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还站在原地,金光在皮肤下慢慢退去。他能感觉到脚底有东西在动,不是风,也不是震动,是一根细小的丝线从地面钻出来,贴着他的鞋面往上爬。
那丝线像是活的,表面泛着微弱的光点,一明一灭,像在传递什么消息。
他没甩开它。
他知道这是陆小舟种的东西。以前在药园里,这小子总拿些奇怪的孢子往土里埋,说能连通“看不见的网络”。当时他还笑,说你这玩意儿连条蚯蚓都叫不醒,现在看来,整片宇宙都被连上了。
菌丝顺着他的裤脚爬到膝盖,停了一下,然后在空中展开。
光点越来越多,排成两行字。
“成为永恒的观察者,或是有限的参与者?”
字是静的,但看得人心里发沉。
方浩盯着那句话,没说话。他想笑一下,结果嘴角刚动就僵住了。这种问题不该出现在他这种人身上。他一个靠签到系统混饭吃的宗主,昨天还在为后山温泉池漏水跟楚轻狂吵架,今天就得选永生还是赴死?
太离谱了。
可他知道这不是玩笑。星图已经转起来了,文明自己改规则,法典也不再审判。现在轮到他自己,被逼着站上最后一道门槛。
墨鸦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旁边一块浮石上。他没带阵旗,也没画符,只是用手指在虚空中点了三下。
空气晃了一下。
两幅画面浮现出来。
左边那个他,变成了透明的影子,飘在星空外面。他能看到所有世界的变化,每一颗星亮起或熄灭,都能在他眼里留下痕迹。但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像两口枯井,看什么都一样。
右边那个他,穿着破衣服,手里拿着半截青铜鼎,在一片废墟里和一群黑影打架。最后他倒下了,身体碎成光点,散进泥土里。可没过多久,有人从那块地上种出了会发光的菜,小孩围着看,喊他“火种爷爷”。
画面消失了。
墨鸦收回手,依旧低着头,手指还在轻轻敲着虚空,一下,又一下。
方浩看了他一眼。
“你就不能给个痛快话?比如‘选这个’或者‘别选那个’?”
墨鸦摇头。
“我只能演出来。选哪个,代价都在那儿。”
方浩哼了一声。
“你还真当自己是算命先生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挖过灵田,炼过烂锅,也拿过拍卖会上最贵的订单。他靠它们活到现在,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它们会决定自己要不要继续存在。
他想起早上还在厨房煎蛋的黑焱。那猫一边翻面一边骂人,说谁要是敢偷吃它做的早餐,就让谁拉三天肚子。他还顺走了一块烤鱼,结果被追了三条街。
他也想起陆小舟捧着《菜经》跑来汇报时的样子,说这次种出的萝卜能听懂人话,不信可以当场测试。他当时正啃鸡腿,随口说那你让它唱首歌。陆小舟真试了,然后那萝卜开始背诵《上古厨经》第一章,声音还挺洪亮。
这些事以前觉得烦,现在想起来,却有点舍不得。
如果选了“永恒”,这些东西还会重要吗?他会记得黑焱骂人的语气,还是只记录“个体情绪波动数据”?
如果选了“参与”,等他化成灰了,还有人会提一句“当年有个宗主挺能吃”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站着的这个人,不是什么宇宙常数,也不是法则象征。他就只是方浩,一个本来该在办公室加班的普通人,因为雷劈错了地方,稀里糊涂走上这条路。
菌丝上的字还在。
没人催他。
星图安静地转着,所有文明都在忙自己的事。有的在拆庙,有的在建城,还有的把整个国家搬到了天上。没人抬头看这边。他们不需要了。
方浩慢慢蹲下来,伸手碰了碰那串光字。
指尖一凉。
那些光点顺着他的手指蔓延,爬进皮肤,往脑子里钻。他没拦着。
记忆一幕幕闪过。
第一次签到,拿到块锈铁,以为系统抽风;第二次,得了个破碗,结果煮出的粥能让金丹期打嗝三天;后来他拿这碗去换灵石,被人当成傻子赶出坊市。
他重建宗门那天,天上下刀子,他披着雨布站在废墟上,手里举着那把雷纹菜刀,说谁要入我玄天宗,先交三斤土豆。
那时候他哪懂什么大道至理,就想活下去,活得舒服点。
现在让他选一个活法,反而不会了。
墨鸦忽然开口。
“你以前总说,系统出品,绝不坑爹。”
方浩抬头。
“嗯。”
“可这一回,系统没给选项。”
方浩笑了下。
“所以你是想说,这次得我自己坑自己?”
墨鸦没回答。他又敲了三下虚空。
这一次,什么都没出现。
方浩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墨鸦抬头看他。
“不是死,也不是疼。我是怕选完之后,回头一看,发现当初那个拎着锅铲满山找调料的自己,再也认不出我了。”
他看向星图。
一颗星星突然闪了一下,像是回应他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
“如果成了观察者,我就不再是人了。如果选择参与,迟早有一天会没了。可问题是……我不想变成数据,也不想白白牺牲。”
他顿了顿。
“我就想一直这样,吃口热饭,挨句骂,偶尔耍点小聪明,骗个人喝下我泡的‘养生茶’。”
墨鸦静静听着。
方浩看着那行字,声音低了下来。
“有没有第三条路?”
墨鸦的手指停在半空。
三下敲击,只完成两下。
他没继续。
菌丝微微颤动,那两行字开始模糊。光点游移,重组,最后变成一个新的句子。
还没成型。
方浩盯着它。
墨鸦的手指悬在空中,第三下始终没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