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全是黑衣蒙面, 他们像是影子,也像是鬼魅。来无影去无踪,千里杀一人, 事了拂衣去, 隐匿人海中。
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暗卫!
隐素大受震撼,尽管她已经适应这个时空的很多东西,此时依然受到了冲击, 对当下的百年世家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这样的家主令大多一分为二, 一半在家主手中,另一半则由家主交给自己选定的下一任家主手中。等家主去世之后, 两半才会合二为一传给下一任家主。
世家传承一代又一代, 生生不息循环往复。若无上一代家中的亲授,很多东西都不可能交到下一代掌权者手中。
“也就是说,这些人以后都会听令于我?”
“令无不从,至死方休。”
隐素一挥手,道:“退下吧。”
黑衣人齐刷刷似是暗影纷杂,瞬间没了踪影。如此之训练有素,又如此之身手了得, 不愧是一品国公府的私有力量。
她很不想领那渣老头的情,但她又很现实地知道他们很需要这些人。傅家根基浅,纵然现在是侯爵之位,可家底实在是太薄。这种浅薄并不单单体现在财力产业方面, 更显现在底蕴传承当中。
“如果我不收呢?”
“若你不收他们,则视为他们任务失败。任务失败的暗卫,唯有一死。”
“我现在信那老头是个有心机的, 他故意玩失踪,又断定我会心软, 还猜到我这个人心胸并不宽广,哪怕是自己不要也不会给魏家那些人。你说他如此会算计人心,怎么在处理感情问题上那么糊涂。”
既然深谙人心,又岂会不知祖母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些男人啊,以为女人献出了自己的心之后就会失去自我,孰不知像祖母那样的女人有多拿得起放得下。
“我还纳闷了,他明明说要把爵位传给魏二爷的,怎么进宫之后又反悔了?”这是隐素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明月躲进云层,刚才还一片清辉的夜色刹那间被黑暗吞噬。
男人好听的声音在夜风中准确无误地送到她的耳中,一字一字如玉石相击,层层意思在暗藏在其中。
原主的记忆慢慢浮现,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人传姑姑不是傅家的孩子。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姑姑既不像祖母也不像客死异乡的祖父。
后来父亲堵上那些人的家门,再后来就没有传了。
为什么老渣男会问姑姑是谁?
如果老渣男惊讶姑姑的长相,那么她可以肯定姑姑不是祖母所出。姑姑的样子应该是像老渣男以前认识的人,而且还是女人。
不得不说,她猜得很准。
至于盛国公被人下毒一事,她毫不意外。怪不得老渣男会自请降爵,还把魏家二房一家给赶出国公府。
她记得魏明如之前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及老渣男的身体状况,话里话外都是暗示老渣男命不久矣。
她相信如果不是怕名不正言不顺被人诟病,又得不到真正的家族传承,魏家那些人恐怕早就把老渣男弄死了。老渣男装了四十年的深情,倒是阴错阳差救了自己的命。
明月重又从云层出来,清辉如银。
银光映得少女莹白的小脸越发娇美动人,一双清澈的眼神如弯月,朝男人伸手,“这样的令牌,你是不是也有?”
话音一落,玄黑的半边令牌放在她掌心。
隐素将两个半边令牌合在一起,一半是通透无暇的玉,一半是沉冷厚重的黑。玉与黑泾渭分明,似是完全不可融合的东西,恰如眼前的这个男人。
温其如玉的国公府世子爷,黑暗中不为人知的疯子,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却又偏偏是同一人。
“夫君,我们以后让他们尽量不要杀人,好不好?”
上一世根深蒂固的教育,让她在有些观念上还是不太认同。
夜更深,四下一片寂静。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听着像是隔了两条巷子。
“明日还要进宫谢恩,娘子早点歇息。”
“好。”
隐素进屋,临关门之际凑上前亲了一下男人的唇。
蜻蜓点的是水,她点的可能是火。纵火犯点完火就撤,急急忙忙把门关上之后,靠在门背后面红心跳地喘着气。
赶紧成亲吧。
否则她都快忍不下去了。
隔着一道门,男人玉竹般的手指在轻抚自己被火灼过唇,眼中是瞬间漫天的火光。
忽然远处的狗叫声又起,听着像是那狗跑过了一条巷子,离得更近了些。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谢弗就不见了踪影。
门里面的人慢慢平息呼吸,望着房梁出神。
方才疯子没有回答她的话,说明不同意她的要求。她确实是不怕了,也做好和对方一起面对的打算。但是从内心深处而言,有些事情她还是不太喜欢。
夜风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屋顶的瓦片上,过后再无动静。
此时五味巷的最深处,悄无声息地窜出几道黑影。黑影们目标明确,齐齐朝傅家的方向奔来。未等他们靠近,从巷子两边各出现一群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几人大惊,进退两难。
僵持之时,两边的黑衣人应是收到什么指示,瞬间又退得干干净净。就在这几人惊疑不定时,月光中有人缓缓走来,仿佛神子临世。
“谢…”一人低呼,转眼就倒在地上。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夜色中,光影变化。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地上躺着几具尸体。
神子般皎玉如尘的男子,慢慢擦拭着手中的剑。剑身反射着寒光,仿佛将他的脸一分为二,一半神明一半魔。
他回望傅家的方位,眸色幽沉。
这样的他,娘子是不是会害怕?
……
天未亮时,傅家人全起。
一番收拾过后,全家人进宫谢恩。
领路的太监将他们引进宫门,然后一家人兵分两路。一路是傅荣和傅小鱼父子二人去前殿向皇帝谢恩,一路是秦氏和隐素母女去到朝华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刘太后见到她们很是高兴,言语神态间的亲密更像是寻常的长辈对待家中晚辈的态度,拉着秦氏的手落了座。
隐素则坐在宫人搬来的小凳上,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
哪怕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也爱听八卦讲八卦。
太后娘娘对秦氏本就不一般,同秦氏说话也更随意一些。两人聊着傅家的事,几乎是太后娘娘问什么秦氏就答什么。有时候秦氏答不上来的,比如说叶红衣在陲城的一些日常,这些就由隐素回答。
近半个时辰后,太后娘娘满足了自己的八卦之心,长长叹了一口气。
“哀家上回见这孩子就觉眼熟,一时没想起来,那日比试之时方才记起,却原来是孙女像祖母。”
也是思妃和叶夫人不像,若不然她应该早就认出来了。
想到思妃,太后娘娘自然会给她们行个方便,所以隐素又一次被人领着去见傅丝丝。
那像寻常院子的宫殿里花开得正艳,看上去大多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养在笼中的鸟儿见有人进来,忽然变得欢实起来,叽叽喳喳地上下跳窜。
一入殿,沁爽的凉意迎面而来。
华美的贵妃榻上,水蛇般无骨的美人惬意地歪着,墨云般的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子,微微地堕在脑后,前额垂下几绺调皮的发丝,随着宫女的扇风飞舞着撩拨人心。银红色的裙,如雪的肌肤,任是谁见了都会暗道一声:好一个活色生香的尤物。
美人的手勾了勾,示意她过去。
然后又挥了挥,让殿中的宫人退下。
她坐在贵妃榻边的小几上,自然而然地拿起梅花团扇替美人扇风。美人满意地眯起眼睛,眼角眉梢都尽是风情。
正当她要开口说话时,美人儿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很快外面有宫女说端妃娘娘送了新进宫的葡萄过来,让武状元尝个鲜。她闻言露出惊讶的眼神。
不等她细思,又有人说淑妃娘娘送来御膳房刚出的点心。接着什么李妃吴妃张嫔杜美人的都送了东西,且全都说是给她的。
各色的瓜果点心摆得满满当当,都是寻常人家见不着的好东西。她对着这些东西,用目光询问傅丝丝怎么回事。
傅丝丝抿嘴笑,媚态中还有一丝意味深长。
“她们啊,一个个都想巴结我。谁让我如今娘家日渐显赫,又正当宠,还没有孩子。”
皇帝的儿子多,最看重的四皇子死了,最喜欢的六皇子也招了他的厌弃,其余的皇子们自然人心浮动。
傅丝丝坐直身体,一点侄女的脑门。
“你这丫头还挺能耐,大郦第一个女武状元,可真给姑姑长脸。”
隐素娇憨地笑着,开始剥葡萄。
熏炉里的香熄了,有宫女进来换香,请示傅丝丝是否要换上皇帝赏赐的新香。傅丝丝摆了摆手,说是还用原来的香。
绿釉云纹兽足托莲的熏炉中,袅袅的熏香已起,不多时扩散在殿中,好闻的香气中有着麝香独有的霸道。
傅丝丝说殿内有些闷,让隐素陪自己出去走走。
隐素看了一眼那香炉,目光有些担忧。
“姑姑知道?”
傅丝丝撩着额前的发,笑道:“你姑姑我是多么聪明的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香你不能多闻,对我而言却是好东西。”
说着,她不由分说拉着隐素出了殿。
笼子的鸟见到主人出来,瞬间在笼子里雀跃起来,跳上跳下讨着主人的欢心。
傅丝丝开了笼子,慢悠悠地给鸟儿喂食。说来也怪,笼子都开了,那鸟儿却不往外飞,鲜亮的颜色在阳光中斑斓夺目。
“我再是喜欢这鸟儿,逗着它们玩,好吃好喝地供着它们,却从不会把它们当成人。”
“它们被关在笼子里,不会难过吗?”
美人娇媚地笑起来,看着自己的侄女。“真是傻丫头,有什么难过的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喝不愁有人侍候有人宠着。山野有什么好的,风吹雨打的还吃不饱。你看它们多聪明,让他们飞都不飞,毕竟外面也就是自在一些,旁的一样也比不了。”
“姑姑说的有道理,无论在哪里,只要自己不觉得压抑就是最好的结果。”
“我的傻丫,真是清明了。”
傅丝丝关上笼子,用上等绢丝的帕子细细擦手。哪怕是这么一个寻常的动作,在她做来都有着说不出来的魅惑。
“要嫁进穆国公府了,是不是很开心?”
隐素点头,眸中的喜欢毫不掩饰。
“倒是挺有眼光的,这满京城的再也找不出比谢世子还好看的美男子。”傅丝丝忽然压了压声音,“姑姑跟你说过,不用担心谢世子的身体,他定然是个龙精虎猛的。”
在傅丝丝这个猛女面前,隐素有时候都觉得汗颜。汗颜自己活了两世,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奔放。
她当然不担心谢弗的身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疯子的真面目。
可能是天太热,她的脸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傅丝丝媚眼一睨,“害羞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你嫁过去之后别光顾着男女之欢,还是得尽快怀上孩子。谢世子患的是心疾弱症,指不定哪天就香消玉殒了。你若是膝下有子,下半辈子就不用愁。”
香消玉殒?
姑姑天天跟着风流的皇帝老儿,倒是学了不少词。
“那姑姑为什么不要孩子?”
若是她猜得不错,以前皇帝是不想让姑姑诞下皇嗣,如今应是改变了想法,所以才会赏赐新香。
傅丝丝妩媚地笑了。
后宫的女人哪个不羡慕她的圣宠,可是皇帝宠着她,就好比她喜爱那些鸟儿一样,再是宠着爱着,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玩意儿。
生儿育女那是夫妻才有的事,她一个玩意儿就别跟着掺和,免得和后宫那些女人一样越发的身不由己。
“姑姑和你不一样,你记住姑姑说的话,有子在手的望门寡,最是神仙都不换的好日子。”
这话隐素是赞同的,前提是她对所谓的丈夫无感。但事实是她现在心里装的全是那个疯子,只想着和对方做一辈子没羞没臊的夫妻。
一回到太后娘娘的朝华宫,发现殿中多了两个人。
端妃娘娘和四皇子妃刘香雅。
至此,德院四美她全见过了。
刘香雅气色不是很好,苍白中蒙着一层愁绪,双手护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一副极为小心翼翼的模样。
能选为德院四美,刘香雅的长相自是不用说。四美之中魏明如明艳,顾兮琼温雅,吕婉冷清,而她则是柔弱。
身为刘太后的娘家侄孙女,忠勇侯府嫡出的姑娘,刘香雅无论是在闺中还是嫁人,那都是世人羡慕的对象。
未见到真人之前,隐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位四皇子妃会是一朵见之让人心生怜惜的小白花。
小白花也看到了她,眼神怯了一下。
刘太后笑着说她们年纪相仿,又同在德院求过学,想来应是容易相处,特意安排让她们坐在一起。
“傅状元瞧着一团孩子气,没想武艺那么厉害。”端妃夸赞道。
隐素的外表确实有欺骗性,看上去娇憨幼嫩略带几分懵懂。仅凭这张脸,极容易让人以为她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处处都需要别人的照顾和保护。
若不是亲眼所见,刘太后都不相信她是一个习武之人。擂台之上那灵动敏捷的身手,将对手甩下擂台时那四两拨千斤的发力,无一不让人叹为观止。
“将门之后,理当如此。”
没提原来的盛国公府,也没提魏家,所有人都知道刘太后这话的意思。身为魏氏后人,理应如先祖们一般骁勇。
那威名赫赫的魏家第一代国公,还有已逝的老国公,正是天生神力的猛将。不仅是刘太后,便是毫无关系的端妃都私下感慨隐素不是男儿身,否则傅家必会再上一层。
端妃对隐素表现出善意和热情,秦氏是最开心的一个。
为人母者,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世人善待。更何况他们初来京中的那些日子,听到过很多恶意的闲言碎语。
这一开心,秦氏对端妃自然有好感。
相互有心交好的人,无论怎么说话都能说到一块,哪怕再是尴尬话题,也能聊得一片热火朝天。
看着刘太后和端妃同自己的母亲说得热闹,隐素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你可真厉害。”刘香雅突然开口,声音又细又轻。
“多谢四皇子妃夸奖。”
“你别叫我四皇子妃,叫我香雅吧。听说你会弹琴作画,还有一身好武艺。若是我晚点嫁人,那我们就能成为同窗。”
隐素当然不可能真的直呼对方的名字,她们是头回见面,且没有一见如故之感,所以还是道谢和客气。
刘香雅似是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皮慢慢垂下。然后又抬头,羞怯地腼腆一笑,双手将自己的肚子护得更紧。
她这一胎关乎的是四皇子一派所有人的前程,刘太后和端妃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身边的人自然也是一个比一个上心。在所有人心中,她已不是她,而是一个保生皇孙的工具。一旦她生下儿子,注定后半辈子都会活在争权夺势的漩涡中。
这时刘太后几人不知说了什么,只听到秦氏嗓门都大了几分。
“臣妇方才看了,四皇子妃的怀相和臣妇当年怀老二一样,保准是男胎。”
男胎二字,在偌大的宫殿中分外响亮,隐约还有回声。
端妃爱听这样的话,笑道:“太医也说了,香雅肚子里怀的就是皇孙。”
隐素看得分明,刘香雅在听到端妃说这话时头都快低到衣襟中,细弱的手指下意识抓紧自己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