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行远读书开智以后脸皮薄了许多,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面红耳赤,不知作何反应。
这些婶子年纪都不小,他便是拒了,人家也不当回事,自顾自说着。
宋家其馀人也是被各种问询、关心包围着。
宋家当初离去时,村里人对宋家或许曾有些许怨言,但如今人回来了,那点儿旧事早已忘却。
最要紧的还是他们这地方偏僻,那战火没烧过来,一些零星动荡还能扛得住。
此时瞧着宋家生活比以往还要好,原本只是迎接远道旧友的情谊里,不免又掺杂进许多旁的心思来。
三年过去,宋家村还是宋家离去时的样子,没有什么大变化。
过了槐树再走一段,宋家终于见到了旧宅。
和离去时并无多少分别。
土坯墙围起一个方正的院落,推开院门,里头很是干净,一点不象一年多没住人的样子。
宋家人心有疑惑,还未等他们问什么,又被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盖了过去。
院子门窄,驴车进不去,只能停在门外土路上。
这一停下,宋家便打算将行李搬下来。围堵的村民实在太多,李翠翠顾不得维持风度,高喊了一声,人才散开了些。
李翠翠招了招手,催促家中人赶紧搬。
好不容易空出个地方来,不赶紧一些,待会儿又得挤满了。
这边宋溪刚挽起袖子准备卸行李,旁边几个热心肠的村民就一拥而上。
这个说是他叔,那个说这是他哥,还有好几个叫他叔。
“放着我们来!秀才公哪能干这粗活!”
“就是,溪哥儿的手是握笔杆子的,这些糙活儿我们来!”
“您一边歇着,仔细尘土迷了眼!”
几人这样说着,不由分说就将宋溪拉到了一边。
宋溪还想搭把手,立刻又被旁边一位大伯按住:“使不得使不得,你是读书人,仔细伤了手!”
宋虎和宋行远从行李堆后探过脑袋,看着被众人“供”起来的宋溪,脸上都露出几分艳羡。
尤其是侄子宋行远,他如今身形不比以往壮实,村里人都知道他也在读书,却一直没读出什么名堂,因此对他态度便寻常许多,远不及对宋溪这般敬重。
旁的活计都有抢着干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不知是不是被人群挡了视线,还是两个人搬一箱正好。
总之除了围着要给说亲的婶子,宋行远旁边没其馀人帮忙。
至于宋虎,算是被侄子“牵累”了。
宋家大人忙活着,宋行安和虎头这两个小娃娃没事干,便被“丢”在了院子里。
驴车上被抱着一路,闷得厉害,一朝获得自由,宋行安撒开腿就想跑,结果下一刻立马被村里一群好奇的孩子团团围住。
宋行安后退一步,将弟弟虎头护在了身后。
这些娃大多与他们年纪相仿,穿着旧衣,有些面黄肌瘦,头大身子小。
他们胆子本不大,瞧着宋行安比他们胖了两圈的身躯,更加畏惧。但小孩子好奇心重,实在对两个“小客人”身上簇新的棉帽、厚实的衣裳感到新奇。
没一会儿,有个胆大的男孩鼓足勇气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宋行安帽子上光滑的缎面。
宋行安以为他要使坏,推了他一把。
宋行安胖嘟嘟的,力气也不小,一下就把人推得往后跟跄了好几步。
小男孩身后还有一群孩子簇拥着,总算没倒下去。
他脸上流露出害怕,还没站稳身子就赶快缩到了人群后头。
没一会儿又实在忍不住,扒着前面孩子的肩膀,又露出半张脸来怯生生地瞧着宋家两兄弟。
其他孩子见状,更加畏缩了。他们小声问小男孩,小男孩又说不出来啥。
便互相推搡着,好奇心重,却没人敢再上前。
宋行安摆出凶巴巴的表情,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拉了拉。
低头一看,是弟弟虎头。
原来另一个扎着稀疏黄毛小辫的女孩,也大着胆子飞快地摸了一下虎头帽子上的绒球。
虎头才两岁多,说话还带着奶音,他仰着小脸对哥哥说:“哥哥,他们想,想摸帽帽。”他轻皱着眉头,帽子后面的字不记得了。
宋行安一愣,顺着虎头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一圈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头上的帽子,眼神里满是渴望与好奇,唯独没有恶意。
他一下子明白了,那股刚升起来的小脾气瞬间消散。
他挺了挺小胸脯,学着大人平时慷慨的样子,对着那群孩子大声说:“喏,让你们摸一下!就一下!”
说着,还把头朝前凑了凑。
转年他就要四岁了,经过他娘陈小珍的不懈唠叼与教导,说话早已利索了许多。
这群孩童闻言,眼睛顿时亮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个被推过的男孩先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光滑的缎面,然后赶紧收回,脸上露出满足又腼典的笑容。
这下,其他孩子也胆子大了起来,纷纷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轮流摸着两兄弟簇新的帽子和厚实的棉衣边角,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带着惊叹的嬉笑声。
宋家门口并排停着两辆租来的驴车,不远处的土堆上,两位车把式正凑在一处。
他们笑眯眯地抽着旱烟,带着闲心看着宋家院子忙碌的一幕。
他们只是县里车马行雇来赶车的,将人和货平安送到地方,交割清楚便算完事,并不负责沿途护卫和卸货。
陕南这一带还算安稳,宋家村又地处偏僻,一路行来倒也无事。
老槐树下,闻讯赶来的村民越聚越多,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老村长也拄着拐杖赶来了,他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激动。
去年他过了八十大寿,宋家听闻后特意让宋明舒补全了寿礼。
老村长须发皆白,精神却还矍铄。
他分开人群,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溪,然后上前紧紧握住宋溪的手,连声道:“娃儿啊,回来好。回来好!”
宋溪顾及老家人着没有动,瞧着身子骨依旧硬朗的老人,他温声道:“伯爷,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