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眯眼笑:“我忽然觉得,我像个重见光明的瞎子。不对,我本来就不是瞎子,现在更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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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
中央推动“五反”运动与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四清”),城乡之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文件层层下达,口号响彻田间巷陌,仿佛连空气都浸透了整顿与清查的肃杀之气。
广播里日日播报着“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干部们拿着算盘查账本,民兵们在路口设卡盘查,连赶集的农夫都要掏出介绍信才能通行。
然而,在四川四姑娘山的幽深山谷里,沈昭的小院却像被时光遗忘的孤岛,静谧得如同一幅水墨画。
竹篱环绕,溪水潺潺,风铃轻响,茶烟袅袅。
这里没有政治的喧嚣,只有晨露与花香,只有三人一狗的日常烟火。
阿黄趴在院中晒太阳,尾巴懒洋洋地拍着地面,沈昭在药炉前搅动着浓黑的药汁。
张起灵在院中活动身手,动作缓慢却沉稳,黑瞎子则有时也兴致勃勃的和张起灵对练。
可张起灵知道,他们不能永远停留。
一个清晨,杜鹃花开得如火如荼,漫山遍野的红,像是一场不肯熄灭的燃烧。
他收势立定,额上沁着细汗,呼吸平稳,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山雾,落在远处雪峰之上,轻声道:“墨脱的雪,该看了。”
黑瞎子闻言抬眼,墨镜后的眼眸微动,嘴角一扬:“哟,咱们的哑巴终于开口了?还记着这事儿呢?”
“记得。”张起灵走来,将一件厚实的棉袄递给他,布料粗糙却暖实,“我答应过你。”
黑瞎子接过,指尖轻轻拂过布面,仿佛能触到那年风雪中彼此相依的温度。
他低头一笑,把棉袄往肩上一搭:“那咱们走吧,别让那雪等急了。”
沈昭早已为他们备好行囊:干粮、药包、厚衣、火折子、地图,甚至还有两副她亲手用灵泉浸泡过的护目镜,镜片泛着淡淡的青光,能避雪盲之害。
她一边整理,一边叮嘱:“墨脱地势险峻,山路九曲十八弯,你们要避开检查站,别惹麻烦。
如今这世道,一张介绍信就能把人扣下,关上十天半个月。”
“放心。”黑瞎子将行囊背好,拍了拍胸脯,语气依旧吊儿郎当,“我黑瞎子走南闯北,还怕几个戈薇人员?大不了我编个身份,说我是地质队的,你是我的哑巴翻译,来考察高山植被。”
张起灵却没笑。
他静静走到沈昭面前,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那动作极轻,却极重,像是把千言万语都压进了掌心。
“你保重。”他声音低沉,却清晰。
沈昭笑了笑,眼底却泛起微光:“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清晨,薄雾如纱,笼罩着山谷。
阿黄蹲在院门口,尾巴轻轻摇晃,目送他们离去。
黑瞎子启动了那辆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老式吉普车,引擎轰鸣,惊起林中几只山雀。
车轮碾过碎石,缓缓驶出小院,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张起灵坐在副驾,手中捧着一张泛黄的地图,指尖轻轻划过从四姑娘山到墨脱的路线。
他虽不言,却早已将每一条山道、每一道险坡、每一处可能设卡的关隘,尽数记在心中。
“咱们得绕开成都、雅安,走小路,避开检查站。”黑瞎子一边开车,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要不,一纸介绍信就能把咱们拦下,那可就麻烦了。”
他一边说,一边侧头瞥了眼张起灵:“哎,你说,咱们要是真被扣了,你是不是就得站出来,冷着脸说‘我是张起灵’,然后把人全吓跑?”
张起灵侧头看他,忽然道:“你累了就停。”
“我?累?”黑瞎子哈哈一笑,拍了下方向盘,“我黑瞎子能开三天三夜不带歇的,你信不信?”
“我不信。”张起灵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的眼睛,不能久盯强光。
山路反光刺眼,你已眯眼三次了,瞳孔收缩,呼吸变浅,你累了。”
黑瞎子一愣,随即笑了,把墨镜往上推了推:“你倒是比我自个儿还了解我。”
中午时分,车行至一处峡谷,两侧峭壁如刀劈,谷底溪水潺潺,水声清越。
张起灵忽然抬手:“停。”
黑瞎子踩下刹车,扭头看他:“怎么了?我可没打盹啊。”
“你累了。”张起灵解开安全带,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该歇了。”
黑瞎子还想争辩,张起灵已推门下车,动作利落,从后座取出帐篷与干粮,开始搭设营地。
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安顿下来。
张起灵生火煮了热粥,又从布袋里掏出一块沈昭做的桂花糕,递到黑瞎子面前。
“昭昭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黑瞎子咬了一口,甜香在口中化开,他望着张起灵,忽然问,“你对她,也这么细心?”
张起灵低头拨弄着火堆,火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轻声道:“她像家人。像……我该守护的人。”
黑瞎子没再问,只是靠在岩壁上,望着天边的云,忽然觉得,这一路,哪怕再远,也不算长。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在山间穿行。
白天赶路,夜晚宿营。
黑瞎子开车,张起灵则始终如影随形地观察着他的状态,一旦发现他眼神疲惫、动作迟缓,便立刻让他停下。
他们曾在一处高山草甸停留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