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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栩生都已经跨进门了,心里总觉得不大得劲,又骑马出了巷子去上回她爱吃的摊子,捎了一只荷叶包鸡回来,又晓得程亦安爱干净,寻来一个漂亮的食盒装好,带着去后院。
行至宁济堂门口,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立在窗外往内看了一眼。
“还是咱们老爷终您瞧,一点子吃食眼巴巴送来。”
程亦安的面前摆着四个食盒,一只荷叶包鸡,一叠小块的葱油饼,一只烧鹅还有一盘蜜汁的藕夹。
正正好,就是上回陆生去程府探望给捎的夜宵零嘴。
程家来的婆子立在一旁笑容满面,
“家主晓得您爱吃这些,恐外头的不干净,吩咐府内的厨子买来照着做,还别说,那摊子上的货虽用料不怎么样,味道却极好,可是耗了咱们厨子不少时日的功夫,方将配方钻研出来,这不,挑着最好的食材给您做了,送了来,就盼着给姑奶奶您打
打牙祭呢。”
程亦安还是头一回被人宠得这么过,难怪程亦乔赖在家里不想嫁人,有这样的爹爹,还要男人作甚。
程亦安心绪翻涌难以自持,舍不得下嘴。
婆子催道,“姑奶奶,您快些尝尝,合不合口味?若是合口味,老奴也好回去复命哩,家主的意思是您喜欢,日日给您送,新鲜的,不带重样……”
日日送,新鲜的,不带重样...
窗外的陆生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食盒,再瞟一眼桌岸上色香味俱全的荷叶包鸡,心情五味杂陈。
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位岳父,一个人把事情做得太极致,让旁人无路可走啊。
陆棚生意兴阑珊拎着食盒出来,回到小门处,又把食盒塞给了徐毅。
正在嗑瓜子的徐毅忙不迭接了过来,见陆生一脸郁色,问道,
“爷,怎么了?少奶奶不喜欢吗?不对啊,上回不是挺喜欢的嘛。”
陆棚生没说话,独自一人闷闷地往书房去了。
两日过后,通州运河塌方的案子终于审清楚,二老爷负有督造不利之罪,被皇帝罚了俸禄,戴罪回府,老太太含泪拽着他问,“可有说罢你的官职?夺你的爵?”
大老爷心里还慌着,摇头道,“暂时还没定论,陛下只叫我回府待命,栩哥儿帮着说了话,将我领了回来。”
老太太见陆生从中斡旋,心里踏实了。
看来陆生没有食言。
大老爷被关了几日,神情不复往日,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己院子里去,孰知一进院子,迎面几个抱枕扔了过来,只见大太太扶着腰立在门口朝他破口大骂。
“你个没用的东西,自个儿丢了官便罢,还连累我们母子!”
“你可知,为了换你出来,我舍了多少银子?”
大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从明间冲出来,手里还抱着引枕,对着大老爷砸,
“我告诉你,我把中馈还给了哥儿媳妇,铺子银子还了回去,这还没完,那哥儿逼着我拿私房银子填补了这些年的亏空,我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进了嫁妆银子,我跟着你,可是一天好日子没过,真是造的什么孽啊!”
大老爷人本就不精神,被她这么一推搡,人撞在廊柱上,差点滑倒在地,还是大少爷陆云生急匆匆赶来,护在父亲跟前,挨了母亲几下打,方止住这场纷争,那大老爷在都察院吃了几日苦,回来被大夫人这般蹉跎,已是忍无可忍,爬起来往外
走,
“我还真就不进你的门!”
这一夜往小妾处歇着了。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在府上待了两日,都察院又来了人,说是他牵扯进另一桩受贿案,这下好了,人被连夜带走了,长房如同塌了天,个个聚在老太太院子里哭。
陆棚生也想过拿着郝管家的册子逼大老爷主动递折子,将爵位让他承袭,但陆生没这么做,太便宜大老爷了。
爵位他要,大老爷玩忽职守,贪污受贿,也该受到惩罚。
人被直接关去了刑部,可见证据确凿,这下别说爵位官职,就是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大少爷也被父亲连累,停职回府。
大太太和老太太抱着哭了一宿,到白日想起陆生来,大太太说要去找陆生,老太太含泪拽住她,
“别去了,若是我没猜错,是这孩子在报仇…………
他那是什么性子,不在意的时候没拿他们当回事,真正上了心,又有谁能从他手底下翻天呢。
老太太此刻无比懊悔,当初不该利欲熏心,动了夺的念头,弄得如今人财两空。
现在所有苦,自己熬着受着,是恶有恶报吧。
求还是要求的,老太太后来亲自带着大夫人前往陆生的书房,意在放下身段跟他说好话,好歹给大老爷留条活路。
陆棚生没在府上,也没搭理她。
徐毅得了陆栩生嘱咐,恭恭敬敬在书房廊子上朝老太太施礼,
“这是朝中大案,咱们世子爷再得脸,也越不过国法礼规,不过还请老太太细想,儿子是儿子,孙儿也是您的嫡亲血脉,爵位丢了岂不可惜?您老可别只顾着护一头啊。”
老太太听到这里,忽然醒悟过来,二话不说回到院子,以诰命夫人的身份主动写一份折子送去宫中,请求皇帝将爵位还给陆生。
识时务,方能解陆栩生一时之恨。
这事由老太太来做,最为顺理成章。
折子由司礼监印刘喜递到皇帝手中,皇帝将折子一瞧,眼露精芒,
“这老太太,倒是聪明人。”
刘喜笑道,“陛下,那陆府大老爷如今正在油锅里煎熬,老太太晓得儿子不可靠了,与其丢了爵位什么都没有,还不如保住爵位,至少讨世子爷一个好。”
案子审下去,会是什么阵仗,谁也料不到,届时御史蜂拥而起,太后那边再稍加掣肘,陆家这个爵位能不能保住还难说。
当初爵位给大老爷,也是时下无奈之举,皇帝对着陆栩生一直心生愧疚,如今有了机会,皇帝还是很乐意将爵位物归原主。
是以,趁着大老爷案子没有明了之前,借着老太太这股东风,皇帝立即下旨,将陆国公府的爵位直接授予陆栩生。
皇帝每一封折子都会由奉天殿发来都察院,都察院审核无误发往六部,若朝臣不满皇帝的决断,是可以据理力争甚至驳回的。
这封折子,都察院会驳回吗?
程明显当然没有,他勘合签字二话不说发去了礼部。
官宦授爵归礼部管。
礼部尚书孔云杰,太子的老师,太后党的中坚,以陆家大老爷案子没查明为由驳斥了这封奏折,不仅如此,他甚至上书弹劾程明显,斥他以权谋私包庇女婿。
孔云杰为何处处与程明显作对,是因为他侄儿孔云鹤。
孔云鹤是何人物?
孔圣人之后,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当年在京城也是有名的翩翩佳公子,长公主当年逼婚程明显不成,负气招了孔云鹤为驸马。
这可是朝中唯一的公主殿下哪,不仅有才有貌还有权势。
孔云鹤喜不自禁,日日鞍前马后侍奉长公主,原指着一辈子吃香喝辣飞黄腾达呢,不料程明显丧妻了,长公主嗅到机会毫不犹豫将他给踹了,孔云鹤那个叫恨哪,从此谈程明显色变。
别看如今孔驸马已娶妻生子,甚至孩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对当年的事依旧耿耿于怀,内心深处念念不忘长公主,一听到程明显三字,依旧炸毛。
这不,程明显竟然也有以权谋私的一日,可把孔驸马给乐坏了,当即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召集孔家麾下各路人马,弹劾程明显。
都察院的人能看着自家首座受辱?
当庭跟礼部的人吵了个底朝天。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都晕了,这都什么事,揪着点陈年旧事不放,害堂堂皇帝授个爵位都不成。
在这一片纷纷扰扰的吵闹中,一人忽然越众而出,扬声道,
“陛下,臣,也弹劾左都御史程明显。”
众臣纷纷望过去,只见当庭那人长身玉立,器宇轩昂,不是陆棚生又是谁?
皇帝有些傻眼,指着立在文臣之首的程明显道,“你弹劾你岳丈?”
“是。”
“弹劾他什么?”
“弹劾他徇私啊。”陆棚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陆生这句话,将所有争吵给压下了。
大家伙都听出他这是对礼部的嘲讽。
皇帝瞟了一眼程明显,程明显抱着笏板立在下首,对一切置若罔闻,好似那些弹劾与他没有半点瓜葛。
陆生往左挪步,来到孔尚书身侧,看了他一眼,又往皇帝拱袖道,
“陛下,臣堂堂都督府二品佥事,行得正坐得端,臣还需要程大人徇私吗?”
陆生撩眼看着孔云杰,“孔尚书,这个爵位我还就不要了。”
“不就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吗,我不稀罕,你的侄儿不过是被长公主休了一次,先帝许了一个侯的予以安抚,我陪某人大不了再砍个南康王的人头,将位挣回来就是。”
孔云杰被这话说得面红耳赤。
他家的爵位是以色侍人博来的,而陆棚生呢,可是实打实的战功。
这话无异于捅了孔云杰的痛处,他两眼一黑,有摇摇欲坠之状。
此外陆栩生这一席话,还释放了一个重要讯息。
当年陆生从边关回来,绞杀南康王的功勋一直是没论的。
所谓的世子位也是父亲陆昶的遗泽。
皇帝当年有意嘉奖,陆生却不以功勋为念,只求朝廷好好安抚白银山将士的遗孤。
即便抛开陆昶的战功,仅论南康王一战,陆生之功勋足够他挣两个国公爵。
不给陆生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举会激起将士们的不满。
所以陆栩生说不要爵位时,是以退为进,赤裸裸的威胁。
孔云杰不怕得罪人,但太子以仁孝著称,不能得罪武将。
那宁王瞅准了机会,立即跳出来朝皇帝道,
“父皇,陆府爵位本就是陆昶将军给后人的遗泽,陆侍郎辜负兄弟期待,如今遗泽留给慎之不是情理当中吗?此事是陆府老太太首请,又是父皇您俯准,合情合法,程大人签字并无徇私之嫌。”
“此外,即便不论陆昶,单论当年南康王之战功,这个国公爵慎之也当之无愧。”
太子见大势已去,为挽救岌岌可危的声望,也立即附和,
“陛下,臣也以为,陆佥事之爵位,实至名归!”
孔云杰没办法,被逼得立即拿着皇帝诏书去礼部盖戳,着人去陆府宣召。
陆生入宫还没回来,礼部的诏书是程亦安并老太太等人接的,宁济堂的人簇拥在程亦安身侧,欢欣鼓舞,
“少奶奶,待回头让世子爷...哦,不对,让国公爷给您请个诰命,您就是咱们大晋最年轻的一品诰命夫人哪。”
老太太和大太太那边磕了头,便默不作声回了房,虽说爵位是保住了,心里到底不痛快。
二夫人一面欣喜的位拿回来,一面想起早逝的丈夫,又是悲从中来,心情复杂往回走,倒是三少奶奶柏氏艳羡地看着程亦安,上前客气地道了一句恭喜,方尾随二夫人离去。
三夫人看着两房太太们回房后,过来狠狠搂了程亦安一怀,“好姑娘,如今呢,我这个做婶婶的,见着你都不敢托大了,还得体体面面唤你一句“国公夫人了。”
程亦安被她说得害臊,“瞧您说的,无论什么诰命,在您面前晚辈终究是晚辈。”
三夫人就喜欢她这股随和劲儿,任何时候不拿乔摆架子。
“行了,今个儿是你的好日子,婶娘做主,拿钱给你庆贺,“三夫人转身吩咐陪房嬷嬷,“去开箱拿银子,就说安安和生大喜,阖府发钱,上下同喜。”
程亦安岂会真让她掏钱,连忙拦住,
“婶娘好意,我心领了,至于银钱,已吩咐账房预备了,这就发呢。”
外头还有看热闹的街坊邻里,也一并得了赏钱。
外头越热闹,衬着长房这边越冷清。
大少奶奶柳氏这厢将老太太和大太太各自送回房,疲惫不堪回到自己院子,结果就瞧见丈夫正在次间独自喝闷酒。
想起人家丈夫杀伐果决,给妻子挣诰命,再看自己的丈夫,喝成一滩烂泥,事事还得她拿主意,柳氏便忍不住摇头,
她往另一头坐下,看着郁郁寡欢的陆云生道,
“你也别一蹶不起,这一房子人都靠着你呢。”
陆云生颓废地倒在罗汉床上,咧嘴苦笑,“靠我?靠我什么?我请同僚打听过了,父亲这次犯的事可不仅仅是督造不利这么简单,搞不好要蹲牢狱,我能不跟着进去就不错了,还有什么指望?”
柳氏素来是要强的性子,听了这话,也没了支撑,眼泪忍不住??而落。
“那我们娘仨该怎么办…………”
柳氏膝下一儿一女,孩子都小,就指望爹娘呢。
往后没了俸禄,没了前程,可怎么活?
正怔愣着,忽然听到厢房传来哭声,柳氏抹了眼泪立即起身去院子里,却见奶娘抱着姐儿含泪过来了,
“大奶奶,大姐儿今日没吃上新鲜的蛋羹,又哭了,奴婢给她熬的粥,她怎么都不肯吃。”
柳氏听到这里,心刺痛了下。
过去她帮着大夫人学家,陆府里里外外哪个不讨好她,如今一招失势,那些仆从捧高踩低,原先每日不间断的燕窝蛋羹没了,弄些次品糊弄糊弄,可怜姐儿嘴养刁了,怎么都不肯吃。
柳氏鼻头酸了酸,忍住泪意,唤来陪嫁丫鬟,“去库房将我准备给柳家的年节礼拿出来,那里有一份燕窝,去熬了给姐儿吃。”
丫鬟应下,不一会一婆子提着食盒过来,问柳氏要不要用膳,柳氏没心情,只往屋里一指,“给大爷送去吧。”
她是闲不住的性子,过去这会儿还得去议事厅瞧一瞧,以防有要务,如今人空下来,立在廊庑上不知往何处去,正出着神,门口绕进来一婆子,神色微亮冲她行礼,
“大少奶奶,二奶奶请您过去呢。”
柳氏愣了愣,指着自己,“请我?”
“可不是,人在议事厅等着呢。”
柳氏心里想莫非是哪处账目出了岔子,程亦安要盘问她,当下也不敢耽搁,入屋补个了,遮掩了红肿的眼,带着丫鬟仆妇往议事厅来。
输人不输阵,即便如今落魄了,也不能被人看笑话。
是以程亦安看到柳氏时,柳氏依旧从容,先是与她道了一句恭喜,随后问她,“弟妹寻我何事?可是账目出了问题,你拿过来,我瞧一瞧。”
程亦安却对她露出笑容,将丫鬟都使出去,往前一比示意她落座。
柳氏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得挨着圈椅坐了下来,挤出一丝笑容,
“弟妹有话不妨直说。”
程亦安将桌案上准备好的几本账册往她跟前一推,
“今后府上采买和人情,照旧由大嫂来管。”
程亦安与柳氏当然谈不上熟悉,更谈不上交情,甚至过去柳氏也帮着二夫人打过她的主意,但程亦安没有计较。
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程亦安不想费功夫去计较。
人要有容人之量。
她想把日子过好,不能把整个国公府的担子压在自己一人身上。
她前段时日旁观柳氏持家,柳氏行事十分干练,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极有家主母之风范,能为她所用。
结交人不要结交在高处,而是结交在低处,以柳氏此时的处境,需要人拉一把。
此外,有了先前杀鸡儆猴,别说底下的管事,就是柳氏也不敢再贪没公中之财,即便平日有点小摸小拿的,又有什么打紧,她膝下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她有了得力帮手,柳氏有了立足之地。
皆大欢喜。
果然,柳氏听了这话,满脸震惊,不可置信问,“二弟妹,你这是认真的吗?”
她也愁往后在国公府没了出路,处处被人看不起。
若她能继续学家,她的孩子也有照应,至少不会受委屈。
柳氏想起方才孩子连碗吃的都够不着,忽然泪水盈睫,哽咽不已,只是她素来坚强,不轻易示弱于人,又生生忍住。
程亦安安抚地看着她,“当然,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嘛?这国公府是大家的国公府,大嫂也要尽一份力呀。”
程亦安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明媚又温柔。
柳氏泪水便止不住了。
瞧,人家多大度,敢于用人。
当然,程亦安也不会完全信任柳氏,她将李嬷嬷的女儿和女婿安排做采买,以来制衡柳氏。
柳氏这会儿对她感激都来不及,对于她的安排自然是照单全收,
“弟妹这份情,我心领了。”她泪收了收,目光看着账簿定声道,“总归我不会叫弟妹失望就是。”
她万没想到,跟着婆母东一锤子西一棒,什么都没捞着,最后却是程亦安给她指了一条明路,给她雪中送炭。
柳氏拿着账簿回去了,相应的对牌照旧交给她。
等她一走,程亦安又将三少奶奶柏氏也请过来。
那柏氏早就看出国公府未来全仰仗程亦安夫妇,回去后便绞尽脑汁如何跟程亦安套近乎,这不一听程亦安寻她,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即神采奕奕过来了。
“二嫂嫂,您寻我何事?”
程亦安照旧将仆人使出去,把厨房和二房的采买交给了柏氏,
“三弟妹,往后这两处公务得三弟妹来料理,你看如何?”
柏氏张大了嘴,“我...我真的可以吗?”
先前她嫁过来没多久公爹便过世了,当中几度想插手中馈均铩羽而归,眼看旁人的陪房都有着落,她的陪房至今还在后面裙房住着,没有正经差事,心里就焦急,婆母虽有帮衬之心,奈何做不了主,如今程亦安主动将学家权分一些给她,柏氏
受宠若惊。
程亦安看着柏氏通红的眼眶,忽然有些叹息。
柳氏也好,柏氏也罢,看着的都是陆府后宅这一片天,这一片天就像是笼子似的网住了她们,夫君不争气,上头还有婆母压着,日子也不好过,妯娌一场,程亦安没想借着风光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
“对,你可以,前段时日府上忙乱,不就是你时不时去厨房照看免得一家子没得吃么。”
柏氏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都是一家子骨肉,我平日闲着也闲着,帮衬是理所当然的呀。”
回想过去自个儿碍着婆母不曾示好程亦安,再看人家如今不计前嫌,柏氏忽然呜咽哭起来,
“嫂嫂,我对不住你。”
有柳氏和柏氏搭班子,她再从中调度,三位妯娌上下齐心,怕是比老一辈学家要愈加得心应手。
不仅如此,程亦安吩咐李嬷嬷在议事厅挂一块牌子,学朝廷六科给事中督促各部公务一般,但有要务登记在档,限时料理,以作考核。
再学程家设戒律院,赏罚分明。
陆家内院也被她整得井井有条。
戒律院的管事嬷嬷派给谁呢。
程亦安想到一个人物。
那就是徐毅的母亲,陆生的乳娘徐嬷嬷。
徐嬷嬷被陆栩生从宁济堂遣出去后,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私下没少撺掇着儿子来讨要差事,戒律院可是个得罪人吃力不讨好的差,非德高望重者不授,而以徐嬷嬷乳娘的身份,实在再合适不过。
程亦安将徐嬷嬷寻来,把戒律院交给她,那徐嬷嬷眼冒精光,仿若自己是一员被委以重任的大将,
“奶奶放心,有老奴在,一定帮着您将戒律院管得死死的,不叫出一点错儿。”
那徐嬷嬷前段时日落了脸面被人挤兑,没少受气,如今又神气起来,逢人就说程亦安的好。
程亦安这一番调度,出乎所有人意料。老太太和大太太见她敢用柳氏,再多的不满都化为服气,二太太见她愿意拉柏氏一把,才知自己过去小看了人。
里里外外没有不夸的。陆府气象更新。
陆栩生自那日被封国公,还不曾回府,从皇宫出来便直奔宣府,两日后方归,从陆府外的巷子进来,就被族人拦了去路,一路夸赞他娶了一门好媳妇,
“不愧是程家长房的女儿,很有宗妇气度。”
“咱们陆府到了她手里,方显兴旺之兆。”
从族人到管家,再到徐毅,陆栩生耳朵都快听起茧,漏夜回到宁济堂,却见那人见人夸的妙人儿慵懒倚在罗汉床睡大觉呢。
屋子里烧了地龙,又额外添了炭盆,炉火正旺,程亦安穿得不多,一件浅杏色的缎面褙子,身上搭着一条褥子,倚着引枕朝他的方向露出大半张俏脸,面颊被炭火熏得红彤彤的,小嘴如樱桃,娇艳欲滴,双臂交叠在胸前,将那丰满挤成一团,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一片雪白的肌肤,白的发光。
陆棚生身上带着寒气,去了一趟浴室,洗的干干净净回来,见程亦安还没动静,怕她冻着,将她推醒,
“怎么不去床榻睡?“
程亦安迷迷糊糊醒来,掀开眼皮看是他,又合上了眼,“来了月事,肚子里疼,难受便睡了。”
一听来了月事,陆生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
不过也不急,前世孩子就是下个月怀的。
“要我抱你去床榻睡吗?“
程亦安着实不想动,看了一眼远处的拔步床,“我怕冷。’
陆栩生明白了,“那我先替你热一热。”
可真是难得。
程亦安瞌睡醒了,倚着引枕伸着脖子往帘内瞧,果然看到陆生将自己在被褥里,老老实实暖床去了。
程亦安稀奇也不稀奇。
不稀奇是因为前世范玉林每到冬日就是这么做的,她见多不怪。
稀奇的是,这是陆生第一次给她暖床。
程亦安抱着引枕冲他笑。
水灵灵一双杏眼,如葡萄似的,怪可爱的。
陆生枕着双手遥遥与她对视,“这段时日辛苦国公夫人了。”
“嘿……”程亦安笑了一声,“哪里,比不得国公爷在外头风雪兼程。”
二人相互捧吹,
“十七岁的国公夫人也是京城头一份了。”
程亦安故意气他,“可惜前世没我的份。”
陆栩生脸色一僵,起身往她这边来,
“行了,热好了,你过来睡。”
径直将她抱起来搁在床榻,随后吹了灯,自个儿也躺进去。
程亦安倚在他怀里有些不顾他的死活,
“国公爷不愧是国公爷,连床榻也暖得比别人好。”
这个别人不言而喻。
陆栩生不想说话,生了一会儿闷气,又问,
“他还做了什么?“
“替我暖小腹。”
陆栩生咬着牙将手掌探过去,覆在她小腹,“满意了吗?国公夫人?”
“嗯,满意了。”夜色里她狡黠又虚弱地笑着,渐渐睡过去。
每每月事初日,程亦安全身发凉,小腹胀疼难当,但今日被陆栩生这么暖着,竟睡得格外踏实,陆栩生覆了片刻才察觉她小腹极其冰凉,难怪这般有气无力。
回想前世,他身为丈夫,当真不曾关怀过她一丝一毫。
所以范玉林一直是这么对她的?
陆棚生心里很不是滋味。
翌日程亦安醒来,发觉小腹处搁了暖炉,问帘外的如兰,“谁搁得炉子?”
如兰笑吟吟掀帘进来,“姑娘,姑爷晨起出门时交待我放的。”
这男人也学着细心了。
如兰扶着她坐起,替她斟了一杯热水,“姑娘,奴婢瞧着,姑爷待您真是不错,可见心里有您呢。”
“是吗?”
程亦安怔怔喝着水,却没有这样的笃定。
这一世为何过得这般惬意,是因为两人都重生了,知根知底,决定好好伴着过日子。陆栩生因此处处替她撑腰,履行丈夫的责任,而她呢,也想着帮他把后宅打点好。
至于心里是不是有她?
程亦安觉着弥补缺憾和责任居多。
陆棚生现在所作所为是出于愧疚,而不是喜爱。
程亦安不觉得她已入他的心。
想吗?
那是肯定的。
没有女人不希望丈夫心里有她。
程亦安忽然起了个主意。
等那榆木疙瘩开窍等到何年何月,她要主动出击。
身上来了小日子,程亦安就不打算去议事厅,如今议事厅有两位少奶奶坐镇,底下都很服,程亦安除了大事去拿个主意,就没什么事了。
闲下来,程亦安干脆将徐嬷嬷唤了过来。
徐嬷嬷如今可忙着,过去陆府那些婆子私下赌钱,不仅输了月例,还弄出放私贷,偷金卖银的事,程亦安叮嘱她一定要杜绝此事,故而徐嬷嬷每日晨起至夜里均在府上巡视,乍然听程亦安传唤,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不迭过来了。
程亦安吩咐小丫头给她沏茶,又让了座。
徐嬷嬷坐在她跟前的锦机,“奶奶唤老奴来有何事吩咐?”
程亦安拿着笔,摊开一张宣纸,一本正经问她,
“嬷嬷,我与二爷成婚这么久,还不曾了解他的喜好,嬷嬷养了他这么大,可知二爷喜欢吃什么好什么,我这个做妻子的平日也好注意些。”
这事问到徐嬷嬷心坎上。
“旁的老奴说不上来,若是问二爷的事,那老奴能倒一车子话了。”
果然,那徐嬷嬷便打开了话匣,从陆棚生小时候忌讳什么,爱吃什么,全部给交待了。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厮三岁穿过人家的粉裙子?
难不成他喜欢艳丽的装扮?
徐嬷嬷笑道,“二爷小时候生的可好看了,二太太便把他当姑娘打扮。
原来如此。
吃鱼不爱吃鱼肉,却爱吃鱼皮?
汤类他不爱,却喜欢炒的干干的辣辣的?
最忌菜里没盐,汤里没肉。
这厮口味重啊....
程亦安忽然觉着陆生也挺不容易,成婚这么久,她让下人摆什么菜他就吃什么,大约是前世的刻板印象让她以为陆生不好口腹之欲,所以她从来都是依照自己口味布菜。
而她口味清淡,讲究养身,显然与陆生的喜好大相径庭。
如今看来,他着实受了不少“委屈”呢。
程亦安原原本本将徐嬷嬷所说的要点,全部记下,又舍了徐嬷嬷几百钱让她去买酒吃,打起精神坐在案后准备给陆栩生制定菜谱。
终究是来了小日子人精神不济,写着写着,打了瞌睡,便又挪到罗汉床上睡着了。
陆棚生是午时初回的府,徐毅告诉他后院不曾备他的膳,便在书房用了过来,进了屋子见程亦安卧着一动不动,不敢打搅,坐下来打算看一会儿书,一眼就发现桌案铺开的一张宣纸。
上头罗列着他的喜好,忌讳,以及她定下的食谱。
陆栩生吃惊地看了一眼程亦安,眼底暗芒翻滚。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