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夫人,您有孕了。◎

谢琼琚说完, 便微微低了头,冲薛灵枢福礼致谢,亦致歉。累他等这般许久, 她却一句话都没有。

红鹿山绵连百里, 有十三峰,设四寺三医馆,谢琼琚如今所在这处,因薛灵枢的出面,乃在最中间的第七峰无极峰上, 与薛真人同住。

虽不是最高峰,却也是雾气缭绕,云蒸霞蔚。

雪后寒风过山门,吹乱女子的鬓发,她下压的浓密睫羽亦微微抖动,衬得一张不施粉黛的面庞愈发沉静。

内里缁衣, 外套素袍,一身青灰色披风, 两襟风毛随之簌簌。

整个人轻淡得如同这山间浮云,仿若随时都会消散。

薛灵枢对面前人的最初印象, 还是在当年那个残臂少年酒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一个夏花绚烂、明珠光耀的长安姑娘。

与这会截然不同。

他实在想象不出, 这是同一个人。

如同他也想象不出, 明明爱意滂沱, 是如何控住眉宇间千山万水的涌动,又如何遏制住就要脱口的千言万语。

只吐一句, “妾没有什么要说的”。

虽说薛灵枢是赞成谢琼琚搬来这处, 远离人事纷争, 换个环境养病的。但是从医理的角度而言,他认为当让情感自然流泻,如此压抑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转念一想,这两人但凡能随心所欲任由情意汹涌,左右也没有眼下这般局面了。

于是他将原本要说的话,譬如“您闻主上西征乃是他七年来头一次重上战场,梦魇中唤过他的名字,有诸多嘱咐”,再譬如“你这些日子缝制的腰封,可是忘记让在下带走了”,还有“您绘的丹青,将主上画的栩栩如生,可需要在下送去”,全部生生咽了下去。

即便,他知晓若是贺兰泽听到这些,会无比开怀,但总要尊重局中人。

薛灵枢轻叹,拱手告辞。

“阿母——”皑皑抱着一个大包袱,追出来,“薛大夫,您等等。”

“阿母,你预备的这些东西不是说要作为新年贺礼送给玉姨他们的吗?这会怎么忘了?”皑皑喘着气,在谢琼琚面前停下,仰头望她。

谢琼琚的确忘了。

初入深山,即便有意控制着不去念想贺兰泽的种种,但她到底一介俗人,多有牵挂。尤其是在极其严寒困苦里,给过她温暖,搀扶过她的人,她牢记心头。

离开辽东郡时,李洋因公受了点伤,郭玉回去照顾他。

谢琼琚正值病发中,缠在离愁别绪里,未曾好好同他们告别。虽与贺兰泽说了,对其夫妇多多照拂,但心中总是多有感愧。

如今在这里一月,她心绪平复些,便就地取材,与竹青一道绣了塞入白芷、川芎、芩草等可以补气安神的草药的荷包,又用葱姜蒜椒芥制作了可驱寒杀毒的五辛盘,打算等薛灵枢下山时,劳他送给郭玉夫妇,还有王氏首饰铺的掌柜。另外郭玉尚在识字中,她还细心制了字帖,写了心得与她,如此满满装了一大行囊。

却不想,临近除夕这两日,她再难控制心绪,总是莫名回忆起延兴七年同贺兰泽第一回 守岁的场景。想的多了,过往种种愈发清晰,周遭的事便时不时忘记。

红鹿山两年才开山一回。

虽四下不免高官诸侯,但一方存在定有他的法则,作为难得的方外净土,各方绅豪都守着这个默契,不随意踏入。

且唯一的出入口还摆着守山阵法。

这会薛灵枢带人入内,已属破例。故而他此番下山正常得到两年后的四月里开山之日方能上山。

而谢琼琚更是最恐给人增添麻烦,亦断不会轻易上下山。

何况,她原就是打算在此终老的。

如此,幸得眼下皑皑同竹青追来,否则制作的这些新年贺礼,便算是白费了。

她接过来,搁在一旁的石桌上检查,顺道嘱咐薛灵枢。

索性竹青早已分裹清晰,上头也标注了姓名,没有浪费太多的时辰。只是谢琼琚从里头拿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柄折扇,扇面上是她亲笔所绘的“灵鹊兆喜”图。

“这个是给薛大夫的。”她捧上去,“拙笔一点贺春的心意,薛大夫不要嫌弃。”

“灵鹊兆喜”出自《禽经》。

“鹊”字放在新春即为喜鹊报喜,送给薛灵枢又是赞他医术似扁鹊,加之她那般高深的丹青技艺,实属有心。

薛灵枢喜不自胜,接过翻来覆去地看,当下便搁在手中摇开,自是一股风流意气。

“这是冬日。”皑皑嗤道,“薛大夫也不嫌冷。”

诸人笑过不提。

谢琼琚面上笑意未减,又拿出一物,放在包袱外,如此将包袱系好,捧给薛灵枢。

薛灵枢看她拿出的东西,却是慢慢收了笑靥,一时没有移步,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张口。

到底还是皑皑出声道,“阿母,这个腰封不是你缝给阿翁的吗?您怎么拿出来了?”

“阿母只是练练手艺。”谢琼琚将包裹推上,“冬日白昼短,薛大夫早些上路吧。”

“等等!”皑皑掂足抓过包裹,欲要解开,拿出自己的东西。

她闻贺兰泽要西征,且是在料峭二月,遂用前头剩余的鹿皮给他缝制了一副护膝。

“你作甚?”薛琼琚蹙眉道。

“阿母不送,那我也不送了。”

“为何?”谢琼琚问。

皑皑低着头,片刻道,“您不给阿翁送贺礼,自有不送的理由。我怕就我送了,你会生气伤心。”

顿了顿又道,“阿翁送我们来时,同我说,阿母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一定要和你一心,切莫反着来。”

山风呼啸,谢琼琚一下红了眼眶,鼻尖泛酸。

她蹲下身,将孩子的手从包袱上挪开,握在自己手里,“你送你的,阿母没什么好生气的。他是你阿翁,你为人子,送份新春的贺礼表你孝心,实属正常。”

皑皑展颜,点点头。

薛灵枢终是没再多言,示意小厮接过,拱手离去。

三人站在山门口目送。

许久,谢琼琚扛不住严寒,打了个哆嗦。竹青见状,上来扶她,道是人看不见了,回吧。

谢琼琚含笑颔首。

“皑皑!”两人都已转身,小姑娘却一动未动,谢琼琚回首看她,见她望着远处出神,遂又唤了声。

“阿母!”皑皑追上来。

“翁主看什么呢,这般出神?”竹青搀着谢琼琚,忍不住探过身子问道。

小姑娘默声摇首。

谢琼琚低眸看她,回想孩子眺望远方的神色,只揉了揉她脑袋,未再追问。

*

山间岁月匆匆,确实平静许多。

薛真人鲜少见人,加之谢琼琚的病情薛灵枢已经整理得足够详细,这一个月来联合三馆的医者一起多次探寻方子,根据她的体质,配出了柴胡疏肝散和血府逐疲汤两味药。是目前最能够帮助她解郁安神,养心补气治疗病症的。

她在用到第二个月的时候,稍微有了些起色。

睡眠增多,一夜能安稳睡上两个时辰;心绪也平和许多,二月二山中有小型宴会,她还戴着斗笠和竹青、皑皑一道去逛了小半日。只是后来体力不济,加之头晕目眩,便提早回来。休息了两三日,慢慢也恢复了过来。只是饮食上,依旧没有太好的胃口,用的极少。

皆知欲速则不达,便也不多勉强。

尤其是谢琼琚自己,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前头在千山小楼时,虽然也好过一阵子,看着有恢复的迹象,但多来都是她一口气撑着。

她很是心急,希望自个快点好,不拖他后腿不耽误了他。

却不想薛真人道,“此乃大忌,耗损内里,催生外伤,得不偿失。”

谢琼琚深以为然,只随心生活,尽可能自在安然。偶尔养起精神,便教皑皑读书认字,或者前往佛堂礼佛,让自己平心静气。

薛真人看她有了些起色,遂定下每隔十日把一次平安脉,寻常都在闭关研读医书中,又留两个童子照料谢琼琚。

谢琼琚不甚感激。

转眼已是二月下旬,从冬日连绵至早春的雪终于停下,消融。春风和煦,拂过山岗,吹生柳芽,吹开梨花。阳光点点洒落,明亮又温柔。

近来,谢琼琚的睡眠愈发好了,只是头晕得有些厉害。几次从榻上起身,都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竹青着急担忧。

谢琼琚却安慰她,“且往好处看,我如今睡得也好多了,胸口也不怎么刺疼,有些发晕多来是精神尤虚。待过几日便至十日之期,真人出关了,且不急。”如今她是愈发得平和自然。

“眼下,我们得多费心她。”谢琼琚就着竹青出庭院散步,慢慢走到山门口,看着在山巅眺望远方的小姑娘。

竹青从谢琼琚手中接过披风,给皑皑披上。

“青姑姑。”皑皑回神,露出笑靥。

“这会都夕阳斜照了,山头风大,仔细吹得头痛。”竹青牵过她往回走。

谢琼琚在山门内,看得清楚。

小姑娘回眸那抹笑意极不自然,这会走来余光又忍不住往后瞄。

晚膳后,她拉着女儿在灯下聊天,开门见山道,“可是想下山去?”

话语一出,被问的小姑娘,和一旁缝补衣物的竹青,都愣在一旁。

皑皑见她问得认真,本想脱口称是。然耳畔想起贺兰泽的嘱咐,半晌沉默摇首。

“不许说谎。”谢琼琚伸手见她胸前的发辫上一点碎叶拂去,温声道,“阿母虽病着,但你是我生的,我看着你呢,能感受到你的心绪。到底如何想的,好好说。”

皑皑扫过细细的辫子,低声道了声谢。然对于母亲的问话却依旧不敢言,唯一双同母无二的丹凤眼,忍得通红,眉间聚起无法控制的委屈。

“怎么了?”竹青搁下针线赶紧上来,“怎就成这样了?”

闻人问起,情绪翻涌。

小姑娘擦一把泪,终于抬眸迎向自己的母亲,开口道,“是的,阿母,您说得对,我想下山去。”

“但是,我不是要您,也不是要离开您。”她倾身上去,抓牢母亲的手,唯恐她受惊多思,只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还有长长的一生,长到阿母这般大时,再长大到嬷嬷们那样大时,我都只能在这里吗?

“教我读书的女先生说,巾帼不输男,乱世多机遇。如我这般生就有条件者,不应该只是单单生在温室中,读书认字提升修养,更应该走出去看天下,看众生,生怜悯之心,行博爱之举。”

她一鼓作气将话说完,头压得低低的。受她气息晃动的烛火映出她紧咬唇畔的侧颜,稚嫩面庞流泻出一股坚毅色。

“那,你可知何为天下与众生,又是否生出了怜悯心肠,或者可知如何具体行博爱之举?”谢琼琚细看她,话语缓缓,却是直切要害。

“我不知。”小姑娘摇头,却又认真道,“所以我格外想知,所以我就想出去,不想一生留在此间。”

“还有,阿母,我策马行在马背上,分明看见了更远的地方,更多的风景……我想看到更多,然后在去做的更多,我不知道会做成怎样,但是我想尝试,想为之学习、努力,我不想就此…静默。”

话到最后,小姑娘下意识的敛去眼中光芒,压低激动的声响。只有握在母亲手背上的手,不自觉抖动,微微打颤。

“把头抬起来,看着阿母。”谢琼琚等她动作,四目相对,遂反手握住她,将小小的一双手拢在掌心,笑道,“阿母养你七年,带你颠沛流离,所求不过温饱。原以为你尚且还未接触温饱以外的东西,今日闻你这番话,方知你已生欲望,已有梦想的雏形,有对未来的期盼,有了属于自己的想法和渴望……这些想来是在千山小楼,你阿翁处所得,可对?”

“阿母,您莫多心,不要误会……”

“听阿母说完。”谢琼琚面容含笑,平和如一,“阿母没有失落不开心,相反真心高兴。你阿翁确实可以给你更多的东西。除却荣华,或许他真能帮助你实现梦想,去见天地众生,去为万民谋福祉。”

她缓了缓道, “阿母原本就打算将你留在你阿翁处的,是你被吓倒,要随阿母同往,如此带你在身边。”

“阿母的意思是,我可以下山去,不必永远留在这?”皑皑依旧不可置信。

“这是自然!”谢琼琚深吸了口气。

“可是,您不是打算再此终老,您一个人……”

“怎么,你下山就不回来看阿母了?”谢琼琚拍着她手背道,“ 阿母有此打算,是因为与这个世道无缘。但是阿母生你一场,你纵然流着阿母的血。然阿母心甘情愿生下你,为你流血伤身,不是为了绑住你的。你既然有要与这个世道去撞击、有尝试历练的想法,你当然可以去。至于结果如何,是你和这个世间的缘分。你记住,这世间所有的爱或许都以聚合为目的,但阿母对你的爱,今日起,以分离为目的。你越早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便越是对阿母爱意的回馈。”

“你是我的女儿,更应你是你。”话至此处,谢琼琚突然顿下,泪眼模糊。

“阿母……”皑皑颤颤唤她。

谢琼琚含笑摇首,只低低道,“阿母也不是这般无私伟大……”

今岁,她二十又五,不长不短的年岁。

自认为,为人女儿,担尽责任;为人妻子,付尽爱意;为人母亲,也扛起了天地。这都很好,皆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

“阿母,您要说什么?”

谢琼琚从已过的二十余年里回神,聚起神思望向自己的孩子,至抬手抹去眼角珠泪,轻叹道,“阿母只是遗憾想做自己时,想能随心一些时,已是精力耗尽,病体缠身……所以希望我的皑皑,能自在些。如此,阿母亦是把自己的期盼和奢望给了你,也算不得无有私心,是不是?”

“阿母!”皑皑挪过身子,扑入她怀中。

“傻子,你该早些与阿母说的,白白难过忧郁了这么些日子。”谢琼琚下颚蹭着女儿发顶,轻轻拍着她窄小的背脊。

“是阿翁……”小姑娘带着哭腔道,“阿翁嘱咐的。”

“他怎与你说这般多话?”谢琼琚嗔道,“又嘱咐你什么了?”

小姑娘伏在她耳畔低语,一字不落,“你阿母只有你,唯你最亲,记得顺她伴她,永远爱她,别丢下她。”

“他说的不对,你莫听他的。”谢琼琚闻后良久,心头滚烫,满眼满心都是那人模样。

只轻轻推开女儿,温慈地看着她,“若是如此,阿母会觉得负担,病就更难好了。”

想了想又道,“你回去你阿翁身边,需牢记一事。他日你阿翁娶妻生子,你不可阻他拦他。且不说他的难处,这是阿母的希望。”

皑皑摇头,“这个我不明白。”

“阿母与你阿翁再难同行,不是我们不相爱。相反是因为太爱,可是阿母爱他多来拖累他,他爱阿母又给阿母徒增负担。我们从未输给彼此以外人,只是敌不过命运和世道。这些话你现在可能很难理解,不要急,你且先记住就好。”

“嗯。”小姑娘频频颔首。

谢琼琚看她笑靥,终于松下一口气,只忍过昏胀的头颅最后嘱咐道,“眼下你阿翁即将西征,我们且不去扰他,也不麻烦薛真人为我们再破例开山。阿母再养你两年,养得如花似玉,再给你阿翁送去如何?”

“是皑皑陪阿母。”小姑娘彻底眉开眼笑,开怀道,“明日我生辰,我给阿母送礼。”

谢琼琚笑笑,让竹青带孩子去洗漱就寝,自己坐在案前,绣一个荷包。

许是这晚讲话太多,费了她太多神思,在一连扎了两回手指后,谢琼琚吮着滴血的指腹,尤觉疲惫,靠在榻上缓减脑海中的阵阵晕眩,缓缓合上了眼。

“姑娘!”竹青回来时,见人面色虚白靠在榻上,素指还沾着血,而绣了一半的荷包滑落在榻,里头一枚平安符滚落出来。正好在她手指边,染上一抹血迹。

也不知为何,竹青一阵心慌,只匆忙上去再次唤她。

“皑皑睡了?”谢琼琚幽幽转醒,一边揉着太阳穴道,一边重新拾起针线,“你去备水一会盥洗,我再绣一会。”

她亦看见了露出的平安符,目光落在那抹血迹上,一时也未说什么,只无声放了回去。

“水且煮着呢。”竹青坐下来,挑亮灯芯,给她按揉穴道,“姑娘对皑皑说的话,倒是那样清醒,如何自个这般看不透放不下。您制腰封,绣荷包,绘丹青,求平安符,却又不给主上送去,这不是白费神吗?”

“我做这些,是我自个的事,和他无关。怎么可以把这些东西给他呢?要是给他,他更忘不了我,说不定能跑来这山上。”

谢琼琚顿下手里的活计,笑得有些虚无,“其实我比他好多了。事到如今,我可以肆意地思念,可以无数次回想过去,守着记忆过日子,可以不再婚嫁独自一人安静生活。他势必也很想如我这般,但是他不可以。相比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而他却依旧背负着重重枷锁和责任,纵是没有他母亲,座下文武亦会要求他有妻室,有子嗣……他爱着我,但他必须忘记我,必须娶别人……”

竹青闻言低低叹息,无法接话。

谢琼琚也未再多言,只重新持了针线。然没一会,到底头晕目眩,手足颤颤,只得将东西搁下,扶着竹青的手下榻,“罢了,我们也歇吧!”

然话还未说完,双足浦一落地,谢琼琚便眼前发黑差点跌了下去。索性竹青扶得快,没摔着。

“奴婢去请薛真人瞧瞧吧,您这样都第三回 了。”

“真人再四五日便出关了,不差这两日。”谢琼琚阻道,“别折腾了,歇一歇便好,养足精神,明个给好好陪皑皑一日。”

竹青不得法,然翌日倒是松了口气。谢琼琚夜中除了有些出虚汗,尤思贺兰泽出征梦魇了一小会,一整夜睡了足有四个多时辰,午后歇晌又是近两个时辰,确实养出一点精神。

只是惹得皑皑笑话她,说什么陪自己过生辰,结果是拉了她陪歇晌。这个生辰就差在榻上过了。

谢琼琚醒来,揉着惺忪睡眼,表情有些委屈,“阿母难得安枕,你不开心?”

开心。

皑皑挑眉。

然这日最高兴的是,夜幕降临后,她在山巅上,看到了无数缓缓升起的天灯。

每一盏天灯都写了祝福。

“年年四季,吾儿安乐。”

“枝头娇蕊,心上骨玉。”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

“阿母,是阿翁。阿翁记得我的生辰,他在给我庆生……”

*

“如何不上去?”已经调转马头回程的人,疾行在夜色中,随同而来的薛灵枢忍不住问道。

“夜路难行,还需要薛真人撤阵开山,她最不愿给人添麻烦的。何必给她徒增负担。再者,不是你说最好不要去打扰,让她暂时远离旧人旧物吗?”贺兰泽鞭马返回,一手却紧紧捂着襟口,不由低眸看过。

他的怀襟内,贴近心口的里衣处,藏着一张纸条,上有小姑娘稚嫩的笔迹。

“儿与母俱安,阿翁勿忧。”

他的女儿亲笔。

他的妻子用他赠与的雪鹄传的消息。

足矣。

若不能相见相守,你们平安足矣。

两日后,二月二十三,贺兰泽提兵二十万,东出幽州,行西征之举。

五日后,薛真人出关,例行给谢琼琚把脉看病。

脉象切过许久,神医不由二次切过,终于撤手叹气。

“薛神医,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您直说便可。”谢琼琚平和道。

“按理是大好的消息,但是按夫人的身子……”薛真人摇首道,“怕、确实不是太好的事。”

“薛神医但说无妨。”

“夫人,您有孕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周三晚上不更,最近实在太忙了,周四晚上见。本章有红包,爱你们。感谢在2023-05-22 23:51:31~2023-05-24 02:0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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