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他的长意……该活下去的。◎

离开红鹿山的时候, 谢琼琚送给薛真人一只雪鹄。

说是谢他照拂之意。

这其实有些莫名其妙。

她上红鹿山,是薛灵枢出的面,贺兰泽按规矩付的银钱, 不仅如此, 薛真人爱丹青,她执笔绘画,得他满意,方破例入的山门。

故而,如果深算, 不过一桩买卖,原不必言谢。

退一步讲,一定要谢,她当投其所好,再绘丹青以表心意。而不是送一只传信的信使。又不是能学人说话的鹦鹉,可聊慰寂寞。

大抵, 是真的身无长物,又无力作画, 以此相送吧。

是故当日,在名为保护, 实际已经被监控的谢琼琚于诸人当前以此物相赠时,贺兰敏和薛真人都未作他想。

让薛真人觉出些许端倪的, 是贺兰泽曾说过, 会按月送信上山, 彼时劳他再行方便,每月月底着人于山下守候。

二月底的那场天灯, 他是知道的, 也听闻童子说谢氏处有雪鹄往来, 便知是他们传信了。

三月闭关,出关时已是四月初,闻童子无有山下来信,他一时没有在意。

只在四月底时,着人下山侯了数日,亦不曾有信送来,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原是听闻贺兰氏与谢氏不慕,但谢氏有孕,贺兰氏亲来接人,谢氏亦自愿下山去,想着自是一桩圆满事,本未作深想。

四月底未见书信后,原也派人前往辽东郡打听消息,在千山小楼府门前,见到了谢氏的侍女竹青和其他数个婢子,闻言一切安好。

遂一时心下稍安。

想着,接不到来信,当是他处内眷已经告知,如此在府中往来通信。

只是到底心中有了疑惑,这一点不足以让他完全放下心来。毕竟人是从他手中脱离的,他便又来回细想。

终于觉出还有更大的一处纰漏,乃是贺兰敏上山当日,山脚骤然出现的公孙氏的伏兵。再显然不过的意思,这处人手亦是奉命保护谢氏的。

贺兰泽人手充足,如何会是公孙氏的人来护他妻女?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因为自己原本的人手没法用。

那又如何会是自己的人手不得用?

只能是所谓自己人还不是真正的自己人!

至此薛真人方意识到,贺兰氏和谢氏之间,或许并不是简单的婆媳问题。可若是如此,谢氏如何会心甘情愿下山去?

只要她稍有不愿,红鹿山和山下公孙氏的兵甲二者同心,抵住贺兰敏没有任何问题。贺兰泽给予的两重保护足矣护她安好。

这是受人挟制了?

倒回想,若是当真为人所迫不得已下山去,是否会留他求救的信号……

薛真人想起那只雪鹄。

寻来翻来覆去的看,然并无端倪。

且雪鹄罕见,虽是传信的极佳信使,到至远处三百里尔。

红鹿山距离凉州两千里路途,显然不是让他待传之意。

“妾得真人用心照拂,身无长物,唯有此物算得珍稀。您可给它寻一公鸟作配成一双,闲适逗玩。一点心意还望真人不要嫌弃。 ”

薛真人查检雪鹄周身,脑海中轰然炸出谢琼琚赠物时的话语,顿时茅塞顿开。

当真是不情不愿下山去的。

当真是留了求救的信号。

这只雪鹄便是公的,如何还要寻一只公鸟作配,岂不荒唐之极?

这公……是要他去寻公孙氏!

此去幽州城,不足两百里,正是雪鹄可以飞至的距离。

而且,在此话之前,她还说了一句。

“妾这幅身子,若是以药物催之,可有受孕的可能?”

谢氏能在思考再三后依旧想要一副堕胎药,可见实在不欲要孩子,她也确实说过,自己不仅没有养生备孕,反而避孕良久。

故而这话再明显不过的意思,她之受孕,分明是遭人有意算计。

只是薛真人理清这此间关窍已是五月下旬。于是,他一来早早派人在山下侯信,二来为防雪鹄为人所截,遂亲自下山,快马去了一趟幽州刺史府。

府中见了正重孝在身的公孙缨,两人将信息彼此对上,方皆大惊。

公孙缨道,“当日三月间,妾之人手从贵山退下回府,妾便着人传信给太孙殿下说明缘由,只是未得他回信。便只当战中多事,不回信也是有的。加之父亲去世,门中斗乱,守孝至今,确实未曾多加上心。”

两人交谈间,薛真人得童子飞鸽传书,道是山脚出现生人脸,暗中盯之,竟是专门为截信而来。

“所以女郎之信,也有可能是根本未达殿下手中,亦是途中遭截。”薛真人叹,“到底是老朽一念之差,负人所托,女郎重孝之中不可离府,此番老朽亲自送信而去。”

“真人且慢!”公孙缨拦住他,“若按你我推算,谢氏强撑病体怀孕至此,恐是已凶险万分,这会你我都没有合适的理由将她接出。且她自愿下山,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亦不会随你我离去。为今之计,还是妾亲送信于殿下,您则回山想想办法,可有保她母子俱安的法子……”

谢琼琚陷在深梦中,想起留在红鹿山上的那只雪鹄。

是她九死一生的求生里,唯一的希冀。

可是,要能悟透她的暗语,也确实太难为人了。

可是,她方才看见了贺兰泽,是梦还是真的?

她想睁眼,却怕只是梦,梦醒又是空空苍白只有苦痛难捱的日子,她不想醒。

但是睁眼看一看,若真是他……他回来了,即便来日无多,却可补她此生无恨!

他回来,有句话要告诉他,要让他知晓。

但、他怎么可能回来,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就是这样,永远纠结,永远矛盾。

然而很久之前,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畏畏缩缩,胆小怯懦。

她笑起来那样好看,容光比骄阳还盛。那会,贺兰泽抬头看她,总是带着痴迷和羡艳。

她策马扬鞭行过长安的朱雀大街,泼墨绘过山河草木,万千生灵,举止是烂漫洒脱,神色是桀骜难驯。

有泪从她眼角滑落。

有声音一遍遍唤着她,唤她“长意”。

经年后,唤这两字的人,唯剩了他。

也只有他,唤起这个名字,依旧是唇齿间含情。纵是嗓音发哑,却还是闻来最动听。

谢琼琚睁开眼,最先感知的是殿中亮了许多。

她有些记起,之前殿中安静,幽暗。

只有床头一盏烛火。

只有他一人。

而现在,内室外殿都被点亮了,人影晃悠,往来匆匆。

然后感知到的是腹中的抽痛,但是一只手被他死命抓着,贯在躯体的力道远胜腹中那些阴沉的绞痛。

“长意!”他急促又无措地唤她,来不及道歉也来不及细说回来的原委。

反正,这一刻他回来了,是真的。

他只是和她说,“没事了,很快就会好的。”

他说,“就一会,你、忍一忍……”

最后的三个字吐得出口即散,他低着头,将脸深埋,不敢看她。

似是无颜说那三个字。

都这样了,还能有多疼,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如同他都回来了,她于无尽深渊窥得一丝明光,还有什么要去介意的。

谢琼琚的思绪聚一阵,散一阵。

她就是有句极重要的话要同他说。

他回来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她不觉得于她性命还有几多救赎,但是当是可以弥补此生遗憾。

她要和他说,说什么……

那样重要的一句话,她却怎么想不起来。

腹中接连的疼痛席卷上来,腰间酸胀仿若骨折脊裂,她哭出声,抓着他沾血布尘的袖角,眼泪噗噗索索地落。

没有人会觉得她是因为记不起事说不出话急哭的,此情此景皆只当她是耐不住阵痛。

于是,近身的稳婆道,“夫人不可如此,这才开始疼,哭肿了眼容易月中落病。”

赶来切脉的医官道,“夫人莫慌,得稳住心神,不然后头易起崩漏,便是大疾了。”

他反手握住她,亦是哄道,“不怕的,我在,一直在……”

她别过脸去,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来回几波阵痛过去。

烛臂半减,珠泪凝珠,外头早已是夜色深浓,月亮从树梢爬上中天。

她也已经模糊忘记先前的执念,忘记要说的话。

只是在这一两个时辰内,从他的话语,从周遭往来的侍者医官的对话里,依稀辨清一点事宜。

她确实没有喝到那碗贺兰敏又要强灌她的保胎药。

是被他砸了。

他带回薛真人和薛灵枢,让他们配一剂落胎的药。后来是被二人劝下,这会落胎和分娩没有任何区别。

即是无有区别,在生与死之间,总没有舍生取死的道理。

于是,他才屈服,给昏睡中的她喂了一盏催产的药。

她能知道这些,是在越来越频繁绵长的阵痛中,濒临昏厥之际,只觉手上一松,见他身形远离。

他拉过薛灵枢,双肩都颤抖,“孤不要孩子,不要她这个样子,把孩子落了吧,你去开药,去……”

“都与您说过了,要不要孩子,夫人这重罪都要受的。夫人怀他已经不易,或许夫人也想要呢!为今之计,您先镇住自己,否则当真无人为夫人作主!”

他便回来她身边,拣了帕子擦拭她止不住的汗。

见她没有昏过去,反而因阵痛的暂歇而清醒了些,便按照稳婆的话,低声问她,“还能起得来吗?我扶你走一走,会、会快些……”

她冲他点头。

苍白的面上攒出一点笑意,就着他的手起身。

然甫一落地,便知是站不住的。

两股战战,头晕目眩,只一头撞在他胸膛。

闻他一颗心,如擂鼓般跳动,扶在腰间的手哆嗦中传来力道。

她便喘出一口气,小声道,“我的头发都散啦,你捋一捋。”说着,她抬起一张近若透明的面庞,虚弱的眉眼含笑。

给他看,凌乱不堪的鬓发,丝丝缕缕捻在额角耳畔,还有一些湿发垂落在半敞的脖颈间。

可是她说话的神情,隐约间却还是当年那个对镜贴花黄,缠他梳头又嫌他手脚蠢笨弄乱她发髻的小姑娘。

贺兰泽听话给她将头发捋好,别在耳后,蓦然间滞了动作。

他看见他的指尖托着一根白发。

从她头上长出的一缕白发。

今岁,她才二十又五。竟生华发!

岁月和世事几欲扼杀掉当年的女孩,他却还在和命运相争。

不知对错。

就是,他的长意……该活下去的。

他扶着她,在屋中慢慢走着,走过第一圈,她似想起什么,问,“你怎么弄成这样,你这身血哪来的?”

他笑笑,“……才下的战场。”

走第二圈时,阵痛又来,她摇头道,“去哪都疼,回了榻上我就下不来了……你让我靠一靠,我能忍过去……”于是,她伏在他肩头,贝齿咬磨过他的衣帛和皮肉,良久才随着冗长憋胀痛楚的消散松开口。

她跽坐在地上,趴在他肩头喘息,满头虚汗中凝出一点仅有的神思,“是不是我咬疼你了,你身上……这样重的血腥气?还是、哪里……你哪里受伤了……”

“没有,我没事……就你,长意,你撑过去……”贺兰泽就这样半跪在她身前。

是一番耳鬓厮磨的样子。

中间一点空隙,却也不是空隙。

那里是她隆起的胎腹,他们的一个孩子。

如此,是一家三口最亲密的相拥。

但这一刻,贺兰泽无比厌恶这个孩子。

他幻想,也期待过,再要一个共同的孩子。但是从未想过陷她入如此境地。

他抽出一只手,抚她腹部,感受着一阵阵胎动。

这个无知无觉、但是已经有四肢魂魄的孩子……

无端承受他的憎恨,无端遭人计算。

他该恨的是他自己。

很快一直纤细的手覆上他手背,耳畔是她断断续续的气息缭绕,贺兰泽尽可能地贴近她,想听清楚她说的话。

最后,只听到气若游丝的两个字,“……好疼!”她连跪坐都撑不住,虚阖着双眼从他肩头下滑去。

是破水了。

贺兰泽一把将她抱起,置在榻上。

便也来不及再去思索,她方才在他耳畔到底有没有说话,若是说了,说的又是什么话。

接生的嬷嬷和贴身的侍女都围着她,亦有人劝他赶紧出去。

将他手背抠破皮肉的手随着眼睑的抬起,慢慢松开,她说,“你出去吧,去陪陪皑皑,别吓到她……”

她说,“我好久没有理她了,你去和她说,我好了还是一样陪她……”

“快去!”她攥着被褥,两眼通红,浑身湿透,“都在这,她会觉得落了单,我们一人陪一个……”

一人陪一个。

从年少至今,风霜几多欺凌,她也没有停止过良善和体贴。

贺兰泽终于颔首,起身离开。

转过屏风后的话,谢琼琚急痛中,已经听不清。

但是所有的医官和接生的嬷嬷都听得格外清晰。

他说,“孩子不论生死残损,孤都不怪你们。但是夫人如有万一,你们便泉下侍奉。”

为着他这句话,无论后来产房之中如何凶险,无论谢琼琚在数次晕厥又被医官用针灸扎醒,用参汤吊起一口气后如何挣扎,都没有人出来问过是保大还是保小。

所有人,抢救的都是她的性命。

所有人,都禀承着一个道理,孩子能活是幸运,不能活便是他的命。

屋内人影奔相匆匆,屋外到出一盆盆血水。

有此起彼伏的声响,催促她用力,教导她换气,每一个人都带着急迫和惶恐。

却偏偏没有她半点声音,只有零星一点呜咽,和隐忍在喉间吞咽下去的破碎呻\\吟……

贺兰泽坐在榻上,将皑皑抱在膝头。一如谢琼琚所求,陪着皑皑,以防吓到她。他紧紧抱着孩子,一遍遍和她说,“你阿母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七月酷暑天,皑皑蹙眉退开身,“阿翁,你手臂怎在流血?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薛灵枢闻言上来,给他重新敷药止血,“夫人用了那颗补基养元的药,虽是急了些,但是应当能勉强挨过眼下这关,后头事后头再说,你且先顾好自己……”

贺兰泽还未来得及应话,薛真人便出来唤过薛灵枢,匆匆与他作谈。

“若是关于孩子,随你们如何,我就要她。”他坐在榻上喘息,连问都没问缘由。

于是,对面贺兰敏起身一半,欲要问的话,只得生生咽了下去。

她低低唤了声“阿郎”。

这堂间虽阔,却也是安静无声,但所有人都发现,对面的人半点没有吭声。

从他回来一昼夜,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生母。

小半时辰后,已是启明星闪烁,天光初露。

贺兰泽便是在这个时候,甩开众人,踢门入内的。

因为在她喑哑的嗓音里,终于发出一声痛呼,携带着“蕴棠”两个字,跌散在他耳际。

孩子即将生下,但是还差一口气。

她的神思已经全部涣散,无尽的痛意笼罩着她,将她脑海中涌现的过往一层层击溃,她拼命地挽留,纵是悲苦荒谬者多,却也有极致的欢乐和最真的爱意。为了这些,她可以忍受苦痛。

悲喜几何,都是她的人生,她认了。

她攥着他的衣角,将想了很久、终于记起的话与他说,“余生,还有余生,你好、好……”

她没能说完,最后的一股缩胀里,她本能地用力,终于生下孩子。

而他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亦忘记了要问她最后想说的话是什么。

因为自生下这个孩子,她一直昏睡了五日,才回转意识醒来。

醒来后的她,按照薛真人所言,当是产后身体气息变化,情志不舒,肝气郁结,彻底促发了郁症。

她很少说话,变得喜怒无常,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昏睡,或是发呆。

薛真人回山寻求药方,不止治疗她郁症,还有她的性命。她的根基经此一遭,算是基本耗损,会诊的医者道是能如此产子回生,已属万幸。

七个多月诞下的孩子,比寻常早产儿大了不少,明显是补之过剩,又是难产而生。若是待到足月,子嗣保下,母亲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便是如此,他们颠来倒去地推算,最后道,时日无多,至多一两年的光景。

薛真人因觉自己一念之差,毁人至此,故而回山寻方。

谢琼琚做了双月子,贺兰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多来都不怎么开口,有一回两人说了几句,她似心情还好,问道,“王氏首饰铺解封了吗?还有,郭玉,让她回家去吧,李洋在你麾下,若是知晓,必然灰心!”

至此,她还在想着旁人。

贺兰泽抚着她脑袋,应声道,“他们都无事了,你放心。”

薛灵枢建议道,可以试着让夫人做些往昔愿意做的事情,给她缓解心神。

贺兰泽便试着陪她绘画,练字。

谢琼琚握着笔,墨滴在笔尖,好多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时续时断,还有她想对他说的话,她记不住,但她写下来的,写了好多。

虽然不是同一句,但都是一个意思,写了好多好多。

她放下笔,翻开桌案上一本本卷宗书籍寻找,但是都没有找到。

对,没有了。

写在白日里的,她撕碎了。

写在黑夜里的,她烧掉了。

她又急又气,拂开笔墨,撕毁书页,贺兰泽上来安抚制止她,被她用砚台砸伤额角,近身抱住她恐她自伤时,又被她挠破胸膛,连带旧伤也裂开。

她昏迷后转醒,抚他面颊,同他说对不起。

他摇首,“你只是病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她便挪过身子,拉他上榻,摸着被她弄伤的伤口,“我吹吹,你抱抱我。”

贺兰泽吻她发顶,似吻她难得的平静与温柔。

出了月子,皑皑过来看她,因她不愿出屋子,又不愿见光亮,于是送给她一盏亲手制作的羊角灯。她很喜欢,捧着手中看了许久。又从床头摆到柜上,从柜上放到桌案,总觉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自后又抱回手中。

皑皑和她说,“阿母,殿中烛火不多,我们点亮看看,亮了更好看。”

谢琼琚没有拒绝,然待灯火亮起,皑皑捧来她身边,映出她半边消瘦面庞,她只匆忙避过,伸手直掐火焰,直接将羊角灯夺来扔开。

她喘着气,又惊又恐,“……太亮了!”

贺兰泽从隔壁书房赶来,她推开他,自己抱住了孩子,一遍遍和她说对不起。

父女二人守在她榻边,看昏睡的人。

贺兰泽看着沉默的孩子,安慰道,“莫怪你阿母……”

皑皑摇头,“我没有怪她,就是想起以前,阿母带我住在朱府,她每日上工很晚回来,用的是寻常灯笼,风雨一吹便坏。其实她特别怕黑,我就想做盏结实的灯笼给她,但是那会我总不愿好好和她说话,就是她讨好我寻着话和我说,我也不理她……”

贺兰泽挤出一点笑,“等你阿母病愈,就好了。”

“可是,阿母何时能好?”

是的,丝毫没有转机。

时日流转,她屈指有限的生命在缩短,郁症却依旧如故。从不愿见光,到开始不愿听到声响。

总是嫌吵。

开始的时候,贺兰泽命所有下人往来侍奉都不许发出声响。后来又命人抓去树上的知了,池中的青蛙,尽可能阻断一切惊扰到她的东西。

药也吃着,各种辅助做着,仿若都是无用功。

甚至她的右手,已经彻底握不住东西,自己用膳时都是左手持勺,用着用着便砸了碗盏。后来她见司膳的侍女惶恐,怕自己再吓到她们,便极少让她们近身,多来由贺兰泽喂她。

医官的轮番会诊,总是说着同样的话,慢慢来,此症不可急。又道各种方案皆可尝试。

这日,皑皑道,“阿翁,要不要让阿母抱抱阿弟,阿弟都百日了,阿母都不曾抱过他。她那样拼命生下他,应该也是爱他的。她从未提起他,也很有可能是她病了,无心无力想起来。”

莫说谢琼琚,便是贺兰泽,其实亦不过只见过那个孩子数回。

理智虽觉稚子无辜。

但是情感上,他真的接受不了他。

尤其是,为让他有命活下,又是横位,千钧一发之际薛灵枢折断了他的右臂和右腿,如今臂膀已经接上,疏通筋脉,但是右腿留疾,还不曾治好。加之早产而生,整个羸弱不堪。

他觉得是这个孩子累他生母至此。

又觉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如此纠葛中,他将心力都付给了谢琼琚,并没有分半点给那个让他觉得陌生又不知要如何面对的孩子。

如此,孩子只是被胡乱养在偏殿,由竹青带着一众侍女喂养着。

而在上月,过了百日后,又患风寒,如此被贺兰敏抱去抚养,前两日闻已经好转许多。

贺兰泽问过医官,诸人皆道,试试无妨。

他便命人抱来孩子,贺兰敏欲拦,到底没敢出声。

谢琼琚显然还是喜欢孩子的,伸手抱他时本能地熟练,看见他晃悠不整的小腿时,亦怔怔落泪,但到底这幅安然模样没有维持太久。

孩子的一声哭泣惊到她。

她浑身抖了一下,却还是抱着在哄他,贺兰泽本想抱过来,见她不肯松手,便只在边上恐她体力不支,帮她托着孩子。

孩子一直哭,她一直哄。慢慢也开始不再惶恐打颤。

她抚着在怀中稍稍平静的孩子,转身问他,“你给他取名了吗?”

贺兰泽讷讷摇首,“……还不曾!”

“赶紧想一个啊,这都过百日了。”

贺兰泽含笑点头。

孩子哭声不止,谢琼琚哄得有点费神,贺兰泽观她神色,欲要接过孩子,却闻她道,“你去寻些新的衣裳和被褥,我前头给他准备了许多的……就是那会没力气,好歹绣了几针……”

贺兰泽颔首,原想唤了侍女入殿寻找,但一想她难得好些,又不肯见人。遂也未传人,自己去寻。就转过屏风的距离和功夫,不妨碍什么。

“你别吵,安静些……”

“要不你睡吧,乖!”

“不要吵,你太吵了……”

“别哭了,别哭啊……”

……

她的话语低低簌簌,孩子的哭声时续时断,时不时传入贺兰泽耳际。贺兰泽闻来尚且平和,不是太激烈,遂只翻来衣衫,又拿来了一条孩子的被褥,转回内室。

“长意!”只一眼,他就肝胆俱裂,匆忙上前扳过她扼在孩子脖颈上的双手,将她拂开。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吵了,实在太吵了……”谢琼琚从榻畔跌下,昏迷的一瞬有片刻的回神,口中喃喃。

贺兰泽也无心再照拂嘶声哭泣的孩子,只抱起地上的人急传医官。

谢琼琚没受太大的伤,只是额角和臂膀有点擦伤,很快当晚就转醒了过来。

贺兰泽守在榻边,见她睁开的双眼,终于松下一口气。

只是谢琼琚眼中浑噩,眉宇紧蹙,她双目灼灼盯着他。目光慢慢划向他左臂,伸手去抚摸,从他肩头一直摸到臂膀,手腕,五指……

她撑着起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开他左半边衣衫,然后眼中燃起光亮,面上都有了欢颜。

最后,一头扑在他胸膛,紧紧抱住他。

“长意——”贺兰泽看不懂她神色,却又仿若意识到什么,一颗心拼命往下沉。

只得惶惶唤她。

谢琼琚退开身,疑惑却忍不住惊喜,“我、我后来没伤你,那一箭我没有射出去是不是?还是我射偏了?总之你没伤到,没伤到就好!”

作者有话说:

抱歉,没写到关键处,明天写贺兰敏那块,二阳后脑子转的太慢了,像是得了智障株!继续红包吧感谢在2023-05-27 14:43:25~2023-05-29 00:3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拿云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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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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