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淘汰赛第二轮结束后,大会难得地给予了一天的休整时间,让参赛者们调整状态,治疔伤势,以应对接下来更为残酷的角逐。
连续的高强度对战,即便以阿丑《长生逢春》的恢复力,精神上也感到了一丝疲惫。南宫少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确认阿丑身体无碍后,便特许他在宁雪眠的陪伴下,可以在京都指定的、相对安全的繁华市井局域稍作走动,散散心,也算是见识一下京都的风土人情。
当然,江无绝那神出鬼没的气息,始终若有若无地笼罩在附近,这位大宗师嘴上不说,暗中的护卫却是实实在在。
脱下沾满尘土的弟子服,换上楠楠师姐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料子普通但干净舒适的常服,阿丑依旧戴着那顶黑纱斗笠,而宁雪眠则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梳着可爱的双髻,宛如一只欢快的黄鹂鸟。
走在熙熙攘攘的京都街头,与擂台上的肃杀氛围截然不同。
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阿丑哥哥!快看那个糖人!好大一只凤凰呀!”宁雪眠兴奋地指着路边一个手艺精湛的糖画摊子,眼睛亮晶晶的。
阿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老手艺人手腕翻飞,滚烫的糖稀在他手中如同听话的丝线,倾刻间便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糖凤凰,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引得周围一片喝彩。
“恩,很漂亮。”阿丑隔着面纱,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轻松。他从小在靠山屯长大,何曾见过如此精巧的玩意儿。
“我们买一个吧!”宁雪眠不等阿丑回答,已经象只小蝴蝶般飞了过去,掏出自己的小荷包,叽叽喳喳地跟老艺人比划着名。
最终,她举着那只比她脸还大的糖凤凰,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她先自己舔了一口,然后很大方地递到阿丑面前:“阿丑哥哥,你也尝尝!可甜了!”
阿丑看着递到面前的糖凤凰,尤豫了一下。隔着斗笠吃东西显然不方便。
宁雪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吐了吐舌头,灵机一动:“那你撩开一点点面纱,就一点点,赶紧咬一口!”
阿丑无奈,但也抵不过小姑娘的热情,以及那糖浆诱人的香气。他微微侧身,用宽大的袖袍作遮掩,极快地掀起黑纱一角,低头在那凤凰的翅膀上轻轻咬了一小口。
甜,一种纯粹的、带着麦芽香气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驱散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些许阴霾与血腥气。
“怎么样?甜吧?”宁雪眠期待地看着他。
“恩,很甜。”阿丑低声应道,心中淌过一丝暖流。这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对他而言,弥足珍贵。
两人继续前行,宁雪眠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她在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前驻足,拿起一盒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胭脂,好奇地嗅着;又在一个卖木雕小玩偶的摊子前流连,对那些憨态可掬的小动物爱不释手。
阿丑跟在她身后,默默地付钱。他这些年虽在蜀山清苦,但偶尔完成些简单的门派任务也有些许微薄积蓄,加之临行前掌门和大师兄都塞给他一些银钱,此刻倒也够用。
他给自己没买什么,却给宁雪眠买了一个会摇头晃脑的木质小兔子,乐得她合不拢嘴。
“阿丑哥哥,这个给你!”宁雪眠在一个卖编织品的老婆婆摊前停下,拿起一条用深蓝色棉线编织、末端缀着一颗润白色小石子的朴素手绳,“你看,这石头象不像夜里会发光?虽然肯定比不上夜明珠啦,但戴着肯定好看!我们一人一条!”她说着,已经利索地给自己手腕上系了一条同款的浅粉色手绳。
阿丑看着那条深蓝色的手绳,心中微动。他接过,入手触感温润,那颗小石子确实带着一种天然的、极微弱的莹润感。
“谢谢。”他没有推辞,仔细地将手绳系在了左手腕上,藏在袖中。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属于朋友之间、不带任何怜悯或目的的赠予。
走着走着,他们路过一家门面不小的点心铺子,诱人的香气阵阵飘出。
宁雪眠摸了摸有些咕咕叫的肚子,拉着阿丑走了进去。
铺子里客人不少,桌椅雅致。他们寻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点了几样招牌点心和一壶清茶。点心精致可口,茶水清香解腻,两人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倒也惬意。
就在点心将尽,准备结帐离开时,一个略带惊讶的轻柔声音在旁边响起:
“阿丑少侠?宁姑娘?真是巧遇。”
阿丑和宁雪眠转头看去,只见水月派的刘轻兰正站在不远处,她似乎也是刚进来,身边还跟着两位同门女弟子。
她今日未穿门派服饰,换了一身淡青色的常服,更显清丽。
“刘师姐!”宁雪眠对这个气质沉静、比武时又很有风度的姐姐印象很好,立刻笑着打招呼。
阿丑也站起身,隔着斗笠微微颔首:“刘道友。”
刘轻兰走上前,对阿丑郑重地再次行了一礼:“昨日擂台之上,多谢少侠最后出手相助,免我狼狈落地。”
她指的是阿丑在她被震飞时托那一下。
“举手之劳,刘道友不必挂怀。”阿丑平静回应。
刘轻兰看着阿丑,目光落在那顶黑纱斗笠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她尤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阿丑少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实在令人敬佩。不知少侠师承蜀山哪位高人?而且……为何总是戴着这斗笠呢?”她问得委婉,但探究之意明显。毕竟,一个实力强劲却始终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少年,难免引人好奇。
宁雪眠闻言,立刻就想开口维护阿丑,却被阿丑用眼神制止了。
阿丑沉默了片刻,并未直接回答师承,只是淡淡道:“容貌丑陋,恐惊扰他人,故而遮掩。”
刘轻兰闻言,微微一怔,见阿丑不愿多谈,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少侠勿怪。以少侠之能,未来必定前途无量。若他日有暇,欢迎来我水月派做客,我派虽以女弟子为主,但也敬重真正的英才,定当扫榻相迎。”
这话说得诚恳,算是抛出了友好的橄榄枝,也为未来可能的交集埋下了伏笔。
阿丑心中记着水月派庇护家乡之谊,闻言便顺着话头问道:“多谢刘道友相邀。说起来,在下的家乡,靠山屯,如今正在贵派庇护之下。不知……近来屯中可还安宁?我爹娘……可还好?”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
“靠山屯?”刘轻兰眼中露出讶色,“原来少侠是靠山屯人士?那可真是巧了!屯子如今很好,受我水月派庇护,周边宵小不敢侵犯,比以往安宁富足许多。令尊令堂身子骨都硬朗,少侠无需挂心。”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笑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说来可惜,少侠若是晚出生两年,赶上我水月派在当地开设分院遴选弟子,以少侠的资质心性,我派定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才美玉!说不定,我们现在就是同门师姐弟了呢!”
听到这话,阿丑面具下的嘴角不由微微抽动了一下。若真入了水月派……那画面他有点不敢想。宁雪眠在一旁也是捂嘴偷笑。
家乡安好的消息让阿丑心中大石落地,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他想起一事,那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之一,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刘道友既在那边驻扎,可知……屯子后面那片老林子?村民们常说的……‘蛇仙大人’?”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触及什么禁忌,或者得到不好的消息。
然而,刘轻兰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困惑之色,眨了眨清澈的眼睛,语气十分肯定地说道:“蛇仙?村民们是时常提起这个传说,说是林子里有守护神。我们刚去时也曾出于好奇,派了几位师姐深入探查过,几乎将那片林子翻了个遍……”
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好笑:“可是,里面除了竹子长得茂盛些,野兽比寻常山林多了点、凶了点之外,根本没有什么‘蛇仙’,连条象样的大蛇都没见到……啊,对了!”
她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我们发现那林子里的野兽,不知为何,体格格外强壮,凶性也足,倒是非常适合给门下新入门的弟子做实战试炼。所以去年,我们已将那片林子改造了一番,设下了一些简单的防护和指引标记,作为水月派的一处‘初级野兽试炼场’了。效果还挺不错的!”
“说起来,阿丑少侠以后若回故乡省亲,有兴趣也可以进去试试身手呢!里面的凶兽,对于少侠现在的修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练练手、活动活动筋骨还是不错的。”
她热情地补充道,全然没注意到阿丑此刻内心的滔天巨浪。
轰——!
刘轻兰的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阿丑的脑海中连环炸响!
找不到蛇仙?普通的竹林?没有竹屋?没有水晶棺?改造成了……试炼场?!
这怎么可能?!
八年前那个夜晚的经历,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绝不可能有假!
那遮天蔽日的暗金色鳞片,那冰冷嗜血的竖瞳,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还有那间破旧却奇异的竹屋,那具沉睡在水晶棺中、清冷绝尘的身影……
庚金蛇仙大人是真实存在的!仙女姐姐夏夜也是真实存在的!还有江无绝前辈也知道蛇仙大人!
可为什么……水月派的人进去,却什么都找不到?甚至连竹屋都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蛇仙大人用了什么超凡的手段,隐匿了那片内核局域?还是……只有特定的人,比如被“选中”的他,才能看到、进入那片真实的禁区?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怔在了原地,手脚冰凉。他感觉自己所认知的“真实”,与刘轻兰所描述的“现实”之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令人匪夷所思的鸿沟。
“阿丑哥哥?你怎么了?”宁雪眠察觉到阿丑的异常,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
刘轻兰也注意到了阿丑的沉默和身体的瞬间僵硬,关切地问:“阿丑少侠?你没事吧?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阿丑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没……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多谢刘道友告知家乡近况。”
他的声音通过面纱,依旧显得有些低沉,但那份难以言喻的震动,却未能完全掩饰。
刘轻兰虽觉奇怪,但也不好再问,又寒喧了几句,便与同门告辞离开了点心铺子。
看着刘轻兰离去的背影,阿丑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窗外京都的喧嚣依旧,但他却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雾之中。
蛇仙、竹林、夏夜、梦境……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水月派看到的,是表象,还是……被扭曲后的“真实”?
“阿丑哥哥,”宁雪眠担忧地握住了他有些冰凉的手,“你还好吗?那个蛇仙……是不是就是你以前跟我说过的,很厉害很厉害的……”
阿丑反手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低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抬起头,通过黑纱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目光仿佛要穿透这繁华的京都,穿越千山万水,落回那片如今已变成水月派试炼场的、迷雾重重的竹林。
肩头的粉色灵蝶轻轻振动翅膀,洒下点点微光,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他心中的困惑与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