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消息如同惊雷,在金殿上炸响。
方才还在争执着是否要“制裁”北凉的官员们,此刻脸上血色尽褪。
那“蓟州”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蓟州若失,太安城的北门户,便将洞开!
皇帝赵敦敲击扶手的手指,倏然停住。
他的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如刀,扫过下方一片死寂的群臣。
最终,落在了两位文武重臣身上。
兵部尚书顾剑棠,与当朝首辅张巨鹿。
顾剑棠感受到天子的注视,深吸一口气,迈步出班。
他身姿依旧挺拔,作为春秋四大名将之一,却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被张巨鹿压制了整整十六年,心中岂能无憾?此刻北境危局,于他而言,未必不是一次机会。
他抱拳躬身,声音沉稳,不带多馀情绪:“陛下,北莽猖獗,两辽危急,臣身为兵部尚书,责无旁贷。空谈无益,唯战而已。臣,顾剑棠,请旨亲赴蓟州,整顿边军,抵御北莽!”
他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可能涉及北凉的对策,只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忠心和决心,将难题巧妙地抛了回去。
他知道,陛下未必会允他亲自掌兵外出,但这姿态,必须做足。
龙椅上的赵敦神色不变,未置可否,目光转向了文官之首。
张巨鹿手持玉笏,缓步出列,与顾剑棠的刚硬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先是淡淡地瞥了顾剑棠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已看穿了对方所有的心思。
他没有接顾剑棠请战的话头,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陛下,北凉王徐骁,年事已高,近来又沉疴缠身”。臣听闻,他多年来,心中所念,不过是北凉基业能得朝廷认可,世袭罔替,以安三十万北凉将士之心。”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谁不知道张巨鹿与徐骁素来政见不合,甚至可说是对头?
他怎会在此刻,为徐骁说起话来?
张巨鹿对周围的哗然恍若未闻,继续平静地说道:“其长子徐凤年,遇刺多日,音频全无,生死难料。天下人皆知,此子————
乃纨绔之辈,不堪大任。既如此,朝廷何不体恤北凉王年老病重”,顺水推舟,成全其心愿?”
他微微抬头,目光迎向皇帝,语速不快,却难以让人置疑的力量:“徐骁不是还有一子,名曰徐龙象么?此子天生金刚体魄,勇武过人,深得北凉军心。陛下可即刻下旨,册封徐龙象为新的北凉王,承袭王爵!并且,北凉地处苦寒,朝廷不仅要封,还要赏!当携带足够北凉全军过冬的粮草、御寒物资,连同圣旨,一并送往北凉,以示天恩浩荡,体恤边军将士劳苦!”
这番话,初听之下,简直是荒谬绝伦!
一向主张削藩、打压勋贵的张首辅,竟主动提出要让北凉王位世袭罔替?
还要送上大批物资资敌?
然而,落在龙椅上的赵敦耳中,落在那些真正洞察局势的明眼人耳中,却比顾剑棠那“忠心可嘉”却可能引火烧身的请战,要高明得多,也狠辣得多!
皇帝不会轻易让顾剑棠这等大将离开中枢去掌边军,而张巨鹿此计,看似是在给作壁上观的徐骁一个天大的台阶下,甚至送上了一份厚礼,实则————
顾剑棠瞳孔微缩,已然明白了张巨鹿的毒辣之处。
他和张巨鹿,乃至皇帝,谁不知徐骁虽拥兵自重,却始终以天下安稳为念?
徐骁可以坐视北莽叩关来逼迫朝廷,但朝廷不能,因为离阳才是这天下之主一张巨鹿毕生志向在于打破门阀,推行科举,岂会真心愿意看到北凉世袭罔替?
他想要的,是在徐骁死后,徐徐图之,削平藩镇。
而现在张巨鹿给出的这个台阶,表面光鲜,内里却浇满了滚油!
那徐龙象,虽有金刚体魄,勇力冠绝北凉,得其军心,但其心智————却如稚子,不通权谋,不晓世事,说白了,就是痴傻!
在这北莽压境、内部暗流汹涌的混乱局面下,一个痴傻的北凉王,如何能镇得住场面?
守得住基业?
此计,是阳谋。
逼着徐驰要么接下这恩典,为北凉换来喘息之机,却也埋下日后分裂的祸根。
要么,就是公然抗旨,坐实了“不臣之心”!
即便徐凤年侥幸未死,此刻也已是进退维谷。
若他现身,失了朝廷册封的大义名分,所作所为反倒会加速北凉的内部分裂。
倒不如就此销声匿迹,尚能保全一线生机。
顾剑棠复杂的看着这道清瘦身影。
徐骁尚在,张巨鹿尚有手段制衡北凉。
而张巨鹿一日不倒,他顾剑棠便注定要在这兵部尚书冷板凳的位置坐下去——
荣国府,荣庆堂。
时值隆冬,窗外白雪皑皑,将庭院里的青石板路都盖得严严实实,唯独几株老梅在雪中绽着点点红蕊。
堂上,贾母端坐正中榻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目光却有些空茫地望着门外纷飞的雪花。
王夫人坐在下首右侧,面色寡淡得紧,月前刚被贾政从王家接回府来。
说来这其中还有一桩,却是那位素来不起眼的周姨娘,替王夫人说了几句好话,贾政这才亲自去接。
只见那周姨娘如今却不比往日,虽仍谨守本分侍立在王夫人座后,却破例得了张绣墩坐着。
身上换了体面的靛蓝缎面袄子,领口袖边都镶着灰鼠毛,发间也别了支精巧的素银簪子,通身的气度竟比往日从容了许多。
薛姨妈正拉着她的手低声说笑:“妹妹如今可算是熬出来了,琰哥儿这般出息,往后尽是享福的日子。”
周姨娘只谦逊地垂首,唇角却噙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姐姐说笑了,不过是孩子们的造化。”
这时邢夫人忽然开口道:“听说北边战事吃紧,也不知琰哥儿这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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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便被贾母一个眼神止住了。
黛玉穿着一身月白绫裙,外罩银鼠比甲,听了这话,望着北边出神。
眼圈分明是红的,却强忍着不让那泪珠滚落,只将万千愁绪都凝在盈盈水眸之中,纤指将帕子绞了又绞,那帕角都快被她揉碎了。
宝钗则端庄地立在薛姨妈身侧,穿着一件蜜合色棉袄,外罩青缎夹坎肩,神色是一贯的平静。
但若细看,便能发觉她眼底藏着一抹极亮的光,那不是伤感,倒似一种深沉的期许,仿佛已预见雏鹰振翅、他日扶摇而归的光景。
王夫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手中捧着的茶盏端起又放下,终是半口也未尝。
ps:晚上10点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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