微转,似能穿透轩窗,遥望听竹苑方向:
“前日贵府公子引动天象,剑气虽稚而意已臻。更兼那离阳天子赐下‘潜蛟’剑,其中意味,颇堪玩味。”
他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说法:
“潜蛟非池中之物,遇风云则化龙。谢某不才,于这养龙、望气之术,略通一二。”
“养龙?!”
二字入耳,贾母如遭雷击,骇得魂飞魄散,猛地从榻上坐直了身子,脸色煞白,手指剧烈颤斗,几乎握不住佛珠!
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逆之言!
天子隆恩,赐下上古兵仙佩剑“潜蛟”,难道是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