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丹秋的小儿子轩轩很黏许听夏,晚上听说她要走,挂着鼻涕泡泡哇哇大哭,抱着她的腿说什么都不放。
大人们都没办法,只好让许听夏多待会儿,等小祖宗睡着再走。结果平时都是九点前睡觉的盛明轩,今天兴奋得十一二点还没睡着。
褚丹秋叫人把许听夏以前住的那间房打扫收拾了一下,给她暂住一晚。
盛嘉泽没多留,吃完晚饭就走了。
一家人都围着个小豆丁转,就连许听夏也一直在陪盛明轩玩,没给过他一个眼神,倒显得他像个外人,实在没劲。
回到家一样是冷冷清清。
分明半个多月以前,还有个小姑娘在他面前叽叽喳喳。
她来时不习惯,她走了,反而更不习惯了。
盛嘉泽从来不随便进她房间,就连她离开后也没进去过。
今天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门。
起居室还是最初空荡荡的模样,只在小圆桌上放着个加湿器。
卧室早就收拾干净了,床铺平整得不像话。叠在床头的被子虽然整齐,但不是豆腐块,令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盛嘉泽转身走向衣帽间,刚一抬眼,就看见衣柜密密麻麻的各种小裙子,当初他在商场买给她的。只有一两件她穿过,其余的连包装都没拆。
他扯了扯唇,走过去,拉开最外侧的抽屉。
里面躺着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盒子。
掀开盒盖,入眼是那枚熟悉的手表。虽然她戴过几次,却还和新的一样。
脑海中掠过那天在一中的医务室,小姑娘手里捏着被摔坏的手表倔强咬牙的神情,还有她望着他委屈而自责地那句“对不起”。
当时限量款早就卖光了,于是他问遍各路朋友,最终在一个私人拍卖会找到这块一模一样的手表。
盛嘉泽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还以为她多喜欢。
刚把手表放回盒子里,一道铃声划破寂静的夜晚。
是队里紧急呼叫的专属铃声。
他匆忙应了两句,转身飞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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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听夏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690分,比当初预估的还要高。
原本她以为实际分数会低一些,今年分数线相传还会涨,于是只敢有几个保守的备选学校。
现在拿到这个分数,可以选择的学校就更多了。
褚丹秋笑得合不拢嘴:“那咱们是不是可以上清北了?”
“我也觉得。”卢倩郑重其事地拍拍她肩膀,“夏夏,咱这个分数去外国语大学可惜了。你要想离家近,可以考虑复旦和交大。要是想去帝都闯闯,小姨也支持你。”
褚南洲在帝都,初禾也要去帝都上学。
但对她来说,那是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帝都太遥远了,她不想跑那么远。清北的诱惑的确很大,可她对这里似乎有种无法斩断的留恋。
虽然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又荒唐。
班主任特地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想好报什么学校,并明里暗里鼓励她报考帝都大学。
许听夏说自己还没想好,可能会报复旦和交大。
班主任叹了好长好长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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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高考成绩同样令盛家人开心的是,卢倩怀孕了。
就在她出成绩后一天查出来的怀孕。
那会儿许听夏还在部队大院的房间里对着电脑上的复旦和交大各个专业皱眉苦恼,盛嘉铭突然要她收拾东西,准备跟卢倩回盛家去住。
盛嘉铭最近工作忙,顾不上照顾老婆,平时她自己炒菜随便吃点什么都行,怀了孕,就不能那么随便了。
回盛家好歹有人照顾三餐饮食。
褚丹秋还请了专业的营养师住家,是当初自己怀孕用的营养师。她四十多岁怀孕到生完孩子,各方面状态都特别好,这位营养师功不可没。
许听夏本来内心是拒绝的,可卢倩走了,她没有任何理由赖在部队。盛嘉铭到底是姨父,她单独住在这儿不合适,而且盛嘉铭也没空照顾她。
这次带着行李去往盛家的路上,许听夏第一次萌生了要不要去帝都的念头。
虽然这里没人把她当拖油瓶,但她的的确确影响了许多人的生活。
她也没有余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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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许听夏的纠结,初禾就果断多了。
反正她考的分数不高,在帝都能选的一本也不多,就挑了个离褚南洲学校最近的。
亲眼看见许听夏纠结的时候,初禾叹了叹,说:“你之所以纠结,就是因为没有目标。”
“你看我,别的都无所谓,就是要离我家洲洲近,当然好选了。”初禾摸摸她脑袋,“你呢,想留在s市,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留。”
许听夏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是的。”
她知道为什么。
可她不知道留下来又能怎么样。
但即便这样,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或许这一步走出去,他们之间的人生轨迹就会彻底变回两条平行线,再也不会相交。
人总是会下意识地抱有侥幸心理。尤其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要还没彻底被宣判,就还是忍不住抱有期待。
不到黄河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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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盛家做饭的阿姨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许听夏也起得早,前前后后看见好几波人送东西进来。
有新鲜蔬菜,各种海鲜和鱼,大部分都是活的。
卢倩起床下楼的时候,许听夏问她:“小姨,今天家里有客人吗?我看厨房备了好多菜。”
“嗯,中午有客人。”卢倩笑道,“你盛爷爷的世交,来家吃顿便饭。”
“哦。”许听夏点点头,没太放在心上。
中午十一点多,许听夏在院子里和狗玩,院外开始传来说笑的声音。
是半天不见踪影的盛皓和褚丹秋回来了。
“还是老地方,阿皓这人你知道的,他才舍不得花钱换房子。”褚丹秋笑呵呵道。
紧接着一道陌生的中年女声,也含着笑:“他是不舍得买房,又不是没钱,挣的还不都给你花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呀?”褚丹秋俏皮地问盛皓,“你钱都花哪儿去了?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小的?”
外面两对男女笑成一团,一向严肃的盛皓也忍不住被逗笑。
客人进门,许听夏有点局促,褚丹秋连忙唤她过去:“夏夏,这是白爷爷和丁奶奶,快叫人。”
两人看着都是才四五十岁年纪,却要叫爷爷奶奶,可辈分摆在这没办法,许听夏只得乖乖叫人。
夸了几句小姑娘乖巧漂亮之类的话,大人们就继续聊自己的去了,许听夏继续在院子里和狗玩。
中午吃饭,满满的一大桌。
盛皓这人平时节俭,自己吃都是粗茶淡饭,除了褚丹秋和卢倩怀孕时吃得讲究一些。
可但凡来客人,他都会弄得和满汉全席一样丰盛,生怕怠慢。
白景恒和丁春兰跟他几十年的好朋友,又是世交,他依旧怕礼数不周,昨晚亲自清点的菜单。
当然这其中也有别的原因。
饭桌上,盛皓主动提起:“老白啊,你看我家小子和你家闺女年龄都不小了,咱们两家是不是……”
褚丹秋连忙接腔:“是啊,他俩从小就玩得来,现在文茵也回国了,听说两人私底下还见了面呢。”
这种事向来的男方家主动,于是卢倩也跟着附和:“伯父伯母,文茵这么漂亮,应该挺多人追的?现在有男朋友没?”
丁春兰笑了笑:“哪儿能啊,成天就知道工作工作,跟阿泽一样样的,眼瞅着年纪越来越大,真是叫我们愁死了。”
卢倩:“那可巧,我们嘉泽也单着呢,公公愁了好几年了,可算把文茵给盼回来了。”
丁春兰笑得合不拢嘴:“瞧你这话说的,阿泽那么优秀,还能缺女孩儿喜欢?”
“以前是不缺,可他也看不上啊。”褚丹秋叹了叹,“现在年龄大了,又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身边儿连个女性朋友都没,都怕他给憋出病来。”
丁春兰“噗嗤”一笑:“那哪能!”
褚丹秋看了眼盛皓,轻叹:“他爸真是操碎了心。”
“我们文茵还不是一样。”白景恒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酒杯,和盛皓碰了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两家知根知底的,也确实合适,就怕阿泽眼光高,看不上我们文茵。”
“老白你这是哪儿的话?”盛皓一听有戏,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你放心,阿泽没意见,他对文茵可是一百个满意,就指着你回家好好劝劝你闺女。”
白景恒也笑起来,灌了一大口:“没问题。”
许听夏坐在饭桌角落,听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从他们开始提盛嘉泽和白文茵的婚事起,就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喂米粒。
满脑子都只有盛皓那一句话——
阿泽没意见,他对文茵可是一百个满意。
不小心手抖掉了筷子,大人们都沉浸在即将结亲的喜悦中,没人注意到她的动静。
许听夏费力地弯下身把筷子捡了起来,没再吃一口。
餐厅里的笑声对她来说就像一把把凌迟的刀,将她心头的肉一片片剐下来。
终于连一丝侥幸都不剩了。
所有期待都被砸碎了扔进垃圾桶,一如她支离破碎的心。
捱到饭局结束后,她像游魂般荡回自己房间。
呆坐许久,颤抖着拿起手机,找到许久没联系过的对话框。
上条消息还停留在二十多天前,高考那天早上,他提醒她记得带上牛奶。
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开了闸似的涌出来。
湿淋淋的滴在手机屏幕上,浇透她冰凉的手指。过了许久,才终于敲下来一行完整的字——
【你要结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