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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念的脸上虽然依旧写着千百个不耐烦,千万个不愿意,可却还是依着姜澜的意思,安安静静的将那半截火腿肠全部塞进嘴巴里。
“这才乖,你要早这么听话多好,就不会有这些糟心的事儿了。”
姜澜似是话里有话,他抬起了那双大手想要放在余念的头发上,可那大掌却只落在空中,终究没有落下去。
他猛然收回尴尬的手,在自己的胸口蹭了蹭,脸上蒸腾的,大概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尴尬神色。
“我拿纪星辰威胁你,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你别看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拿一个女人威胁另一个女人的事情,我还是不屑做的。对于那件事情,我不想替自己多做解释,可我……也着实没有别的办法,我需要钱。”
余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吃着姜澜推过来的东西。
那个男人说,难得给她买点儿东西吃,让她务必吃光。
余念也在想,君子有成人之美,姜澜不过只有这么微弱的一点点愿望,她应该帮他实现。
她拿起叉子,搅了搅泡面,而后便学着那个男人刚刚的模样,狼吐虎咽的吃起面条来。
或许是泡的太久了,这方便面难吃得厉害,就像是咀嚼着塑料袋似的,让她提不起胃口来。
余念也顾不上许多,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那碗没滋没味的泡面,一边听着姜澜在她的身旁絮叨。
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如此多话的时候。
威胁她时,也素来冷硬简略,锱铢必较的阴狠。
是顾家害得我们余家家破人亡,你必须要为家族报仇!
当年绑架我的是顾家的人!
你好好待在顾家,伺机而动,杀了顾博澜!
你不能和顾垣城在一起,我们与顾家不共戴天!
你就是我们余家安插在顾家的眼前!
你要记得自己的使命!
那些像台词一样简短的话,不停的在余念的大脑中飘来飘去。
她搞不懂,好像今日姜澜出现,整个人都转了性,那素来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竟然从良了?
她不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能被简简单单的一些事情赤化,也不觉得他会莫名其妙的由魔鬼变成天使。
这其中,势必是有缘故的。
那原因,也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已经吃惯了人肉,又哪能忍受不沾荤腥的日子呢?
可偏偏姜澜今天的奇怪,又岂止那么一点点。
“你放心,我会给纪星辰一个交待的。那个丫头是我从地下淫场捞出来的,我自然要让她安安生生的活着,明天我就会带她把孩子拿掉,然后接受正规治疗。国内的医疗环境自然比不上国外,等她情况稳定些,我带她去意大利。”
呵……
余念只觉得更加震惊,更加不解。
看着姜澜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人生吃苍蝇般的无语又恶心。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白天他们通电话,这家伙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他还把星星当做一件随时随地可以丢弃的衣服。
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说过的,既然大人留不住,至少要留个孩子。
是他不想留了?还是有什么人,左右了他的想法?
“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余念淡淡道,一边吃着碗里的东西,一边咀嚼着东西说话。
“余还到底在哪儿?我要见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向来神出鬼没,除非他想见你,否则你没有机会找到他。我们见过的次数也不多……他想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余念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过多的时间,微微点了点头,才继续问,“那场爆炸,到底和顾家有没有关系,到底是不是顾家害得我家破人亡?”
余念从没以为,自己会这么轻易的问出这样的话。
好像家破人亡这几个字已经是她心底的刺了,拔不得、动不得,否则就会血流成河。
仇恨这种东西,都是她深埋在心底的。
她不像姜澜这样,可以三天两头的把仇恨挂在嘴边,那无非都是因为这个男人没有拿出足够说服她的线索和证据。
如果是真的……如果真是的顾博澜害死她父母。
余念不敢往下想,或许那个时候的她,要比姜澜更加丧心病狂。
是不是顾家害得余念家破人亡?
他没想过这丫头会问出这样的话,还是用这么严肃的态度。
姜澜似乎很震惊,又很是犹豫。
他的面色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有过无数次变化,余念用余光去看他,他便慌张的将眼神挪开。
一直到余念将这碗面吃得七七八八,他才像是做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冷着声音回她。
“没错,是顾家害得你家破人亡。”
余念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漏跳了一拍。
姜澜见她满脸慌乱,又漫不经心的补了句,“我从见你第一面就这么说,几时见你信过?你随意,想信就信吧。”
话音落,他竟在余念的眼眸中读到了几分不清不楚的释然。
那东西忽明忽灭,可却明显比刚刚的那一瞬间轻松了不少。
姜澜认为这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仅有一次的善良。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能让余念放下三分疑心。
倒不是说他真的是碍着顾垣城给了他的那些东西,作为交换才会这样说,也不是被顾垣城安排,不得已而编出些话来。
顾垣城和他交换的内容原本没有这些的,他也不需要说这么多,做这么多。
大概只是因为……
姜澜挖空心思也猜不明白自己。
或许是因为顾垣城今天说,让他为自己而活吧……
又或许是刚刚在病房里,余念这丫头护着纪星辰的小母狮子模样吧。
她分明知道纪星辰是他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竟能将那份屈辱和愤怒全忘了,依旧这样的护着她,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发自内心的关心她。
余念是个善良的丫头,哪怕只有一次,仅仅只有这么一次……
他这个做哥哥的人,也该为自己妹妹的幸福做点儿什么,就算帮不上忙,找点儿捷径也可以啊。
姜澜知道,自己能做的并不多。
他也知道,如有有一天余还亲自出面,这事情远没有今日这么简单,可就像他自己说的。
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个礼拜,或是只有一年。
不为顾垣城的钱财,只为着余念,他想看她舒舒坦坦的过日子。
他已经是个没有明天的人了,总不能托着余家唯一的女孩子也下了地狱。
姜澜要走了,他打了电话,让手底下的人将车子开过来。
挂掉电话,余念依旧傻乎乎的吃着那碗面。
“你傻了吧,快别吃了,面凉了。”
“用你管,我乐意吃。”
“切,随便你吧……傻妞儿。”
姜澜撂下句话便抬腿要走,忽的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发了个东西给余念。
“喂!”他扯着嗓子叫她。
而后便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电话。
“留个纪念吧。”
余念连忙掏出了手机,是一份亲子鉴定的扫描件。
检测时间,是三年多以前,姜澜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转一天。
那时她还叫他余还,她也以为他是余还。
她虽然知道他那个时候的名字已经改了,那么多人都叫他“澜爷”,可她依旧叫他余还。
他们是实打实的兄妹,不掺假的兄妹。
这份亲子报告的检测的途径是血液,余念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流过血,好像是留了吧……
那个时候她似乎被吓到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死了那么多年的哥哥为什么会突然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死而复生?
亦或是他压根没死?
余念从不敢有过多的猜测,甚至不敢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余还……只怕这一起疑心,他的哥哥就真的离开她了。
她这个人不怎么争气,情绪一激动,就会哗哗留鼻血。
那个男人拿了张纸野蛮的替她擦掉,后来那张沾了她血的纸便不知去向。
姜澜推门离开了。
迎客铃依旧稀里哗啦的响着。
他大步流星的走进夜色中,钻进一辆黑色的车子里。
好像这个男人一向惜命,每次出门身后都跟着大把大把的人,如果坐车子,他也总会坐中间那一辆,生怕别人暗杀了他似的。
可余念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杀了那么多人,难免有个仇家……确切的说,凭借余念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他的仇家绝对不会少。
他需要不顾一切的小心提防,也在情理之中。
余念目送着那一辆辆车子隐匿在夜色里,却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姜澜这个男人啊,讨厌得很。
急匆匆的来,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乱麻,此时又急匆匆的走了,留下了一堆她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的话,就像从未来过一般。
又是一个讨厌鬼啊……
和顾垣城那个讨厌鬼一样的讨厌。
余念只觉得她在短短的这一个晚上,吃够了大半年的垃圾食品。
她将姜澜买来的泡面、面包、火腿肠全部吃干净,满嘴都是防腐剂的味道却依旧乐此不疲。
只能说,某些寄人篱下的日子过久了,她习惯了不让任何人失望,她习惯了面面俱到。
当然,余念的讨好型人格也有例外,比如顾垣城。
解决掉这些食物之后,她便拉上外套的拉链,离开了便利店。
夜色更深了,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钟了。
余念真不敢相信,有生之年,她竟有可以和姜澜聊这么久的时候。
她的哥哥到底在哪里呢?
真的像姜澜说的那样不想见她吗?
可余念很想见他啊,想问问他……姜澜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纪星辰被接走了,出院手续也已经办妥,她知道自己也不能再回病房去。
可是她又该去哪里呢?
现在她在a市,天色又晚了,也回不去顾家,想来,她已经两三天没睡过觉了。
此时走在冷风里,余念并不觉得困,只是觉得自己的步子在一点点发着飘,就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余念在黑漆漆的夜里走啊走,只觉得越走心思越乱,就像原本就屡不清楚的毛线球,又打了死结一般。
她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拿出了手机来。
原本姜澜在她手机中的备注是“back”,此刻,她删掉了那几个英文字母,将他的名字大大方方的改成了“姜澜”。
有一句话,这家伙说得大概是对的。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余念就这样走啊走的,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
只是身边一辆车子急促的刹车声,唤起了她三分注意力。
她不过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去看,可那车子却又往前开了开,开到几米外的地方再次停下,紧接着里面便下来了她熟悉的人。
是秦昂。
那个男人风尘仆仆的,连胡子都没刮。
显然和昨晚在北海别墅见她时那道貌岸然的模样不同。
“余小姐,老板在车子上等您,请上车。”
秦昂恭恭敬敬的说道,这幅恭敬的模样亦是和昨晚判若两人。
这让余念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她长吸一口气,视线却落在不远处停在路边的车子上。
“顾垣城怎么跑a市来了……大晚上的,他为什么不回家休息?”
余念冷声问道,但显然的是,秦昂一个字都没办法回她。
他恭恭敬敬的半弯着腰,又道了一声,“时间不早了,您一个人不安全,快上车吧。”
余念四下打量了一翻,不仅看不见一辆出租车,甚至看不到一个行人。
她毕竟身处外地,她自己也着实不方便。
也不知道顾垣城那个家伙有没有退烧……
想到这里,余念便大步流星的向着那车子走去。
她并没有上车,不过走到那男人常坐的后排右侧,嘟嘟嘟敲了敲车窗玻璃。
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顾垣城略显苍白的脸,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却还是半蹙着眉头哄她,“念念,别闹了,快上车。”
“你还发烧吗?”
余念一边开口问一边将手探进了车窗里,自然而然的抚上他的额头。
明明这家伙的脑袋烫得厉害,怎么这脸色却这么苍白呢?
余念二话没说便跑到了车子的另一边,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他的身边人口稀少,更没有女人……如今他生着病,总要有个人照顾啊。
余念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和姜澜的大排场不同,顾垣城出门向来只带着秦昂一个,如果有特殊情况,还会带一个司机。
今天便是那特殊情况。
余念上车后,秦昂也上了车。
而他坐上副驾驶后的下一秒,便不知道从哪里摁了个什么按钮,车内的四周隐私玻璃全部升了起来,眼前开阔的视野霎时间全部变成了绛黑色。
而这虽然不算大却非常舒适的空间里,刹那间便只有她和顾垣城两个人,和前座的两个男人完美的隔离开来。
余念觉得,和顾垣城单独相处并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此刻,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那个男人疲惫又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是她今天太邋遢了吗?
余念伸出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揉了揉鼻子、揉揉眼睛。
她没有说话,偏偏顾垣城那个家伙也不说话。
好像整个车厢都静了音,顾垣城的呼吸声很微弱,而这整个后车厢里,只能听到她略显粗重的喘息。
余念一向受不了这种过分安静又尴尬的环境。
她唇瓣张了张,企图打开话匣子和眼前的男人尬聊一翻。
“那个……”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现在的处境俗称为语塞。
如果现在是白天,她大概还能说说天真蓝,空气真好之类的寒暄用语。
偏偏现在是晚上,她便更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又是一番犹豫,余念似乎想到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话题。
她连忙从外套的口袋中翻出了个押金条还有退款凭证,递给了身边的男人。
“那个……这是钱医生给我的。你给纪星辰预付的医药费和住院费三天后会原路退回,还有这押金条也给你,你可以让秦昂把押金退出来。”
顾垣城似乎要故意晾着她一般,并没有伸手去接余念拿着的那两张薄纸。
他想听的话,并不是这些……
另外,他也从来没有退押金的习惯,这丫头分明知道的。
余念愣了愣,只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我知道你耳鸣,听力视力都不好,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她别别扭扭的将手中的纸条叠好,大喇喇的塞进顾垣城的西装口袋里。
见他依旧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索性将身体缩到了角落,又从外套的某个拉链中拿了个耳机出来,连好手机,又塞进耳朵里。
那男人猛地伸出手,拿了余念右边耳朵的耳机便要往自己的耳朵里塞,偏偏被那个女孩眼疾手快的抢了回来。
“你不能戴耳机,会耳鸣。”她大概是记得秦昂说的话的,当然,也记得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家伙所有的禁忌。
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事关顾垣城的身体健康,她总是异常谨慎。
“你担心我?”
那男人终于舍得开口对她讲话了。
只是这话问的,让余念一点儿回答的欲望都没有。
“对啊,我担心你。我不能担心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