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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忽紧,雪落成霜。
马车前的青布帘子被缓缓掀开,露出一张清俊成熟的脸庞。他起身下马车,垮着肩膀站在风雪中,一言不发。
眼神悲凉死寂地望着白圭,脸上分不清是雪化了还是泪珠,半晌才狠狠地一抹脸,神情疲惫。
“先生叫我送书来,白圭以后有空多看看。”老者愈发清瘦了,颇有形?骨立之感。
张白圭抬起头:“我看不懂,得夫子教我。”
他年岁小,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大人间气氛涌动凝滞,他情绪也不好。
林修然转身要走,背对着二人,声音闷闷的。
“再说。”
他嗓音暗哑,见两大箱书被撤下来,沉默地上了马车。
赵云惜不放心,掀开帘子道:“夫子别走,下车喝碗热汤吧。”
马车内一片平静。
小白圭脸上落了许多雪,有些发抖,他趴在车辕上,小脸冻得通红,努力地踮起脚尖看夫子:“夫子,吃口热饭吧。”
林修然望着他品灿的眸子,眼尾一片猩红,半晌才缓缓道:“成。”
他三日粒米未进,浑身已没有知觉。可不忍拂了学生好意,终究下了马车。
小白圭用头顶着他的手,笑眯眯道:“夫子扶我!”
赵云惜从另外一边接扶,笑眯眯道:“灶房暖和,夫子先去灶房喝杯热茶,文明,你去豆腐坊买刀豆腐,再买点豆皮!”
冬日里,人在冷透了的时候,有一碗烫烫的酸辣美,吃起来最是抚慰人心。
林修然纵然心里定了主意,却仍旧贪恋这人间温情。他搂着小白圭,温柔地用锦帕将他脸上的雪拂落,用围巾把他小脸裹住,才握住他冰凉的小手一起烤火。
白圭乖乖地任他折腾:“夫子,我好想你哦,我练了你给的字帖哦,但是有好多不懂的地方,望夫子解惑。”
“慢慢来。”林修然声音涩然。
赵云惜生火烧灶,择菜洗菜都十分麻利。
家里条件有限,把炒的油渣拿出来复炸一下,加入开水,菘菜丝、萝卜丝、木耳丝、豆腐丝放进去煮,见差不多了,再打个蛋花,勾芡,稍呼呼的一碗,再放醋和茱萸粉,闻起来就辛香酸辣。
“夫子尝尝这酸辣汤,酸中透着辣,又开胃又暖和,最适合冬天喝。”
室内冒着暖融融的热气,赵云惜在一片云雾缭绕中,盛了四碗,让白圭和甜甜陪着林修然喝汤。
小孩天真无邪,他俩吃东西也香,人在不愉快的时候,非常需要小孩来治愈,比大人说一千道一万都强。
她端着饭碗站在灶台边上喝。
林修然让她坐。
赵云惜腼腆一笑:“不用了,我就是个伴奏的。”
**123:......
热辣酸香的汤羹进肚,整个人都暖融融起来。
赵云惜又快手快脚的摊了个鸡蛋煎饼,笑眯眯地呈上来:“白圭,哄着夫子吃点。”
喧软的鸡蛋饼微黄,上面撒着葱花,闻起来就香。
“夫子乖乖吃饭哦。”小白奶里奶气地哄。
林修然几欲落泪。
先生已经吃不下饭了,鼓着最后一股气,硬是把他赶走。
他说,心学不能没有传承。
他说,他要死了。
他说,心学是他一生的心学。
他让他走。
可朝中上下,心学传承者众多,不缺他这一个。
他跟先生讲了,他碰到一小儿,资质绝佳,若先生见了定然欢喜。
林修然眨眨眼睛,闭着眼睛靠在太师椅上不说话。
赵云惜偏偏又盛了一碗酸汤,在他面前吸里呼噜地喝。
“作甚?”他不耐。
“喝汤啊,我胃口大,一顿要喝三碗。”赵云惜哼笑:“蘸雪吃酸汤,都知滋味好。”
林修然看着她,有些无奈,满腔愁绪被她绞了个稀碎。
“先生没事吧?”赵云惜着他的神色问。拿来两箱书,林老头又半死不活,看来情况非常紧急了。
但有些话,得他自己说出来才好。
“不大好了。”林修然一直沸腾的心,在农家小院终于安顿下来。
“夫子今天别回去了,就在小院住,第三进就是你和夫人的房间,都备得好好的,棉被、暖炕都有,你将就着睡一晚。”
赵云惜笑眯眯道。
林修然瞥了她一眼,神色缓和下来,摇头道:“不必了,我回去看看他们。”
他说走就走,怕是让妻子吓坏了,回去再看他们一眼,把事情都给安排好。
赵云惜欲言又止,拍拍白圭:“去,送你夫子回林宅去。”
林修然哭笑不得。
“不必了,我还得送他回来,这么冷的天,你们在家便是。”他道。
然而,马走不动了。
它这些时日在风里来雪里去,这会儿和骡子依偎在温暖的牛棚里,动都不肯动。
刘二尴尬地看着他。
“罢了,刘二,你回去报于夫人听,我回来了,在白圭家,明日再回去。”林修然道。
他也累了。
赵云惜让张文明给他提了一桶水。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后院走去。
林修然便想起来,那伤眼睛的一沓文章。
“劳烦。”
“夫子客气了。”
张文明恭谨地寒暄,给热水提过去后,赵云惜去房间把床铺好,又烧好火炕,把日常用品都放在房内,拿了一套张文明末穿过的新衣。
林修然立在门口看着她忙碌,温和道:“我自己会,你不用忙了。”
赵云惜应了一声,絮絮道:“夫子头一回住,当然要弄得舒服点。”
不过她没有过多干涉。
“夫子晚安~”小白圭冲着他甜甜一笑,快乐道:“我家被窝可舒服了,你喜欢什么香味?桌上有木樨、栀子、清莲、茉莉等等香味,喜欢的味道可以撒在被窝里,就会香喷喷的,我可喜欢了。”
他指着桌上的香露,奶里奶气地叮嘱。
林修然点头,摆手:“行了,你们回吧。”
把林修然安排好,刘二安排在客房,都休整好了,这才回去睡觉。
隔日。
赵云惜在晨光微点时就起床了。就见身量清瘦的看着穿着张文明的衣衫。
她这才发现,他身量和骨架都大,穿着张文明的衣裳,竟然没什么余量,甚至正好的程度。
“夫子,早啊~”她道。
“夫子,早啊~”小白圭道。
两人一起看向甜甜。
甜甜:“夫子,早啊~“
林修然扶额,却也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早。”
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照在人身上带着温暖的光。
林修然眯着眼睛看,挽着袖子道:“早餐呢?”
他饿了。
赵云惜顿时乐呵呵道:“估摸着我娘在做了。”
甜甜连忙道:“在做,在做。”
林修然垂眸看着她,感觉这孩子言语上不太灵秀,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温和道:“昨天运来的书,你们都保存好。”
赵云惜点头。
“放心好了,绝对妥善保护。”她笑眯眯回。
“漫天风雨你会选择了我,只是为何如今我们不顾一切,追求真爱坚持理想~”
赵云惜轻轻地哼歌,把面前的山茶花都收起来,打算拿到旧屋去,到时候做香露用。
这是特意挑的品种,山茶大多无香,面前的却幽香扑鼻,她很喜欢。
林修然听完猛然怔住。
“你再唱一遍!”他声音急切。
赵云惜茫然地抬眸望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哼的什么。
“漫天风雨......”林修然提醒。
她这才想起来,轻轻地唱着,见面前男人的眼眶又红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见先生去了吗?难道还有什么......意中人?”要不然怎么会对情歌反应这么大。
林修然一口气梗在喉头。
吐不出来咽不下。
“你脑袋里就装这么点东西吗!”他皱眉。
赵云惜腼腆一笑。
吃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夫子吃饭咯~”小白圭颠颠地跑过来。
几人一道往灶房去,昨日心情不佳,林修然没来得及打量这小小的院落,今天看了,才发现格外不同。
很清爽雅致的农家小院,古朴又不失趣味,很有烟火气。福来凑过来,不停地嗅闻着,小猫咪在他腿边蹭来蹭去。
林修然皱着眉头,看着衣襟上沾了猫毛,他俯身捏住小猫咪的脖颈。
喵~”
小白圭过来把肥嘟嘟的猫咪摘下来,一本正经道:“夫子,不能欺负你的学生哦。”
林修然慢条斯理地捏住它,跟它眼对眼,就要欺负!
“吃饭!”赵云惜喊。
李春容出来,连忙道:“林夫子屋里请,农家小院没什么贵重东西,您将就着吃两口……………”
见她诚惶诚恐,林修然眉眼微抬:“李娘子不必客气。”
说着他就进了厨房。
桌上摆着六副碗筷,炸的有面窝、油条,煎的有鸡蛋饼、馅饼,蒸的有包子馒头,煮的是浓香的米粥。
还有炒的清爽小菜,满满当当一桌子。
李春容转身就出去忙了,她不爱和大人物坐一起吃饭,实在是拘谨的慌。
张镇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招呼林修然:“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林修然吃东西很优雅,进食速度适中,动作却很好看。
赵云惜多看两眼。
琢磨着等白圭老了,也是这样装正经的可爱老头,面容清俊,头发花白,应该很有意思。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林修然眼角眉梢都带着颓唐死气,却被他藏得很好。
“爷爷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
林子垣和林妙妙狂奔而入,直接趴在林修然怀里,惨兮兮地控诉:“爷爷!你怎么一走就是许久,我好想你啊!“
他们真的太想他了。
林子境、林念念和林子坳随后就到,乖巧地看着他。
“爷爷。”
几人往厨房一站,瞬间挤得不行,林修然心中颇为感怀,正想说句什么,就见林子垣闻见他手中面窝的香味,顺势就咬了一口。
“爷,好香哦。”他眼巴巴地看着。
林修然满腔愁绪被冲个稀巴烂。
林子垣咽了咽口水,满脸都写着我好饿。
赵云惜摸摸他脑袋,自己站起来让他坐下:“吃吧,做得很多。”
农村的冬日,做这样麻烦的吃食,一般都会做很多,备着能吃好些日子。一句话,管够。
林子垣欢呼一声,快乐地拿起面窝啊呜啊呜。
“真香啊,我在京城怎么没吃过?”
这是江陵这片的特产,他在京城当然没有吃过。
几人都没过早(吃早餐),直接就来了,这会儿见着一桌子香喷喷的早餐,实在忍不住了。
“都吃吧。”赵云惜招呼,还去隔间把油钢热热,给他们复炸一遍,这样热乎乎的才好吃。
“云姐姐做饭还是这样好吃。”
“这是奶奶做的。”
“你奶奶做饭好好吃。”
几人心满意足地夸赞,几个小孩,看似不显,硬是将备着的几日存粮给吃完了。
林子坳心满意足。
家中的饭菜虽然好吃,但天天吃也没味道,还得是换换口味才舒服。
几人吃完了,又熙熙攘攘地回去上课。
书房正厅。
林修然端坐着,将抽屉中的书信拿出来,仔细地摆放整齐。
他不能完成先生的心愿。
望着纷纷扬扬的雪,他神色复杂,半晌才垂眸静坐。
“老爷,夫人过来看你。”
“进来。”
甘玉竹容颜憔悴,身形消瘦,眸中含着一泡泪,逆着光,立在门口,怔怔地望着他。
她侧开身,露出身后佝偻着背的老夫人。
书房。
赵云惜揣着手,满脸愁容。
她面前是摊开的五经,《诗经》、《尚书》、《礼经》、《周易》、《春秋》,本本如雷贯耳,本本令人头大。
往桌上一栽,她突然对张文明心生佩服,在不熟悉时,她可以很刻板印象的觉得区区秀才。
但是当她深入了解后,发现他的学识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学的都学了。
“啧。”她也会学完的。
市面上以儒家经典为经典,她打不过选择加入。
赵云惜把书翻了一遍,有些头疼地揉脑壳,比她想象中还要艰涩高深些。
好在有林子坳教。
冬日漫长,冷起来像是没有边沿,彻底治好了她关于冬日所有浪漫的幻想。
眼瞧着,就到了年节下,天突然暖和几分,整天缩在家里不出门的百姓,也开始走出家门。
李春容专门等他们休沐,才说要去江陵买年货。
赵云惜很感兴趣,不知道过大年有多热闹。一等休,她就迫不及待地早起,要去赶集。
“把骡车套上,免得东西太多不好拿。”张镇连忙道。
这可是过年!要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赵云惜跟着一起去,她好奇地到处看,在过年时,江陵格外拥挤,城门外排队的人群排了一里地。
“我的天呐!”她好久没见过这样密密麻麻的人了。
张文明左手护着龟龟,右手护着娘子,生怕她被挤到。
几人随着拥挤的人群进了城,就听李春容和张镇小声蛐蛐:“要买椒柏酒、桃木、屠苏酒、胶牙场......年画、鞭炮…………”
赵云惜听得眼晕,她暗暗记下。
“还有小孩爱吃的桃酥、桂花糕、云片糕......”
“云娘爱吃甘蔗,给她买甘蔗、橘子......“
李春容还没走三步远,就已经买了一大堆,张镇跟在后面付钱、拿东西。
赵云惜、白圭、甜甜负责吃。
张文明护着三人。
大家分工明确,顺着人流往前走,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
“那家店铺卖啥的?人山人海,肯定有好东西,挤进去看看。”李春容兴致勃勃道。
几人吭吭哧哧挤进去,才发现有些眼熟,就见摆着许多毛线制品,还有毛线、棉布等。
“林家铺子?”李春容多看了两眼,发现毛衫也分档,比较好的又细又软带花纹,就像送去她家的那样。质量一般的就粗糙些,也没什么花样。
但卖的特别火。
冬天的冷根本没辙,能够暖和些,是很不容易的。平日里也就算了,过年要穿新衣,听说这个好,都来买。
李春容看了一会儿,又辛辛苦苦挤出去。
“今年的屠苏酒贵了好多!”
屠苏酒需要的原料贵了,说是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药材均有涨价,这酒的价格就要往上窜。
李春容嘀咕,一斤酒贵了一文,她买了十斤就是十文,天杀的!
张镇提着两坛酒,放在小推车上,回神望她:“买点藕,清炖藕汤好喝。”
“再买条大鲢鱼,炸着吃。”
“买两条草鱼做鱼糕。”赵云惜道。
她还挺喜欢鱼糕的。
把嘴巴里的糖葫芦咽下,她心满意足,江陵的繁华,她总算是见到了。
“还有卖糖纸、面人的。”她连忙去买。
过年就是买买买。
她看得眼花缭乱,街上甚至还有耍猴的,她凑过去看。
“给老爷们作揖~”随着耍猴人的声音响起,就见小猴子站成一排,对围观的众人作揖行礼。
赵云惜踮着脚尖看。
小白圭也是流连忘返,很明显也有些眼睛不够用的感觉。
她想起清明上河图,那上面关于汴京城的热闹,实在令人艳羡。
“甜甜的梨枣汤!甜甜的梨枣汤~“
“冰~糖葫芦~”
做生意的小贩不时喊着,期待有人能过来买自己的货物。
“娘,买点梨,我们回家无事也煮梨枣汤喝。”赵云惜连忙道。
“好!”李春容应了一声。
东西清单才买了一半,张镇身上挂满了东西,实在拿不下,大家这才回去了。
“累啊。”逛年货是真的累,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不光要买过年的吃食,还要买走亲戚要送的礼物,林林总总,硬是去三回江陵才买齐。
买完还要盘点一下,免得有遗漏,等到年节下,发现没有再去买就迟了,大家都过年去了,可没人愿意做生意。
家中柜子都塞满了,李春容盘点三遍才作罢。
赵云惜早起有些无聊,就提着剑,缠着张诚教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锻炼身体。
张诚本来每天快乐地找自己的老伙伴去聊天冬钓,结果每天应付孙媳妇和孙子,硬生生的在家拖一个时辰才能出门。
偏偏俩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心一软就答应了。
罢了哄孩子玩,也就年节这功夫。
“我这剑法,来自上清观,属于上清剑法,你俩试试看有没有慧根。”张诚兴致勃勃道。
他整天拿着剑耍,就他俩感兴趣。
赵云惜兴致勃勃地摆开架势,上清剑法!这简直太酷了。她跟着一招一式地练,好几日下来也不嫌苦。
练上几日,感觉身体都松快很多。她就当是广场舞了。
还是超帅版。
小白圭在读书上极有天分,属于一看就会,一读就懂,但是在武力上,比娘亲略微逊色几分。
“娘!你好厉害啊!”他昂着头,眸中都要冒星星出来。
赵云惜骄傲地挺直胸膛,挽了个剑花,笑眯眯道:“待我学成之日,我给你引个紫霄神雷看看。”
小白圭满脸笃定地点头,很是捧场。
赵云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如果这世界上当真有神佛,有紫霄神雷,能不能给她一百斤金子,她不想奋斗了。
上清剑法用来锻炼身体极好,她在家没事就带着白圭一起练,她记得古代科举也需要一个好身体。
她了解过古代科举流程,就觉得他们现在科举是真苦。
在贡院的号房里,需要呆上三天三夜,睡觉也只有一块米长的横板,还关不严实,这小冰河时期,不管春闱还是秋闱都要冻死个人。
有一副好身体太重要了。
她舍不得白圭生病,身体壮壮的才好。
赵云惜每天读书、锻炼,日子过得也潇洒。
张文明看得心痒痒,就过来诚恳询问:“能教教我吗?”
赵云惜:“爷爷教的,你找他去。”
张文明无言以对。
正说着,就见外面有马车开过来,刘二架着马车,笑眯眯道:“夫人叫小的送箱笼来,您瞧瞧。”
三辆马车,满满当当。
赵云惜接过礼单,瞬间瞪圆了眼睛,表示万分感动,从吃食到衣裳,京中送来的土仪,尽数分了她一份。
“爹、文明,出来帮忙搬东西。”这么多,她一个人要搬到什么时候。
光是簇新的成衣就有三套。
赵云惜看着,觉得很是喜欢,和白圭的还是亲子装,相似的布料做成款,很好看。
二院都要摆满了。
张镇满脸感怀:“夫子家对你真好。”
赵云惜心有戚戚然地点头,甘夫人确实很好,她善良柔软,聪慧机敏,被困在后宅也很积极的生活。
“我们竟不知有什么可以送到林宅。”张镇有些头疼。
两家实力太过悬殊。
赵云惜摸摸下巴,文比不过人家,财也比不过,那就只能送心意了。
她琢磨半天,上回送了落霞仙,这次送个差不多酷炫的。
反正拼银钱拼不过,那就拼创意。
她把新家的铜镜拿出来,摆在桌上看,她那时候舍不得,建了新房子也就买个尺长的铜镜。
她用澡豆洗得亮亮的,又擦拭干净,摆在桌上,拿了张文明的圆规出来摆在一旁,又去翻龟龟的画画本,最后挑了一个可爱的小猫晒太阳,放在铜镜旁,做好准备开始。
把铜镜放在上面,圆规打开比了比距离,把画放在铜镜下方,以画作为圆心,用圆规在铜镜上画弧线。
“这是干啥啊?”张文明好奇地看着。
他还记得落霞仙,很漂亮很美好,见之忘俗。但这些线条,他还真看不出什么。
“铜镜都磨花了。”他心疼。
这铜镜还挺新。
赵云惜笑了笑,温和道:“送去给夫人,是个玩意儿。”
画很快就做好了。
小白丰的绘画技能还没练出来,还是超绝简笔画,但是这样弄到铜镜上后,晃动铜镜,就像是一只小猫缓缓晃动一样。
“啊!”张文明震惊。
他捧着铜镜去阳光下照,很是不敢置信。
“为什么呢?”他呆住。
圆规是他上数算课的圆规,平日里常用的。
没想到还能做出这个来。
“厉害叭。”她哼笑。
试了试能行,就让张文明去把铜镜拿回去磨新些,再去买个新铜镜回来。
张文明被指使,乐颠颠地就去了。
等回来,赵云惜重新做了一个完好的,又把自家做的农产品纠出来很多。
她亲自酿的桑葚酒、菊花酒各抱一摊子,香露各拿十瓶,腌的咸菜、萝卜、腐乳等,也都装车,这才凑出来一骡车。
赵云惜带着白圭,赶车往林宅去。
到门口就碰见了林子坳要出门送礼,见他穿得齐整,她就猜是去叶府。
“赵姐姐。”他喊。
赵云惜笑了笑,指了指骡车上的坛子、罐子,笑着道:“送点自家做的土仪来,你们有空可以尝尝。”
林子坳点头,羞涩道:“那我先去叶家了。”
“去吧去吧。”她摆手。
送走林子坳后,让骡车赶进去,她去后院找甘玉竹。她正坐在廊下晒太阳,昏昏欲睡,蔫哒哒的。
“夫人。”她温温柔柔地唤。
甘玉竹听见她声音,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示意她坐到跟前,无奈道:“没有害喜时,做梦都盼着,真的害喜了,我好难受。”
赵云惜听得懵懂。
见她把手搭在肚子上,才震惊地睁大眼睛:“你有了?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吧......”甘玉竹满脸郁卒,叹气:“老爷去南边时,我小日子没来,还当是伤心的。”
“他当时存了死志,想要以身殉道,冒着风雪,不管不顾要去寻先生,我以为他要丢下我们,日日哭泣,吃不下睡不下,小日子没来也没当回事。”
甘玉竹此时提起,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松感。
赵云惜呆住:“存了死志?殉道?为啥?”
“你可知先生是何人?是王阳明,他主张心学,老爷对他极为推崇,奉为知己先导,心学式微,朝中多为排挤,一路艰辛,已不可表,他们将气节看得极为重要,早先听过他表露一二,愿誓死追随。”
“你当我们为什么突然阖家回江陵来,就是因为先生病重,多次上折回乡而不允,朝中愈发排挤我们。”
“我先前说,想收为义子,可老爷说,曾经想收你为义女,还觉得你名字单薄,想给你起个表字,可到底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他怕自己的身份连累了你们!”
甘玉竹望着蓝蓝的天空,神情幽怨:“我有好久都想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狠的心,既然想以身殉道,又何苦娶了我!我不想做未亡人,也不想做寡妇!”
甘玉竹轻扣小腹。
她先前一直说不出来,今天说出来了,心口一松,眼泪绷不住地往下流。
赵云惜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事,她坐在梨花带雨的女子身旁,惆怅一叹。
“以身殉道?”她震惊。
正说着,就见那清瘦的老者走了过来,穿着灰布棉袄,像是寻常百姓家。
她怔怔地望着他。
她头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文人风骨。
舍生就义,死不旋踵,千古文章,文人风骨。
林修然走近了,才发现她小脸煞白,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赵云惜想起那日马车中,他脸上死寂,混着雨和雪,想必很是痛苦挣扎。
甘玉竹瞪了他一眼,别开身不肯看他。
“送点土仪来,还有个小玩意儿逗逗夫人开心。”她没提那茬。
“什么小玩意儿?”林修然问。
赵云惜就让人把铜镜拿来,给两人看。
“这是白圭画的小猫,我给复刻到铜镜上,看,像是流光一样。”
她对着光轻轻晃动,那些线条就像是活起来一样,一只小猫患在面板上流动。
“哎?为啥?”甘玉竹震惊了。
林修然也凑过来,笑着道:“确实很有意思,你有心了。”
赵云惜老老实实道:“夫人送了那么多土仪过去,我却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感觉过意不去,左右银钱拼不过,就拿心意出来。”
林修然望着她:“那是关怀小辈,你回什么礼?”
赵云惜腼腆一笑:“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林修然回院子去了。
院中一时又只剩下两人,甘玉竹惆怅一叹:“他人虽然活着,心却被揪着,我看得心疼,却无可奈何!”
赵云惜不懂文人气节,只知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苟利学问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她想起林则徐的这句诗,换在此处应该也是能行的。
甘玉竹捏了捏眉心。
赵云惜瞧着她不开心,就拿先前办年货的趣事哄她开心,说街上有什么新鲜事物。
甘玉竹听得入了神,艳羡道:“明年我就能出去看看了。”
她现在的身子,可不敢往外面去。
赵云惜点头,笑着道:“好好养身子,可仔细些,日常吃个七分饱就行,不能太饱了,免得胎儿长得太大,到时候不好生......”
“没事不能坐着,在林宅多走走,活动活动,身体好,到时候才好生。”
古代生孩子,那真是过鬼门关,医疗手段低下到无能为力的程度。
她想想都害怕。
当初生孩子是怎么生的!
鼻孔里硬是挤出来个西瓜,想想就让人打哆嗦。
赵云惜握住她的手,殷切叮嘱,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甘玉竹陪她聊了会儿,心情好多了,笑着道:“今年过年,林家的亲戚不多,到时候我去你家玩去。”
赵云惜眼睛亮了:“那好,我保管让你玩得开心。”
小白圭从前院进来,身后跟着林子垣,两人穿得圆滚滚,一前一后地走着。
“娘,子垣哥哥说想去我们家玩。”快过年了,学堂也放假了,关在屋里,就算是再漂亮的院子也变得没有趣味。
“走呗。”赵云惜道。
“那我们回了,过几日再来找你玩,或者你直接也去玩,感受农村不同的风光。”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么?”
甘玉竹被说得兴起,她立马对自己的丫鬟道:“去给我收拾两套衣裳出来,我要去跟云娘住。”
丫鬟一听,天都塌了。
“夫人......”
“快去!”
于是??
等林修然忙完出来,等到了晚上用完饭,也只有林子坳在他面前晃,他顿时觉出不对了。
“你祖母和你弟弟妹妹呢?”
“去张家了。”
林修然:?
都没跟他说一声。“他们玩得明白吗?“
很显然,他们玩的很明白。
赵云惜带着一堆小孩和孕妇回家了。
她一回去,就把火炉支起来,把甘蔗切掉头,跟梨子放一起炖汤喝,甘蔗段就放在铁网上,烤热了再吃。
“你们每天都这么热闹?”甘玉竹问,林宅太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院,大家反而并不热切。
“是啊,放假了没事,家里就烧两处炭炉子,一处是书房,一处就是这灶房。”
赵云惜又往铁网上摆板栗和橘子。
林子垣爱吃,他用肥嘟嘟的屁股把林子境顶开,硬是挨着白丰挤进去。
“喵!”小猫咪被怼了下,尾巴险些被踩,顿时愤怒地跳脚,蹦起来给了林子垣膝盖一个大巴掌。
“哎呀你敢揍我,我跟你说,等会儿不给你吃小鱼干。”他愤怒。
小白圭安抚地摸摸小猫咪脑袋,哄它:“不气不气,我给你两条小鱼干。”
几人说着话,甘蔗烤好了,各自分一根吃,大家谈天说地,一时间灶房热闹极了。
林子垣性子比较皮,看见什么都好奇,都要摸一摸,碰一碰。
“中午吃啥?”
他最关心这个。
“杀只大鹅炖了,吃了肉,添上汤,洗多多的菜,做个古董羹如何?”赵云惜道。
古董羹就是火锅,冬天吃起来很快乐。
“好耶!”林子垣欢呼。
“你知道是什么吗?”林妙妙好奇问。
“不知道。”林子垣回。
“那你好耶啥好耶。”林妙妙无语。
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不是在吵架的路上,就是在打架的路上,整天也是忙到不行。
小白圭拱火,他啃着甘蔗,乌溜溜的眸子转动,就开始喊:“打起来打起来抠他眼珠子!”
赵云惜哈哈笑起来,把小泥炉上的吃食补充上,又拿桃酥、瓜子出来给他们吃。
“不许使坏。”她笑骂。
有林家孩子在,就连白圭都活泼几分,这样热热闹闹的,在寒冷的冬日才不难熬。
甘玉竹用手背碰碰白丰红扑扑的小脸,心满意足:“希望肚子里这孩子跟白圭一样,长的漂亮,又乖巧懂事听话,我要多看看他,万一祈祷有用呢?”
让她生个白丰这样的孩子,她甘愿的。
赵云惜腼腆一笑:“这孩子是好,我稀罕到不行,自家孩子,怎么看都爱的,我就不爱谦虚,喜欢你们夸孩子好。”
白圭被夺得小脸更红了,跑上前来,抱着娘亲的手,甜滋滋地笑:“我娘最好啦,我最喜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