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向发送键的手触了电似的缩回来。
她删掉这几个字,退出对话框,将手机屏幕摁灭。
那天晚上的勇气一大半是酒给的,她突然很庆幸他没信她,没让她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失去了。
问不问都是同样的结果,她又何苦自找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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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夏,真考虑好要去帝都了?”即便之前说过随便她怎么选这样的话,卢倩还是舍不得。
许听夏虽然年满十八,可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没离开过家长身边,没一个人出过远门,怕她照顾不好自己,怕她想家,更怕她被人欺负也没人出头。
“嗯。”许听夏坚定地填好志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摁下确定,“放心小姨,初禾也去帝都,而且她学校和我离得不远,再说了还有南洲呢。”
“也是。”事情已成定局,卢倩只有这么安慰自己,“有事找南洲,他就是给你保驾护航去的。”
许听夏转过头抱着她的腰咯咯笑:“我哪儿敢啊,他一口一个小侄女,差着辈呢,该我给他端茶送水才是。”
“那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卢倩一脸凶相,“他要是敢不听你的,就给我打电话,让他大哥教训他。”
许听夏在她身上蹭了蹭,撒娇:“有小姨真幸福。”
本来以为失去了爸妈,她在这个世界上会无依无靠没人爱,却没想到老天爷给了她这么多礼物。
像妈妈一样的小姨,像亲人一样的大家,好闺蜜和朋友,还有……
那个虽然她得不到,却照亮过她整个青春的盛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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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最终选择了帝都大学为第一志愿,表现得最开心的是班主任。
听闻教导主任和校长也乐得大晚上出去撸串喝酒。
今年的清北苗子又多一个,还一扫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说一中文科不行的耻辱,下次去教育局开会,腰杆都能直起来了,大写的扬眉吐气。
谢师宴上,班主任喝得酩酊大醉,和班上的男同学勾肩搭背唱国歌,把许听夏和几个女生逗得大笑。
初禾肚子都笑疼了,捂着肚子弯下腰,回头去看许听夏,却见她双眼泪盈盈的。
眼泪越来越多也顾不上擦,一抽一抽的看不出笑还是哭。
“小禾。”许听夏主动叫她,眼前只有模糊的光影,却还是寻到她的手握住,“我失恋了。”
比失恋更惨的是,被扼杀在萌芽里的暗恋,再也长不成一棵大树。
初禾抱住她,不停地轻轻拍打她的背,最后也跟她一道哭起来。
“失恋就失恋了嘛,就盛嘉泽那个狗东西!咱稀罕他个屁!”初禾边哭边义愤填膺,“我回去让褚南洲跪搓衣板!”
许听夏被逗得又哭又笑:“关他什么事!”
初禾愤愤道:“兄债弟偿!”
“噗嗤——”
初禾总有一种魔力,能让她再不开心的时候,也能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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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嘉泽很久没回过盛宅,微信也没有任何消息和朋友圈,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许听夏却不再会像以前那样坐立不安,总担心他是不是在执行很困难的任务,会不会有危险。
他都快要结婚了。
可能,最近都在陪着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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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听夏打算回趟老家,去看看还住在农村的姨婆,顺便把市里爸妈买给她的学区房打扫一下,挂上租房app,大学期间能给自己添点生活费。
提前三天订好的机票,盛嘉铭把她送到飞机上才离开。
许听夏自从走进候机厅,看见停机坪上那些飞机的时候就开始头晕。
原本以为只是昨晚没睡好,上飞机眯一眯就行,她便一路坚持到上飞机。即便人越来越难受,甚至有点想干呕的感觉。
空姐在进行安全检查,一排排提醒乘客系上安全带,放好随身包裹。空姐温柔的嗓音钻进她耳膜,却像是脑袋包在一层劣质塑料袋里,嗡嗡地夹杂着刺啦刺啦的响声,头晕脑胀,胃里翻涌。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抱着书包跑下飞机。
在厕所干呕了很久,身体才稍微平静下来,但她也筋疲力尽,瘫软地伏在马桶上。
脑袋依旧在密密麻麻地疼。
这一刻她知道,她这辈子都没法再坐上飞机靠窗的位置,俯瞰城市和灯火,还有棉花糖一样的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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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婆今年八十六岁,是奶奶的亲姐姐。
那些年生了七个孩子,只活下来两个,便是现在在农村陪着她的小女儿和小儿子。
小儿子有点痴呆,二十八岁还没结婚,但可以帮忙干点农活。
小女儿一样没结婚,却是离过婚的,因为被前夫家暴留下了心理阴影,没法再和男人一起过日子,于是一门心思陪着母亲。
许听夏叫她姑妈。
姑妈是聋哑人,听不见也不会说话,许听夏不会手语,全靠比划和猜,或者叫姨婆帮忙。
这世界上的可怜人很多。
聋哑的姑妈和智力障碍的小叔,还有患了轻微阿尔兹海默症的姨婆,只是一团小小的缩影。
许听夏知道自己的遭遇根本不算什么,只要熬过去,她依旧未来可期。
但有的人,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而她还有机会向前看,又有什么理由沉湎过去?
无论是父母去世带给她的低谷,还是对盛嘉泽无疾而终的暗恋,都应该彻底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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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的一个多月过得十分开心,因为想照顾姨婆,她还学会了几道简单菜式,做得有模有样。
回盛宅做给大家吃,得到了一致称赞。
褚丹秋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夏夏这么能干,以后提亲的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卢倩搂着侄女对她说:“那阿姨可要给我们夏夏好好挑挑。”
褚丹秋拍胸脯保证:“放心,从现在起好的全给夏夏留意着,到时候随她自己挑。”
盛皓好不容易插进来话,清了清嗓,瞥她:“多好的算好啊?”
卢倩道:“跟嘉泽差不多就行。”
盛皓哼了一声:“刚还夸闺女好呢,就这么点儿追求?”
当老子的最瞧不上自己儿子,既没认可过他的能力,也从来不觉得他长得有多帅。
“你不懂。”褚丹秋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女人看男人,跟你那眼光不一样。”
“是啊爸,您那是老眼光。”卢倩附和道,“现在小姑娘就喜欢嘉泽那样的。”
盛皓拧了拧眉:“真是瞎了眼了。”
许听夏心口微微震了下,然后面色平静地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也不搭腔,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看上去乖得不行。
许听夏第二天一大早的车票,要出发去帝都了。
她没带多少行李,只有几件应季常穿的衣服,生活用品都打算去那边再买。
有褚南洲和初禾一块儿,卢倩又怀着孕,不得不打消买票送她的念头。
但心里还是担忧,一路上叮嘱的话翻来覆去地说,到了车站还停不下来。
“放心小姨,我已经是大人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许听夏反倒安抚她。
“那你记得常常给我打视频啊。”卢倩摸着她的头,眼眶都红了,“小姨要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许听夏重重地点头:“嗯。”
“还有啊,要是那边的饭吃不习惯就和小姨说,小姨让人给你寄好吃的。”卢倩轻轻捏起她颊边的软肉,“可千万别饿瘦了。”
许听夏接着点头:“嗯嗯。”
“我说嫂子,大学宿舍条件可差了,都是四个人一起住,食堂也是大锅饭,要不您给她在外面租个房子,再请个保姆天天做饭洗衣服,上下学专车接送,当大小姐伺候着,这样最好了。”褚南洲靠在栏杆边懒洋洋接腔。
卢倩目光一动,无比认真地问:“夏夏,你们可以在外面租房吗?我知道有个阿姨——”
“好了,听不出来他打趣你呢?”盛嘉铭哭笑不得地搂住老婆的肩,“别过分担忧了行不行?全国那么多大学生都活得好好的,我们夏夏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再说了有南洲在,你瞎操什么心?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你不可能一直管着她。”
“是呀小姨,您照顾好自己就是了。”许听夏拉着她的手笑笑,低头看向她尚还平坦的肚子,“等我下次回来说不定就能看到弟弟妹妹了呢。”
卢倩温柔地靠在盛嘉铭怀里,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盛嘉铭:“嘉泽是今天回来?”
盛嘉铭:“嗯,应该下飞机了。”
卢倩目光一亮,笑道:“机场离这边不远呀,要不打个电话要他过来,也送一送夏夏。现在马上打车来得及。”
盛嘉铭是个粗线条大男人,卢倩不说,他压根儿就不会想到这层。毕竟许听夏也是跟着盛嘉泽住过三年的,两人之间的情谊不浅,确实该送送。
于是淡淡地点着头,拿出手机。
然而号码还没拨出去,就被一道软糯清甜的声音打断:“不用了姨父。”
盛嘉铭停下动作,看向她。
小姑娘笑得乖巧甜美,满脸云淡风轻:“这两天返校高峰,人多着呢,里面排队要排好久,我们得赶紧走了。”
“是啊大哥,小禾还在里边儿等我呢,不磨蹭了啊。”褚南洲拉起行李箱,摁着许听夏的脑袋往检票口带,“走了走了,不送了。”
两个孩子一起消失在高铁站门后。
卢倩回想起这两个月的各种不寻常,不太确定地问自家老公:“你有没有觉得嘉泽跟他们俩最近怪怪的?”
“有吗?”粗线条的盛嘉铭摸了摸下巴,“没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