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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过后,便是满地狼藉。
村里的婶、娘在吃完后留下帮着收拾碗筷桌椅,大木盆里是烧开的热水,撒了好些秸秆烧成的草木灰。
碗碟很干净,一口菜肉都没留,在物资不丰富的古代,席面真是汤汁都不会留。
一群人做事,桌椅碗筷很快就收拾好了,还把院子顺手给扫了。
宽敞干净的房舍,一应器具、床品都是新的,旧的收拢在老宅。
小白圭在院里追着小白狗跑,小猫咪跟在他后面,不时地邦邦给福米屁股两拳,以此公报私仇。
赵云惜坐在书房里,隔着窗子望出来,笑吟吟提醒:“慢些,仔细摔了。”
白圭听见娘亲声音,一分神,左脚绊右脚,险些摔了,福米连忙挡住他,小猫咪也惊恐地伸爪子捞他。
三小只滚作一团,你压了我的肚子,我踩了你的尾巴。
“汪汪汪?1~
“哟!?!~“
“娘娘娘?!~”
赵云惜唬了一跳,连忙出来给三小只捞起来,平日里端方持重的小君子,竟然也有这样调皮的时候。
她温婉维护他的童年,拍拍他膝盖上蹭到的灰,让他接着去玩。
反而是白圭有些不好意思,他小脸红扑扑的,凑过来撒娇:“娘亲~”
赵云惜捏捏他小脸,擦拭掉鼻尖上的汗水,搂着他坐在房檐下晒太阳。
她突然就想到了林宅。
当初进林宅读书,她是冒了极大的险,甚至抱着和那个老秀才一样会愤然拒绝她的心态。
她向来觉得,世间万物,不怕被拒绝,怕的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赵云惜想,她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
谁能想到,林修然是王阳明的学生,他是心学传人,因为反程朱理学而被排挤,无法进入权利核心区。
所以当王阳明传出病重失势,他就被扫地出门,回乡了。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有利于我。”她在心里默念。
小白圭窝在她怀里,昏昏欲睡,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中颜啊烦。
“龟龟太可爱了!”她没忍住啾啾小脸蛋。
给他调整了舒服的姿势,赵云轻轻拍着他屁股,哄着他睡觉。
自己也晒得想睡。
困到不行,索性回房睡觉,娘俩一觉睡到天黑,还是见炖肉香味才醒的。
“你爹送了鱼,晾在房檐下做腌鱼,今天晚上炖了黄豆猪蹄,你尝尝。”李春容见她醒了,笑呵呵道。
赵云惜从小灶里舀热水,给自己和白圭顺手洗了。
“噜噜噜......”白圭吐泡泡。
“你变成小鱼鱼了吗?”赵云惜问。
“嗯。’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看着可可爱爱。
赵云惜摸摸他的小脑袋。
新灶房很大,墙上刷着白灰,看着整洁明亮。几人坐在偏厅里,乐呵呵地啃着猪蹄。
“你别说,这样餐厅和灶房连着,就是挺暖和的。”
李春容越看越满意。
赵云惜也很喜欢,屁股下面的椅子也是新捏的竹椅,套着软软的毛线垫子。
几人吃完饭,又各自回房睡了。
属于自己的新房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赵云惜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精神愉悦地要升天。
张文明在铺床,他要把每一个褶皱都拉平。“真的很暖和。”被褥里面暖融融的,还有阳光的味道。
赵云惜坐在床沿上看着他忙,等他收拾好了,就滚进被窝。
“新棉花、新被里新被面、真舒服啊。”她简直爱死了。
天色昏暗,一灯如豆。
赵云惜在织围巾,她想着早晨太冷了,去林宅读书,一路上吹着冷风,给白织一个厚实的围巾,把他的脑袋和脸都围上。
张文明伸手摸了摸,心里艳羡得厉害,他抿着唇瓣,摩挲着柔软的毛线,半晌才底气不足地开口:“能给我也织一条围巾吗?”
他很想要,感觉围起来很柔软很舒服。
赵云惜抬眸看着他,男人的眸中映着星光,璀璨又破碎,真真一副好皮相。
沉默。
“你要是没空也没事,我也不是很怕冷。”张文明补充。
“好。”赵云惜点头。
张文明短促地笑了笑,他笑的眼睛亮亮的:“你真好。”
赵云惜横了他一眼,接着织自己的围巾,织多手熟以后,也快了几分。
一条围巾,花了三日才织好。
又给张文明织了一条米白色的围巾。
连忙忙了好几日,将围巾叠好,放在男人的枕头边。
赵云惜正要给自己织围巾,就被甘玉竹喊过去,给她一箱子的毛织品。
“这是绣娘做的,有围巾、毛衣、毛裤、手套、袜子,你上回给我说的,都做出来了。”
赵云惜打开箱笼看了看,顿时沉默了。
那她辛苦好几天织围巾算什么。
AR.......
箱笼里的毛织品精致又漂亮,上面的图案特别漂亮,她很喜欢。
“这个云朵还是立体的?”
“这个小猫咪好可爱。”
赵云惜挑了个米色的围巾,上面织着一直黄色的小猫咪,她觉得有点像家里的猫患,当时就围上了。
“香香软软的围巾,真舒服啊。”她觉得肯定添了她不知道的工艺。
甘玉竹笑吟吟道:“这几年有你的,有白圭的,给你家人也备了几件,你看着送人。”
她照顾地妥帖。
赵云惜软乎乎地叫夫人。
“你喜欢就好,我们在江陵的铺子已经开了,还有很大一批运到京城去了,应当是好卖,你那香露,记得多备些,我估摸着还得要。”
甘玉竹见林修然走近了,皱了皱鼻子,扭头就走。
赵云惜摸着脖颈间围着的围巾,高兴得很。
能卖钱就好,她等着收分成。
钱来钱来!
赵云惜的快乐,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休过后,林修然就要考校功课,那被磨得油光水亮的戒尺,他直接就拿在了手里。
她绷着神经,一一回答对方的问题。
林修然抬抬手,示意她过了。
而对于四个要考科举的患,他就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了。
小问题都要揪着盯,严厉至极。
旬休时,张家又是去玩,又是乔迁,白圭的课业没有用心,和往常的比,差了一截,被林修然严厉批评了。
“每时每刻都要认真,不可有星点懈怠,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打盹时记岔的三两句,会不会出现在考卷上!”
林修然目光冷然。
小白圭耷拉着脑袋,蔫哒哒道:“是,夫子,白圭知错,以后不会如此了。”
他确实有些放肆了。
课业顺利地不像话。
“我知你自觉课业简单,觉得同窗的进度比不上你,你可知,世上的天才成千上万,数不胜数。”
林修然索性放下戒尺,语重心长道:“旁人尚且不说,我湖广总督王阳明王大人,幼年天才,龙场悟道,学子遍布明廷。”
“年岁小些的有李春芳,我在京中已经听说他的才名,考秀才的试卷印成书册卖,相传他明年便要下场考举人,若能成,他也不过二十!”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越是有才华的人,越是勤勉。”
“就说你娘,她一介女子,不论寒暑,从未有丝毫懈怠,学问才情亦是顶尖。”
“白圭啊,你年岁小,人又极聪慧,夫子担心你伤仲永啊......”
林修然不仅仅是因为休时的课业没写好,而是将他的心态放在眼里。
白圭垂眸,一言不发。
赵云惜觑着,有些心疼,却没有出声,毕竟做了旁人的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
林修然叹气,他心里有些焦躁,近来有人给他传信,言心学式微,王大人怕是挺不过今年冬日。
若他死,他必追随。
没有多少时间了。
“夫子,我知道错了。”白圭无措地捏着手指,眼眶红红的。
林修然拍拍他的肩膀,知道是自己过于焦急了,说到底,他尚且年幼,不能给他压太重的担子。
“没事,你往后记得便是。”他声音又低沉下来。
赵云惜蹙着眉头看,觉得有些不大对。夫子向来反对揠苗助长,连白多练字都不肯。
但她按捺下来了。
等下课后,她把给白的围巾围在他脖颈间,宽宽的米色围巾毛绒绒的,衬得他小脸玉白。
“娘......”瞧见娘以后,所有的委屈都涌上来,鼻头变得酸酸的,眼圈也红了。
“龟龟伢儿。”她给他整理好围巾,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小孩的情绪也要及时疏解。
小白圭很快就缓过来,吃着香甜的桂花糕,笑得眉眼弯弯。
赵云惜松了口气。
等下午时,她发现该担心自己了。
学骑马。
给他们找的都是温顺低矮的小马,她想起那日骑马的少年,很帅。
“先骑上来适应适应。”
女教练言语温和,扶着她的手却很有力。
和林念念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显然都显示有些不妙。
好在第一日真的就是骑在马上,由女教练领着在马场上骑了两圈。
书房正厅。
林修然坐在太师椅上,望着手中的书信,半晌没有回神。
“先生病得越发重了。”他垂眸,神色复杂难辨。
片刻后,将信纸在火上引燃,看着火蛇吞没纸张,神色间便添了怅惘和难过。
“人生自古谁无死。”谁无死。
林修然整理着书桌上的书籍,分类别类,放得清楚明白。
马场。
赵云惜跑两圈后,便觉得十分胆大,凑过去看白圭。
他年岁小,骑的也是小马,正溜溜达达地走,看着特别有意思。
“白圭,感觉怎么样?”她笑着问。
“好玩!”张白圭兴奋不已。
赵云惜也跟着笑,不说世家大族,光是林宅的子弟教育就已经很先进了,不敢想那些世家大族的教育资源得有多丰富。
林宅连骑马都教,这家底实在太厚了。
背靠大树果然好乘凉。
等放学后,两人还有些意犹未尽,帮着给小马喂食,跟它拉近关系。
“走吧,回家。”
赵云惜抱起小白圭,贴贴他的小脸,温柔道:“你现在做得很好了,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白圭奶里奶气地嗯了一声。
“娘,想吃橘子。”他喜欢吃。
赵云惜点头。
两人走出林宅,就见马车在门口停着,见两人出来,马车夫连忙道:“夫人命小人送两位回家。”
“劳烦了。”她猜测应该是毛织品。
上车看见大箱子,瞬间就懂了。
赵云惜回家后,一打开箱笼,瞬间就明白了,她和白圭的单当在一边,而另外一边码着整整齐齐的围巾,各色都有,显然是让她拿来送人。
她翘了翅唇角,甘玉竹还是这么贴心。
赵云惜挑了给李春容的,还有甜甜的粉色小花朵围巾,听到两人回来的声音,这才捧过去,笑着道:“你们先戴着,想要其他花样了,我们去店里买。”
甜甜当时就把围巾围上,软的触感让她呲着小米牙笑。
“好舒服。”她惊奇。
李春容也试了试,围在脖颈间,试着感受一下,喜欢的不得了。
“先前整天整理羊毛的要命,没想到成品这样好。”
李春容惊叹。
更令她惊叹的是,知道了羊毛制品的样子,她发现,隔壁村有人成婚,就要添一床毛线织的毯子。
“那毯子花样很多,摸起来很柔软,盖在身上可暖和了,主要是新奇,拿出来就眼气人。”
“我观察好几天了,确实是这样,你要不要?我也给你买一床,看着就稀罕。”
李春容絮絮道。
赵云惜腼腆一笑:“房间很暖和了,有火炕在,晚上睡觉还烧背呢。”
还要把脚伸到被窝外面晾晾,要不然热得厉害。
李春容只得作罢。
眼瞧着越来越冷了,赵云惜真切地感受到小冰河时期的温度,那真是令人发指。
冷啊。
她穿着甘夫人给她做的新衣裳,围着围巾,戴着帽,就这被呼啸的冷风一吹,整个人都凉透了。
狂风呼啸。
赵云惜围巾被吹开了,她松开手去系围巾,然后小白圭跟只小乌龟一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哎呀,龟患!”她连忙捞回来。
小白圭心有余悸地拽着娘亲的衣角,在狂风中艰难前行。
“罢了,不去了。”赵云惜抱着他回家。
这天气也太恶劣了。
天空黑沉沉的,阴风阵阵,冷的人没法子。
“有种被发配宁古塔的感觉。”真冷啊。
这不是荆州该有的温度。
她索性把白圭抱起来,万一崽被吹跑了怎么办。刚走进村口,鹅毛大雪飘落,大朵大朵的雪花落下。
“漫天风雪。”她昂头。
沁?的雪落在她眼睫毛上,赵云惜赶紧低头,抱着白圭快步回家。
李春容正在门口徘徊,见两人回来,连忙道:“看着起风了,急得不行,幸好你们回来了。”
赵云惜点头:“白圭快被吹跑了,只能回来。”
等太大了。
前两日就说过了,冬日气候比较差,若是逢着大风大雨大雪,他们就不去了,免得路上不安全。
自己在家看看书,练练大字,也是成的。
毕竟她俩都没有科举压力。
既然回家来了,赵云惜也就不急了,把小炉子支起来,铁网放上,煮着茶水,烤着橘子、板栗,懒洋洋地抱着小猫患。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她轻声哼笑。
小白圭乌溜溜的眸子望过来,也跟着摇头晃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两人异口同声。
小白圭嘿嘿地笑起来,他再在火炉旁,看着橘子的表皮被炙烤的微微发黑。
“糊了!”他连忙提醒。
赵云惜看了一眼:“没事,没糊。”
呜呜的风声跟鬼哭一样,外面的枯枝被吹得东倒西歪,她就庆幸,当时没有犹豫,直接建了新房子和火炕,这样的天气要硬抗,真没那本事。
外面天阴沉的像是要天黑。
赵云惜索性和白圭一起画画,看书伤眼睛,就玩点有意思的。
“画什么呀?”白圭问。
赵云惜指了指窝在小炉旁的小猫咪和大狗。动物毛绒绒的触感还挺难画,值得研究。
她先抱着小猫咪好一顿揉搓。
“好可爱好可爱胖宝宝胖宝宝。”她陶醉其中。
小白圭眼巴巴地看着。
赵云惜放下小猫咪,把他抱在怀里亲亲,笑眯眯道:“白圭香香软软白白嫩嫩可可爱爱!”
小白圭得到夸赞,顿时高兴了。
他乖乖地画画去了。
赵云惜笑了笑,小孩都没有什么安全感,需要家人表达爱意。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路上就铺了一层白。
“娘,下大了!”白指着门外,满脸惊奇。
赵云惜也稀罕雪,她没忍住打开门,去外面抓了把雪。
“真冷啊,风能把衣裳吹透。”
雪抓在手里很冰,她捧着进来,这么一会儿功夫,手就冻红了。
小白圭伸出细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白雪,眼睛顿时亮了。
“能吃吗?”他问。
“不能吧。”她回。
说起吃,确实饿了。就见灶房方向走炊烟,赵云惜拿着披风,把小白圭护在怀里,就带着往灶房去。
“娘,做饭咋不喊我。”
甜甜在烧火,李春容在做饭,两人相依相伴,关系越发热切了。
“甜甜起来跟你弟弟玩,我来烧火。”她太懂事了。
见她不动,直接把她拎起来放在一边,自己坐着烧火。
“晚上吃什么?”她问。
李春容絮絮道:“做了梅干菜锅盔,再做个酸菜肉汤。”
梅干菜锅盔好做,已经在锅里烧着,现在在做汤。
酸菜自有一股特有的酸香,就适合和肉做汤。
“再勾一层薄芡,热乎乎的喝一碗,定然极舒服。”李春容笑呵呵道。
赵云惜闻言也有些期待。
灶房内云雾缭绕,都是水蒸气,暖融融的,特别舒服。
几人索性也不出去了,直接支着小桌子,就在厨房吃了。
“娘做饭越来越好吃了,真香!”
赵云惜连喝了两碗,喝得肚子圆圆,这才笑吟吟地夸赞。
小白圭很捧场地点头,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奶乎乎道:“是呀,好香!“
他还拍拍小猫患的头:“快说,很香。”
“喵~”
小猫咪嘴巴张成响尾蛇来抗议。
“奶,小白猫说它也觉得香。”小白圭若无其事道。
赵云惜噗嗤一声笑出来,帮着把碗筷收拾了。
晌午时,风雪停了。
赵云惜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带着白圭去林宅读书。
果然,他们到时,大家还在背书,并没有因为下雪就停下。室内摆着炭盆,弄得暖融融的。
赵云惜开了,林子坳看了一眼,示意他们进来坐下。
赵云惜连忙回到座位。
上午太冷,也没讲什么,就让复习早先学的,顺便等他们的进度。
幸好两人基础扎实。
“上课时间也调整一下,冬日太冷,天亮的晚,晚一个时辰再来。”
赵云惜闻言松了口气,按着以往的时辰来,确实天才蒙蒙亮,而且大多有雾,走着怪吓人。
今天的课紧凑许多,下午的课也放了一节文化课。
小白圭不疾不徐地跟着进程,他特别厉害,什么都会,能掌控地特别好。
赵云惜都表示佩服,努力跟上他的进度。
这就苦了林子垣和林妙妙。
他俩年岁小,在后面吭吭哧哧地追,简直都要累哭了。
“云姐姐,你为什么一扫就会啊?我得读十来遍还能背下,还会结巴,但你不会。”林妙妙哭丧着脸。
赵云惜腼腆一笑:“你知道的,我没事就爱看点小书。”
林妙妙不懂,并表示大为震撼。
“怎么会爱看书呢………………多无聊啊。”她不解。
两人短暂地聊了片刻,就各自练大字去了。
因为他们从窗子看到了林修然那小老头的剪影。
多可怕。
赵云惜心里都一个机灵,在现代时,要面对班主任从窗户的死亡凝视,穿越了还要面对夫子的死亡凝视。
真是可怕。
她挺直脊背,认真地读书。
谁知
“云娘,出来。”林修然的声音响起。
赵云惜茫然抬眸。
她起身,向外走去。
两人来到书房正厅,刚一坐定,就见林修然轻抚着面前的一堆书册,眼神深邃中带着缅怀,半晌都没有出声。
“这些书,你带回去,若有一日,朝廷中出现我姚江学派,心学兴盛之时,你再拿出来。”
心学。
赵云惜觉得手里的书沉甸甸的。
她记得,心学应该极为兴盛才是,又怎么会沦落到藏书这一步。
“去吧,这不是违禁书,收着没事,只是在心学兴盛之前,不要告诉别人你知道。”
“谁也不能说。”
赵云惜背起书箱,放回竹院,满腹心事重重,她觉得林修然有些不对劲,但他不说,她就猜不出。
对明朝历史是懂一些,但具体细节,她不是历史专业,属实不太了解。
因此只能干着急。
“夫子,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她问。
林修然望着门外的积血,笑了笑:“拔雪寻春,烧灯续昼,天总归会亮,无事,去吧。”
他眉眼间,带着冰雪淬火的冷硬。
赵云惜欲言又止,还是走了。
回家时,甚至让马车送她回去。马车里,还堆着许多好炭。
两人都快没地方坐了。
赵云惜心里暖暖的,她想,也许是她想岔了,可能夫子就是想给他们炭。
等回家后,她直接背着书箱回书房,妥善安置了,再去卸。
送走车夫后,和白圭迫不及待地打开书箱看书。
她一直以为这个时代,书是珍贵的,这个想法没有错,但是更珍贵的是书上的注释。
那些注释才是千金不换。
而她手里的书,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注释,有的甚至另外夹了一张纸,用蝇头小楷细细地写着注释。
她爱不释手。
捧着书一本又一本地看,极为喜欢。
先是囫囵吞枣地看一遍,有空在慢慢看,睡觉时,做梦,梦里都是书。
白圭看书的样子,让她想起来了,那日捉了一桶鱼,小猫咪趴在桶里满脸震惊两眼发光miamiamia舔鱼的样子。
“好可爱。”
她忍不住道。
小白圭疑惑地望着她,乌溜溜地眸中映着她的身影,甚至来不及等她回答,又低头去看书。
因为冬日恶劣天气,时常下雪,她们两个有时被困在家里不能出去,就靠这些精神食粮度日了。
只看得两眼发晕。
“娘子?”低沉的男音响起。
赵云惜茫然抬眸:“相公?”她记得张文明说他不好回家来。
“县学放假了。”他说。
主要是想她了。
赵云惜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把书珍重地放回书箱,这才笑吟吟道:“回来几天?”
“年后再去。”张文明道。
赵云惜茫然地看着他,现在才十月,年后再去,那就是要在家近三个月。
都快高考了,还在家玩,成何体统。
“雪大,把寝舍压塌了。”他也有些无奈,冬日又不好动工,只得等年后再说。
赵云惜连忙问:“相公你没事吧。”
“是在上课时塌的,没事。”张文明连忙道。
他回来后,反而任务更重了些,颇有些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在。
“我有一些文章,想让林夫子帮我看看,你能不能帮我问一句。”张文明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没办法,闭门造车总归要不得。
赵云惜歪头:“我试试,不一定成。”
她看着手中的文章,现在练字久了,有一定的鉴赏能力,才能看出来,他的字虽然乍一看好看,但比划凝滞刚直,不够美感。
文采也不错,却能看出生涩,没有那么浑然天成。
“你......”她迟疑片刻,认真打量着张文明。
她觉得他应该去游学。
“你......多看书吧。”她说。
张文明心头一沉,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认真问:“我是真心想认真读书,你若看出来问题,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赵云惜挠了挠脸颊,低声道:“我还没学,说不出具体,但我能看懂好坏,你这个做的,太过于局限于书本了,你应该着眼整个荆州府,着眼整个朝廷,从大局观入手,就算是眼前的一草一木,也自有情分在,为民请命,而不是说一些漂亮的场
面话。
他的文章,像他这个人,花团锦簇,一片繁华,漂亮的不像话。细细看来,却品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
张文明脸色一白,他垂眸,有些难堪,却还是低声道:“请娘子教我。”
赵云惜满脸无辜,她真不会。
“白圭,来教教你爹。”她喊。
张文明面皮子一抽,真是倒反天罡,三岁半的伢儿教他爹读书,奇怪奇怪真奇怪。
然而??
白圭虽然不懂政局,但他懂文章,小手一指,张文明跟着他说得改,别的不说,文章脉络清晰明了不少。
“我儿这样厉害?”张文明震惊。
他可是秀才!
小白圭拍拍他的肩膀:“还得沉淀沉淀啊爹。”
张文明捏捏他小脸:“哼,等着你参考上举人,带你和你娘吃香的喝辣的吧!”
赵云惜哈哈大笑。
睡着的小猫咪被惊醒,警惕地环顾周围,又趴下睡觉。福米耳朵微动,把小猫咪往怀里一圈,接着睡。
张文明看得艳羡不已:“小猫小狗都享福。”书房里暖融融的,整个人都是舒展的。
他回卧室一趟,再出来时,眼睛都亮了,兴奋道:“这是给我的?”
一条米色的围巾放在他平日睡觉的地方,织得不大规整,他猜测是云娘织的。
赵云惜看了一眼,笑:“先前你不是要么?给你织了一条,边上还有一条是绣娘织的。”
张文明兴冲冲道:“我就看这条合眼缘。”
小白圭挺着胸膛,努力让他看见自己脖颈上的围巾。
“娘亲给我织了三条哦,担心我换不过来。”他显摆。
张文明不听,他有一天都是老天开恩,他可太懂了。
跟儿子比,他比不了。
“谢谢娘子,娘子辛苦了。”张文明眉飞色舞。
赵云惜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温柔道:“你喜欢就好。”
隔日。
赵云惜带着他重新写的一沓作品去找林修然,让他帮忙看看。
“伤眼睛。”林修然皱眉。“你相公考不上举人,别折腾了,差得太远了。”
赵云惜扶额。
“他这文采漂浮,言之无物,先沉淀下来,多看书吧。”林修然吐槽:“还没白圭写得好。”
把张文明的文章又原样带回去,面对他期待的狗狗眼,和白圭如出一辙,她心软了。
“夫子说你的文章还不错,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就是现在年轻,需要再沉下心来多读书,年岁长些就好了。”她温声安抚。
张文明喜不自胜:“好!我定然努力读书,不辜负娘子期望。”
他又奋斗去了。
赵云惜便和白圭挨着坐,两人写作业。
窗外是冰天雪海,房檐下还有冰溜子,尖尖的,看着就冷。
“娘,想吃烤橘子。”
“成。”
赵云惜就去找小炉子,支起来煮茶,再在边上烤着板栗、橘子、柑子。
“甘蔗吃吗?”她想着烤几根。
“吃!”小白圭兴致勃勃点头。
两人把甘蔗头剁下来,合着红枣、枸杞煮水喝,把甘蔗段放在炉上烤热了吃。
张文明闻见甜香味回身,才发现娘俩部地跟小仓鼠一样忙。
他也凑过来,烤着火,吃着板栗、橘子,再等着甘蔗水煮好。
“会好喝吗?“
“好喝。”
小白圭倾情推荐。
“奶、甜甜,来喝甘蔗水!”他喊。
李春容和甜甜从厨房探头,笑着道:“先晾着!我在包饺子,等会儿吃饺子。”
正说着,张镇顶着风雪回来。
他帽子上全是雪,围巾上也堆了一层雪冰。
李春容心疼地不行:“怎么不打伞?”
张镇乐呵呵道:“懒得打,也没多冷,走起来身上还冒汗。”
他取掉帽子,给她看冒烟的头顶。
“去,脏兮兮的。”李春容白了他一眼。
正说着,院子外有人敲门:“老镇?”
“大哥?进来吧!门没锁!”张镇连忙回。
张?推开房门进来,直接进了暖融融的厨房,他感受到里面的热气,羡慕地不行:“要不是我那房子刚盖的,我真想再比着你们的盖一回,真舒服啊。”
张镇笑了笑,揉了揉冻的脸,笑着问:“啥事啊?”
“就是分成的事,冬天来了,香露、竹纸卖的不如从前,但总体还成,这个月合起来有八十两!这三两银子是盘火炕的分成,这个钱少,让云娘别介意,实在是梓人收不起价钱,都是穷苦百姓,为了过冬把过年的钱拿出来买砖头砌火炕,收不上
价,提
成也低……………
只能说聊胜于无了。
赵云惜看着细碎的小银子,笑了笑,温和道:“这么冷的天,确实不容易,收不起价?看来沈工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
若是心黑些,管你有钱没钱,只管给有钱人家做就是,自然能收上价。
她看着银钱,唇角翘了翘,用荷包装了,这才笑吟吟道:“今天晚上包饺子呢,大伯留着用一碗。”
张?摆手推?:“你大娘做好饭了,就等我回去呢,你老奶近来闹得厉害,说是晚上小鬼老她腿,让她腿疼呢。”
她年纪大了,天冷了,就容易腿疼。
“找大夫来瞧瞧。”赵云惜有些担忧。
张?害了一声,无奈道:“她不肯,非说我们请大夫是要药死她。”
赵云惜:……………
还有这样的?果然老小孩。
张镇也有些担忧,低声道:“娘睡了没?我等会儿去看看。”
“睡了!你明日再去。”张说完就走了。
灶上还炖着萝卜羊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般浓香在鼻腔萦绕。
“咕嘟?”白圭咽了咽口水。
发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有些大,他害羞地埋进娘亲怀抱。
赵云惜哈哈一笑,索性给他和甜甜盛了一碗,让他俩先喝着,等会儿饺子煮好再一起吃。
几人在灶房里,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守着灶台等饭好。
“近来朝廷不太平。”张镇咂摸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江陵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大家对朝政都两眼一抹黑,闻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有面前的一碗汤热腾腾地冒着香气,在寒冷的冬夜最能抚慰人心。
张镇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子,笑吟吟道:“这是一把金叶子,王妃赏的,云娘你拿去打个首饰。”
因着建房子用的几乎都是赵云惜的钱,所以他一直在惦念着,怎么表现好些拿赏钱,蹲了这么久,总算找到机会了。
赵云惜看着精致的金叶子有些意外,笑着道:“爹,你拿着,你和娘手里也得有钱,还是咱都客气客气,我手里的给你们,你们的给我?”
张镇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该说啥。
“听云娘的!她心里有数!”李春容知道儿媳不是那种刻薄老人的性子,连忙道:“你要是缺钱了,做生意要钱了,尽管跟我们说,到时候你再拿去。”
赵云惜笑着点头:“快吃饺子,一会儿凉了。”
吃一碗饺子,喝一碗羊肉汤,整个人都舒坦起来。
“晚上的饺子,没敢放太多肉馅儿,以素为主,下回晌午多放点肉。”李春容解释。
谁做饭谁做主,大家都没意见。
小白圭骑在张文明脖子上,死活不肯被李春容摘下来。
“要跟爹娘睡!”每次都把他抱走。
赵云惜就哄他:“好,你仔细摔了。”
三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厨房,回二进院了。
院里铺了一道鹅卵石小路,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在雪色下,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
“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
“来年开春。”
赵云惜裹着厚厚的披风,怪不得明朝的衣裳一看就像冬装,实在是冷啊。
“娘,抱抱,高处不胜寒呐。”坐他爹头上,冷风一吹摇摇晃晃真得很冷。
赵云惜哈哈一笑,连忙把他摘下来,忍俊不禁,把他裹在披风里面,也基本回房间了。
火炕在天擦黑的时候就点起来,吃完饭,要睡觉的时候,被窝就暖融融的很舒服。
她先把银子都放到陶罐里,再藏起来。农家小屋一览无余,她还能找到地方藏银子,也是难得。
“哎,咋藏都不放心。”那是她的心肝。
她现在还有四百两银子,就是银楼掌柜这两日也该来送银子了,怎么还没来。
时下寻常农家的一年花销嚼用在十二两银子左右,她手里的银子够她和白圭生活几十年。
满足了,满足了。
“金满仓银满仓~”她默默念叨。
不敢想床上铺满金银,她该是多么活泼开朗的小女孩。
想想都爽。
她又想她的三十万存款了,辛辛苦苦攒的还没花,她人没了,可恶啊。
小白圭掀开被褥:“娘,别数钱了,快来睡觉。”他拍拍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