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泽是被郭明旭和覃飞硬拉过来的。说他这些天在队里臭着张脸失魂落魄的实在看不下去,带他体验体验人间快乐。
作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当然没法体验“那种”人间快乐,就找了个能唱歌发泄的会所。
因为是备案允许未成年进入的会所,所有东西都很健康,据说连养肉的猪都只吃素菜。
结果到了包间,郭明旭和覃飞俩麦霸就没管过他,叫的两个女性朋友眼睛都快把他盯穿,好不容易才摆脱掉。
盛嘉泽喝了几杯啤酒,实在觉得寡淡无味,又嫌闷得慌,出来找地方透透气。
这边会所的门隔音很好,门内门外两个世界。但中间有个包厢开着门,盛嘉泽经过的时候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正在心里想着什么人那么没素质,突然从包厢里冲出一抹娇小的身影,拦在他面前。
小姑娘穿着蓝色的礼服裙,裙摆没过膝,露出一双笔直如象牙筷的长腿。一字肩设计让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肩背线条裸露在外,搭配上小巧精致的镶钻项链,漂亮得像个公主。
高考前剪到锁骨的头发被卷成发尾内扣的形状,柔顺光滑,但头型圆润饱满,一侧鬓角夹着一枚山茶花发卡。
盛嘉泽的直男眼光看不出化没化妆,但他猜是化过的。虽然嘴唇依旧是淡淡的樱粉色,但他记得她左边眉毛上方有一颗很浅的痣,既像红色也像褐色,这会儿那地方却白得发亮,一点痕迹都没有。
盛嘉泽发现她眼眶泛着红,也闻到她身上不太明显的酒气,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许听夏盯着他,目光有些摇摇晃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直白露骨,说话声音也明显夹着醉腔:“我成年了,可以喝酒了。”
男人笑着答了声“嗯”。
是成年了,不再是那个乖巧朴素的小姑娘了。
会穿漂亮裙子会戴首饰,会化妆,还会穿高跟鞋了。
盛嘉泽低头看了眼小姑娘塞在高跟鞋里倾斜的脚丫子,边缘一道浅浅的红痕,眼睛都替她难受。
他朝包厢里一瞥,好像看见了褚南洲和初禾的影子,便放下心来。
“行,那你不要喝太多。”他点了下头,“进去跟同学玩,我先走了。”
看着男人长腿迈开,许听夏一急,脱口而出:“盛嘉泽!”
明明不久之前还想着,算了就算了。
喜欢不一定要有结果,他们也不合适。如果她是盛嘉泽,也不会喜欢一个和自己相差十岁的小姑娘,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更何况两人之间云泥之别,和他相配的是那些名媛千金。
但许是酒意冲上脑门,身体里有些东西也脱离控制。
没有结果的喜欢,和没有结果还永不见天日的喜欢,后者似乎更惨一些。
那就算没有结果,至少要让他知道。
盛嘉泽疑惑地转过头时,女孩微红的双眼望着他,咬了咬唇,样子很委屈:“我,我喜欢你。”
男人慵懒的眸突然定在她脸上。
虽然抹了粉底,脸颊还是透出一点红,但也分不清是因为醉酒还是别的什么。
一瞬间的诧异过后,盛嘉泽怎么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朝包厢里那些青涩快乐的男男女女瞥了眼,似乎有人还在望着这边调笑,盛嘉泽看向她,唇角微勾:“小小年纪,玩什么大冒险。”
许听夏眼眶一热:“……不小了。”
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他不信。
没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了。
许听夏僵在这里,觉得全世界的霉运都降临在她一个人身上。
适时,电梯口传来一道温柔绵软的女声:“阿泽,你也在?”
许听夏转过头,对上一双剪水般漂亮的眸子。
凤眼如画,精致完美的一张鹅蛋脸,旗袍勾勒出纤细苗条的身材,气质和她以往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
没有缘由地,就觉得这样清丽出尘、不染凡俗的女孩,盛嘉泽一定会喜欢。
她叫他阿泽。
是她连听都没听过的那种亲密。
许听夏鼻头一酸,咽了咽嗓压住泪意,转身飞快地跑回包间。
关上门,也把那一双般配的男女隔绝在视野之外。
“寿星,唱个歌儿嘛。”有人把她往沙发那边拽。
许听夏恍恍惚惚地被人摁着坐在沙发上,接过那人手里的话筒。
前奏回荡在包厢里,刚好是她会唱的歌。
女孩嗓音仿佛带着未干的水渍,难过得发哑——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就是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
整颗心悬在半空我只能够远远看着,
这些我都做得到
但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唱着唱着她就哭出来了,转头埋进初禾怀里:“呜呜呜为什么要点这个歌……”
刚刚拽她的男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满脸惊慌失措:“这你喜欢的周董的歌啊,我随便点的。”
见她哭得更凶,连忙妥协:“好好好,我换一首,那个,《我不配》行不行?”
许听夏转过去一张泪盈盈的脸,奶凶奶凶道:“你才不配!”
那人快要哭出来:“祖宗我错了……你到底想哪样?”
“我不唱!”许听夏抽抽搭搭地说,“你自己去唱!你才不配!呜呜呜呜……”
初禾发现她是情绪不对,而不是耍酒疯。
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着了,就让同学们先散场回家。
“我给旁边酒店打电话开了房,一会儿有人过来帮忙。”初禾对褚南洲道,“你去跟你大哥联系,就说她今天睡在我家,别说她喝醉了。”
褚南洲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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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听夏半夜醒过来,旁边睡的是初禾。
妆卸了,衣服也换了,穿着酒店的睡袍,在柔软的被窝里很舒服。
酒醒了,头还有点疼,应该是因为喝太多。
但心口也隐隐泛着疼,她知道这和酒没关系。
许听夏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初禾也醒了,躺在床上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她,嗓子因为初醒有点哑:“你还好吗?”
“嗯。”许听夏点点头,躺回被窝里。
初禾转过身来,轻轻揉她的头顶:“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许听夏鼻子一酸,又吸了吸鼻子。
酝酿十几秒钟,才瓮着嗓子说:“小禾,我觉得跟他没可能了。”
初禾手一顿,缓缓地落在她肩头。
过了一会儿,也没多问,轻轻戳了戳她带着点婴儿肥的腮帮,笑道:“没关系呀,我们夏夏这么棒,怎么可能缺男人?”
“他盛嘉泽也就是长得好看点,回头姐给你找更好看的。”
许听夏忍不住“噗嗤”一笑:“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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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倩和盛嘉铭要回盛家吃饭,是褚丹秋请了好几次的。
这次两口子终于有时间,就带许听夏一块儿去了。
原本许听夏以为盛嘉泽那么不喜欢回盛宅,这次应该也碰不到他,却没想到他居然在。
褚南洲课业上有点疑问,叫他来的。
这两人现在倒是相处得不错。
许听夏进门时乖乖叫了声嘉泽叔叔,不像往常那么熟稔亲昵,而是恭敬地低眉顺眼。虽然声音依旧甜得叫人挑不出错,可盛嘉泽总觉得哪哪都不舒坦。
这个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没有他所熟悉的那种光了。
他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就是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是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的那种缺口。
许听夏正和院子里的小狗玩得欢,盛嘉泽看着她俏丽活泼的背影,扯了扯唇。
“小没良心的。”嗓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掏心窝照顾了她三年,这才分开没几天,就跟他生分成这样。
让他想起十多岁时老家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舅舅长舅舅短的小外甥。
那年小外甥三岁,等他二十多岁再回去见时,看着他的眼神里全是陌生和戒备。
到底都是小孩子。
盛嘉泽转头进了屋。
许听夏的听力从眼盲那时就变得很灵敏,哪怕后来能看见了,听力依旧比寻常人好一些。
哪怕隔着十几米,她也能清楚听见男人转身离开的脚步声,摸着小狗的那只手就像失去了力气,蜷缩着垂下来。
饭桌上,盛皓和褚丹秋关心了一下她的高考成绩,得知过两天才会出来,便不再问了。
话题的中心转向盛嘉泽,目前家里除了许听夏,唯一还有问题没解决的人。
盛皓看了眼一直沉默吃饭的儿子,缓慢开口:“老钟跟我说你还没加她女儿的微信?怎么回事?”
盛嘉泽头也没抬,漫不经心道:“不想加。”
盛皓皱了皱眉,似乎要发火,但硬是被他忍下来。
他知道盛嘉泽的脾气,闹起来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叹了一声,语气放软:“那你准备怎么办呢?你今年都二十八了,虚岁也有三十了,还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那些朋友的儿子跟你同龄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兴许是老父亲的慈祥到底令人动容,盛嘉泽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但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语气,瞥了眼褚丹秋怀里的小豆丁:“再过两年您儿子也能打酱油了。”
盛皓有气没处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是在说你的事。你年纪不小了,该结婚了,给你介绍的那些女孩儿你好好挑一挑,别成天拿工作当幌子,我知道你工作没那么忙。”
“爸,我真挺忙的。”盛嘉泽懒懒地冲他笑了一下,“忙起来几天几夜不回家,还说不定哪天飞上去就回不来了,找个女孩儿结婚,那不是耽误人吗?”
“你——”
盛皓忍不住快要发作,被卢倩温柔的嗓音压下来:“嘉泽,文茵不是回国了吗?你和她见过面没?”
“文茵?”盛皓眉毛动了动,不太确定地问:“白景恒的二闺女?”
“是啊,白叔叔的小女儿,小时候总跟嘉泽在一起玩儿的。”盛嘉铭道,“前些年在国外学设计,刚回来。”
“现在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她出国的时候我还去送过她。”卢倩为了缓和父子俩气氛,也是千方百计,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裙子,“这件旗袍就是她亲手做的,好看?”
亮面的烟蓝色旗袍上绣着精美的暗花,腰侧有牡丹点缀,连盘扣都精致得像艺术品。
许听夏盯着卢倩身上的衣服,突然想起那天在会所走廊里看见的那个女人。
还有那声温柔亲昵的——
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