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孤来兑诺,接卿入长安,盛娶之。◎

南据秦岭, 北塞黄河,关在谷中,深险如函, 函谷关以此得名。

长安城中的天子齐准之所以在兵力只有十二万的情况下, 弃守而攻,一来是为了鼓舞士气,企图心战上得半分赢面;二来则是因为据守着函谷关这处天然屏障。

也确实如此,去岁贺兰泽迎战前来,其实未曾遇上主力, 齐准将良将精兵都聚在了函谷关,以逸待劳。

只是实在没想到,贺兰泽兵甲劳乏是有,但行军之快远远超过齐准的预计,使之根本来不及按照群臣所言的边守株边酬兵。

不过八个月,便连洛阳城都丢了。

去岁腊月间, 贺兰泽在攻占虎牢关后,待转年正月, 雪霁云开,三军能行, 便发兵洛阳。

彼时领军而去的乃其三舅父贺兰敕。

夺取洛阳城的这块肥差,贺兰氏一族早早盯上, 原也是贺兰敕最早在自家内部提出。

然贺兰敦父子表示, 洛阳城乃入长安的最后一座城池, 堪称副都。纵然按情报所示,城内粮草不足, 城池未修。但敌军亦是历经两月修整, 说不定会在此定会暗伏重兵, 贺兰氏军功尚足,没有必要再这般冒险。这般行径也着实不太好看,且待贺兰泽提出,若他无有旁人择选,便再自荐不迟。

然贺兰敕则表示,他要以此战一洗兵败九皇河和错失援军云中城之举,故而势在必得。于是面对着贺兰泽亦是如此提出。

贺兰泽并无多言,按下原本备好的人选,遂准他领军前往。

以青州为首的四州兵甲共计七万,贺兰敕带走三万,历经半月,烽火不息,灭敌三千整,白骨堆山,夺下洛阳城。

遂开城门迎接中军帐内指挥的皇太孙。

然后本该再与右翼军梁旭、李洋等人合兵,取函谷关入长安,贺兰敕却按兵未动,片甲不发了。

原因无他,随之而来的左翼军贺兰敦父子,接到辽东郡送来的丧报,后嗣贺兰幸于除夕夜亡故,乃谢氏动用私刑之故。

贺兰敦花甲之年,得信之初乃一口气未上来,晕厥过去。

其子贺兰正尚存理智,只道信中寥寥数言,不知具体情形,遂派人快马回去问清楚。

然贺兰敕闻此事,却拦下道,“你子亡于谢氏手,此结果真切,何论缘由!”

只上来一计,道是首当为其子报仇。断无将士在前方厮杀,家眷却生死无依的,以此煽动四州将士欲要贺兰泽废弃谢琼琚,以安军心。

四州诸将中,其实大部分亦知眼下该一鼓作气,私仇秋后再算。然亦有不少人打了另一处算盘,便是不让贺兰泽独宠谢琼琚。

大军出征前,贺兰敏曾要求谢琼琚为其充盈后院,却被拒之。

眼下,自然想搏一番,若是谢氏被休弃,来日各族女郎便可更好入后宫,上君榻,绵延后世的荣光。

然却未曾料到,洛阳城中僵持四日,贺兰泽并未动气,只传医官给贺兰敦父子用心诊治,更从贺兰敕起连同下边部将除原本功绩外皆再升半级,参战的三万兵甲亦都得犒赏。

甚至聚兵甲亲临阵前嘉言,“诸将士夺取洛阳城不易,孤亦不忍尔等连番征战,故允尔等修整时日,来日再战,共伐敌人。”

这话听来好话,但观贺兰泽后面举止,不由不寒而栗。

两日后,因四州七万兵甲不发,贺兰泽以自己手上聚拢的共十四万兵甲,亲上战场,赴一线,破八万人坚守的函谷关。

攻战也,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如今十四万对战八万,还不到倍数,又是面临函谷关如此天险,注定是场恶战。贺兰泽出中军帐而纵马持剑以镇军心。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二月初一,首战函谷关,贺兰泽处告捷,齐准命人挂免战牌。

二月十五,二战函谷关,四州之中的徐州参将陆玉领兵甲一万来助战。

回忆贺兰泽前头话语,何为“来日再战,共伐敌人”?来日之战,能与贺兰泽共伐的,不就是这一场函谷关之战吗?

其话如此,却根本没有等他们。故而,这话根本就是反的。所谓让他们修整,便是不需要他们参战了。

此番若是贺兰泽自己领兵得胜,他日这些未参战的兵甲即使不会如弃子遭遇,但也不会再得以重用。若是贺兰泽失败,那这处修整的七万兵甲还有何用!

徐州参将陆玉想得清楚,其实其余人回过神多少也能想明白,但到底慑于贺兰氏,尚且还等其示意,唯陆玉横心一摆,领兵相助。

而正值贺兰敕犹豫之际,二月二十,从冀、幽两处前来的三万援军加入作战。将原本僵持的局势扭转过来。

攻城战,本就是最为艰难的战役。

相比齐准已经倾尽所有,贺兰泽处接二连三的援兵,愈发鼓舞士气。而贺兰泽亦索性不催贺兰氏援兵,只与将士道,“吾等尚有洛阳城中六万兵甲作盾。”

只一句话,既鼓舞了函谷关作战的将士,又威慑了再无援兵的齐准,同时让贺兰氏兄弟陷入两难境地。

为此,贺兰敕曾写信问贺兰敏的意思,接贺兰敏书信,自然要襄助之。然待信件一来一回,加上又几多犹豫,待贺兰敕发兵已是五月中旬。

却得贺兰泽军令:六万兵甲就此屯守洛阳城。

“洛阳城当日不过五千守军,粮草不足,城池有损,但凡有点作战经验的将领领三万兵甲都能攻下。如此差事得一便罢!难不成如今函谷关亦是粮草不足,城池有损了,便还要与他一杯羹?”

中军帐中,已经数日未眠的青年将领,对着沙盘图做完最后决战的布置后,丢开拨沙的马鞭,坐回案前座上,灌了口就剩的三分温热的参汤,兀自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只谴退诸人,让他们各行其是,以备最后一战。

“这还是殿下头一回,如此直白地恼怒贺兰氏。”沉荣难免有些讶异,“弟子当师兄囿于昔年情分,会继续隐而不发的。”

“你都道这‘隐’字了,左右不过是时间问题。”公孙缨看过沉默不言的杜攸,遂先接话而来,“如今还未当面言语,何时撕破脸面便不好了。”

“殿下可以囿于昔年情分忍让、给予,这是他为君当有的一面仁慈态。但是贺兰氏却不可以挟恩图报,而是该忘记恩情,这是他们为臣当有的的一面谦卑态。”杜攸驻足望向西边洛阳城的方向。

寂寂函谷,山花飞鸟惊尘,树根草蔓遮道。

“可惜,这贺兰氏至今未明白这个道理。”杜攸说这话时,不由想到千里之外的贺兰敏,“但愿无有撕破脸的一日!”

明明在谢琼琚回千山小楼的当日,贺兰敏便问过他,他亦给她解惑,可惜到底也不是个明白人。

攻占函谷关最后的战役在六月初三的平旦,随着前锋李洋一支滚油箭射入城楼,贺兰泽亲擂战鼓。

整整九日,战火不绝。

刀枪入骨肉,马蹄踏血泥。

六月十三,最后的城门破开,降书递上来。

近二十年谋划,两次西征,鏖战一年,长安皇城终于匍匐在贺兰泽脚下。

*

喜报传至辽东郡,贺兰敏呼出一口气,却没有太多喜悦。

如她二月里所言,高句丽果然乘虚而入。

在观察三个月后,五月下旬率领甲五万而来。彼时幽州城守军不过五千,高云峰并未强攻,而是围困之。

如今已经一月有余。

“主子,三州的家眷已经撤离,退守去了青州城。但是夫人不许兵甲护送,说是兵甲得守城。”绘书捧来一碗冰盏奉给贺兰敏道,“主子,您也起身吧。左右已经传信给主上,而眼下这告捷文书都传来了,主上定然能腾出手接应我们了,我们启程迎上去即可。”

贺兰敏握着那封文书,依旧沉默着。

确切地说,自二月里从谢琼琚处回来,她便开始寡言。

许是因为安嬷嬷的死别,亦或是因为阿梧的生离,都让她静了生息。

她自然应该愈发恨毒谢琼琚。

然而那日归来,她在遍体生凉中,在又惊又惧后,生出两分自责。

技不如人的自责。

她隐约觉得自己将母族推到了一个险境里。

是何险境,她也说不清。

只是在收到贺兰敕征询是否发兵增援的时候,她慌忙去信,让其赶紧发兵。

她终于意识到,相比担心手足不发兵令自己儿子孤军奋战,她同样担心手足发兵后,她的儿子已经不再需要。

果然,喜报前的一封书信,所载便是贺兰敕被要求屯兵洛阳城后,对贺兰泽的种种不满。

“上次去信给三弟让他发兵,还记得是什么时辰吗?”贺兰敏放下文书,搅拌着冰盏。

绘书蹙了蹙眉,“奴婢记得是三月上旬。”

贺兰敏眯了眯眼睛,松开勺子,将冰盏推在一处,从发髻拨下一枚簪子,将渐弱的灯芯挑亮。然手莫名打颤,竟是挑了好几回没有成功。

“奴婢来换一盏。”绘书示意门口的侍女下去那灯烛。

未几,光焰重新亮起。

贺兰敏却久久凝视着侍女捧下的枯油残烛。

“所以最迟三月底定能收到信的。阿郎的决战在六月里,若是收到信能听我言即刻发兵,阿郎断不会拒绝的。可是,他们都没听我话……”贺兰敏依旧回绕着上面的话头。

这处绘书接不上来,思忖了半晌,有些话到口边还是咽了下去未敢开口。

“兄弟们已经难听我意见,阿郎更是已经横绝九天,我得留在这处。”贺兰敏握拳捶向桌案。

“主子这是为何?”绘书急道,“夫人三日前来信都来说过了,高句丽围困这处近一月,耐心基本到头,估摸着我处粮草辎重用尽,不出数日定会围攻。况且,我们确实没有太多物资了,便是这冰盏到今日也没有了,一日三膳亦是改成两膳。夫人说要全部供给守城将士!”

“那你还记得,她不走的缘故吗?”贺兰敏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份喜报文书上。

“于公论,幽州城中除了守将已无可以做主的人。妾留下,以郎君之妻携带儿女留下,守城将士便可有所期待,相信郎君援军到来,那么其他退守青州前往长安的妇孺将得更多的时辰。”

“于私论,妾一走,即便有命入长安,亦无多少意思。泼天罪名等着妾,贺兰氏当妾是滥用私刑的悍妇;天下人当妾是令君主入险地、三军不发的妖女。妾不走,妾要用这守城功绩洗去你泼于我身莫须有的罪名。此战成,乃妾之幸。战败,亦是妾之命。然无论胜负,妾得此战功,他年论政,史书工笔,再不是泱泱千万人分不清谁是谁的‘谢氏’二字,而是有名有姓的‘谢琼琚’三字。”

“郎君予我新生,我若不能伴他余生以终老,便且赠他于千秋万代的史册中,彼此姓名共存一页。”

绘书回神,耳畔依旧缭绕着谢琼琚前往幽州城时,那震撼人心的话。只无声点了点头。

贺兰敏又添皱纹的眼角染上一层湿意,只叹声道,“我也想要分一点功绩,说不定哪日便有用了。再不济,多我一重筹码,也是好的。”

*

六月盛暑,谢琼琚带着一双子女离开千山小楼,入住幽州刺史府已有数日。

烛光下,她亦看着贺兰泽的喜报。

从来寄往辽东郡的信件,都是两份。她的一份中,多有私话。

譬如,这信到最后,便多了一句,待卿入城,迎娶之。

谢琼琚抚着上头字迹,遒劲平缓,想来回信初还不知此处境况。但是她的面容眼眸,还是漾开了笑意。

“姑娘,何事开怀?莫不是想到退敌之策了?”竹青将将服侍完阿梧就寝,归来见到谢琼琚神色,不由大喜。

自高句丽兵临幽州城,加之阿梧数月里不肯对谢琼琚假以辞色,只道是要回去祖母身边,谢琼琚便不曾展颜。

而面临兵临城下之势,见阿母殚精竭虑,阿梧稍稍收了厌恶色。只是又被带来此处,同贺兰敏离得更远,一时暑热加气急,早年早产的弱症便被激发出来,故而一入刺史府便是一副恹恹无生机的模样。

谢琼琚自然忧虑。

“就你厉害!”谢琼琚饮了口凉茶,“确实寻到了一个法子,不是太靠谱,但是是此间拖延时辰最好的法子。”

“阿母快说。”原在一处阅书打瞌睡的皑皑不知何时醒来,闻言亦是欣喜。

谢琼琚看着皑皑手中那本事关高句丽的杂记,笑道,“你还记得那几年在隆守城中读到的他们史书所载的传说?”

“高句丽史书所载的传说……”皑皑嘀咕道,“我记得两则传说,分别是“夜梦豹啮断虎尾”、“秋猎遇白狐鸣”。

“对。”谢琼琚颔首,“就是夜梦豹啮断虎尾、秋猎遇白狐鸣,我们可以借此拖延他们发兵攻城的时辰。”

皑皑蹙眉,须臾恍然。

“夜梦豹啮断虎尾”讲的是高句丽的开国君主夜中梦见豹子咬断了老虎尾巴,“秋猎遇白狐鸣”讲得是另一位君主秋猎之前在梦中听到白狐鸣叫,此二者皆由由占梦巫师判定为不吉。而高句丽信奉巫医巫术,其中巫术影响之大,是可以左右他们政权决策的。遂而一者延后征伐,一者放弃狩猎。

皑皑当即寻来守将,将计策道出,“故而我们事不宜迟,分两路人手,一处趁如今夜深人静之际,于夜间学习狐叫,乱其军心。另一处夜行入深山,逮捕白狐和虎豹。切记,用最精锐的将士。”

是故,自六月二十起一连数日,高句丽将士半数夜闻狐叫,心有怯怯。

六月二十四平坦,高句丽营帐周围,十数只白狐奔窜。

六月二十七,幽州城门口出现一头断尾的挣扎的斑斓虎。

高句丽兵甲未退,幽州城城楼上,参将抹着额上汗珠,道,“看来唯有殊死一战了。”

谢琼琚道,“已经很好了,本来看那处三军列队的姿态,当是六月中旬就要攻城的,如今我们都熬到六月底了。若来的是高云霄,怕是早就攻城入内。这高云峰到底还是信巫术之理的。将军且巩固城防吧!”

又两日过去,六月二十九,高云峰攻城。

然不过一个时辰,便得探子回报,大梁三万精兵正直奔幽州城而来。

三万兵甲不是少数,如何数日间不见踪迹,此间这般骤然出现?

高云峰虽然兵甲五万,但面对三万五的守军,显然占不到丝毫便宜,遂匆忙传令撤兵。

城楼上,将士们看着调转势头的高句丽兵甲,看着西边急速行进的援军,六月天,如遇甘霖,皆欢呼雀跃。

更是对谢琼琚妙计守城而感恩戴德。

“殿下现在可以给我解惑了吧。如何六日前我们便入了辽东郡,却要化整为零隐藏踪迹。你分明让我递信给夫人,便不是为了瞒她。但是我们也无需瞒着高句丽处,莫说守城战,纵是遭遇战,他的人手也讨不到便宜。”幽州城楼下,等待开城门的时刻里,公孙缨忍不住再次问道,“难不成要给夫人惊喜,你也随军而来?”

“千里奔袭,早至早好,自是为了所有人的性命和这大梁城池。但孤既已至,自安她心。剩下的,是孤私心,孤瞒的是天下人的眼睛。孤要让天下人知道,今日幽州城尚在,援军自有功劳,然最大的功绩,是守城人。”

贺兰泽驾马至军前,抬头仰望他的妻子,目光缱绻而痴迷,“她定也是这样想的,除开大义外,私心想要借此洗去那莫须有的罪名,从此与我并肩在一起。”

城门缓缓开启,有女子提裙奔下城楼,有男儿翻身下马拥抱之。

他于千万人前,弯腰俯首抱她上马背,共乘一骑。

流金艳阳天里的风和光,也没有他唇齿张合间的话语灼热。

他说,“孤来兑诺,接卿入长安。盛娶之。”

作者有话说:

写到十一点多睡着了,然后四点半起来开了早工,你们醒了也能看到。我睡个回笼觉,下一更29号晚上更新啦,今天没有了。因为白天我要批试卷,瞎眼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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