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光尚未完全撕破夜幕,东方天际只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沉寂的临时营地便已苏醒,引擎的低沉轰鸣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三辆经过改装、布满尘土与弹痕的越野车,以及那辆缴获而来的、如同钢铁堡垒般的重型装甲运兵车组成的车队,在雷烈的指挥下,再次启程。
车轮碾过戈壁滩上粗粝的沙石,扬起滚滚烟尘,如同一条土黄色的长龙,朝着铁锈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的咆哮、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以及偶尔传来的、武器部件轻微碰撞的金属声
每个人都清楚,此去绝非坦途。
刚刚经历的血战胜利,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反而象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幽深、更危险境地的大门。
等待他们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岌岌可危的幸存者据点,更可能是一个早已精心布置好的致命陷阱,一场远比断桥峡谷伏击战更加惨烈、更加不可预测的血雨腥风。
雷烈亲自驾驶着那辆缴获的装甲车,坐在厚重的防弹玻璃后面,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粗壮的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微微发白,手背上青筋虬起。
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更加荒凉破败的地平线,仿佛要将那里隐藏的所有危险都看穿。
洛尘、楚梦瑶、苏梅梅和林浅浅四人同乘一辆越野车。
楚梦瑶靠在车窗边,双眸微闭,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已然进入了【绝对专注】的状态,将自身的精神感知力如同蛛网般悄无声息地扩散开去,敏锐地捕捉着周围数公里范围内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陌生的生命气息,或是潜在的杀机。
苏梅梅则显得既兴奋又紧张,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挺需要专用支架才能使用的沉重六管机枪,检查着弹药链,嘴里不时低声念叨着什么,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林浅浅安静地坐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满各种药剂、绷带和她亲手绘制的符纸的小药箱。
她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符纸上那些玄奥的纹路,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毅,默默准备着可能用到的治疔和应对手段。
经过数小时令人疲惫的颠簸,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荒芜的戈壁,过渡到一片更加广阔、但也更加残破、死寂的工业废墟带。
倒塌的厂房只剩下扭曲的钢筋骨架,锈蚀的渠道如同巨蟒的尸骸匍匐在地,废弃的车辆堆积成山,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灰败、绝望的色彩之中。
铁锈镇,就坐落在这片巨大工业废墟的边缘地带。
远远望去,整个镇子象是一块强行镶崁在废墟上的、生满了铁锈的补丁。
它的外围,是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材料仓促垒砌起的围墙:报废的汽车被堆栈、焊接成扭曲的屏障,锈迹斑斑的货柜交错填充着空隙,沙袋和粗糙浇筑的水泥块弥补着缺口。
整个围墙高低错落,布满了射击孔和了望台,虽然简陋,却透着一股在绝望中挣扎求生的坚固感。
围墙上,隐约可见持枪巡逻的人影,他们警剔地扫视着围墙外的每一寸土地,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混合着恐惧与戒备的强烈气息。
车队尚未完全靠近镇子那用厚重钢板加固过的主入口,围墙上立刻响起了一阵骚动和尖锐的哨音。
“有车队靠近!警戒!”
“不是我们的人!装备没见过!”
几声紧张的呼喊传来。
紧接着,几支黑洞洞的枪口迅速从掩体后探出,冰冷地瞄准了逐渐减速的车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停下!什么人?报上身份和来意!否则开枪了!”一个嘶哑、带着浓浓疲惫和警剔的声音,通过一个简陋的扩音喇叭传了出来,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
雷烈示意车队停下,然后推开装甲车顶部的舱盖,探出半个身子,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大声喊道:
“是我!‘野火’小队的雷烈!带着兄弟们回来了!快开门!”
围墙上的人显然认出了雷烈那熟悉的面孔和粗犷的嗓音,一阵交头接耳后,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一些。
但那些枪口并未立刻放下,似乎有人用对讲机在进行着紧张的确认。
过了好一会儿,围墙上方才传来回应:
“雷烈队长?真是你?你们这车……等等,我们确认一下!”
又过了几分钟,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扇由厚重钢板和粗大铁链构成的沉重大门,才在数名守卫合力操作下,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一个仅容车辆通过的缝隙。
车队依次驶入镇内。
刚一进入围墙,一股复杂而浓烈的气味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冲击着每个人的嗅觉。
那是铁锈、煤灰、机油、汗臭、劣质燃料、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食物腐败和垃圾堆积产生的酸腐气味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是末世底层聚居点特有的“生活气息”。
镇内的景象,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拥挤和混乱。
低矮的、用铁皮、木板和破布搭建的棚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歪歪扭扭,几乎看不到象样的街道。
狭窄的、泥泞不堪的小巷两侧,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恶臭。
幸存者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缕,如同行尸走肉般在棚户间麻木地穿行,或是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呆滞,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气。
当他们看到这支全副武装、尤其是那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散发着冰冷杀气的装甲车驶入时,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恐。
人们如同受惊的兔子,纷纷慌乱地躲闪到路边,或是迅速缩回自己的棚屋里,只敢从门缝和窗户后面,用充满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警剔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这支陌生的车队。
这里的气氛,比洛尘他们去过的任何幸存者据点都要更加压抑、绝望,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直接去老约翰的住处。”雷烈对这里的地形似乎非常熟悉,他没有多做停留,通过车载电台简短下令,指挥车队沿着一条相对宽阔些的主干道,向着镇子深处驶去。
最终,车队在一处用几个破旧的大型货柜和生锈铁皮拼接而成的、相对独立的小院外停了下来。
院子有一扇简陋的铁皮门,此时却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人声,也看不到任何活动的迹象。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众人的心头。
雷烈脸色难看地跳落车,大步走到院门前,伸手推了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些简陋粗糙的石凳、木桌,以及一些散落的生活用具,上面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居住了。
“老约翰!老约翰在吗?我是雷烈!”雷烈提高了音量,朝着货柜改造的房屋喊了几声。
回应他的,只有穿过废墟的风声,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楚梦瑶一落车,清冷的目光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细致地扫过整个院子,以及周围那些低矮拥挤、窗户后似乎有目光闪铄的棚户区。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洛尘道:
“镇子里的气氛很不对劲,不仅仅是绝望和麻木……我感觉到几股隐藏得很深、刻意收敛的……恶意。不是专门针对我们,而是像毒雾一样,弥漫在空气中的。”
林浅浅也下意识地靠近洛尘,小手紧张地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安:
“恩……有种……很阴冷、黏糊糊的感觉……象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暗处偷偷窥视着……和之前遇到的丧尸那种纯粹的混乱不一样……”
洛尘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握紧了腰间的武士刀刀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窗户、阴影角落和堆满杂物的拐角,全身肌肉微微绷紧,进入了临战状态。
雷烈脸色铁青,不死心地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旁边一个看起来稍微象样点的、用破木板和油毡搭成的窝棚,用力敲响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谁…谁啊?”一个苍老、带着恐惧颤斗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玛莎大婶,是我,雷烈。”雷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
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深刻皱纹、眼神浑浊的老妇人,惊恐地探出半张脸。
当她看清是雷烈时,似乎松了一口气,但眼中的恐惧并未减少。
“雷烈啊…老天爷,你可算来了…”老妇人玛莎大婶的声音带着哭腔,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
“老约翰他…他三天前就没了!”
“没了?!”雷烈的心猛地一沉,急声追问,“怎么回事?怎么没的?”
“说是…说是跟着巡逻队出去,到西边的旧厂区找吃的…结果…结果遇到了一群特别厉害的变异体…就没能回来…”老妇人抹着眼泪,声音哽咽,
“后来…后来是巡逻队的黑狗子他们,在外面的污水沟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尸体呢?现在在哪?”雷烈追问道,他需要确认,哪怕是尸体,也可能留下线索。
“按…按镇子里的规矩…当天就…就拉去烧了…”老妇人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怕…怕引来更多不干净的东西,也怕…怕变成那种怪物…”
线人死了!尸体还被火化了!最后的线索也断了!
雷烈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但他强压着怒火,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继续问:
“玛莎大婶,你跟我说实话,老约翰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巡逻队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老妇人脸上的恐惧神色更浓了,她再次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带着一种讲述鬼故事般的惊悚:
“巡逻队的黑狗子…前几天晚上偷偷跑来跟我换酒喝…喝多了说漏嘴的…他说…老约翰死得…太怪了…”
“身上…身上一点伤口都找不到…没有咬痕,没有抓伤…就是…就是整个人都瘪了下去…像…像被什么东西…把全身的血…都抽干吸净了一样…皮包着骨头…吓死个人嘞…”
吸干血液?!身上毫无外伤?!
众人心中俱是一凛!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这绝不是普通变异体能够造成的死法!甚至不是常规武器所能解释!
是清算者安插在镇子里的内鬼,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诡异手段灭口?
还是……这铁锈镇本身,就隐藏着比清算者更加可怕、更加难以理解的未知危险?!
雷烈脸色难看至极,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走回车队旁,将老妇人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象是一块冰,砸在众人的心上。
“关于‘钥匙碎片’,老约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更具体的线索?哪怕是一点暗示?”洛尘沉声问道,这是目前最关键的突破口。
雷烈沮丧地摇了摇头,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装甲车钢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没有!上次碰头时间紧迫,他只说‘守护者’联盟在被迫撤离前,确实在这里秘密埋藏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据说关系到传说中‘方舟’基地的某个内核秘密,被称为‘钥匙碎片’。”
“但他还来不及告诉我那东西具体是什么形态,藏在哪里,只说……只有镇子里最老的、经历过‘大灾变’初期的人,可能知道一点模糊的传说……”
唯一的直接线索,似乎就这么彻底断了。
铁锈镇,这个看似只是在末世中艰难挣扎求存的普通据点,此刻在众人眼中,却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张巨大、阴森、充满了迷雾、杀机和未知恐怖的网。
清算者主力小队的屠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而镇子内部,似乎也潜藏着某种更加诡异、更加致命的威胁。
老约翰离奇诡异的死亡,是意外?是清算者杀人灭口?还是触动了镇子里某种不为人知的禁忌?
那所谓的“钥匙碎片”究竟是何物?它是否真的存在?又隐藏在这片绝望废墟的哪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的那些隐藏的恶意,究竟来自何方神圣?
一个个谜团,如同无声的幽灵,在这座被绝望和恐惧笼罩的钢铁小镇上空盘旋、低语。
巨大的压力和时间紧迫感,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套在了每个人的脖颈上。
他们必须赶在清算者主力到来之前,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废墟中,拨开重重迷雾,找到那线缈茫的生机!
而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了更加深邃的黑暗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