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那盏复古的台灯似乎因为电压不稳而微微闪铄了一下。
光影在赵立春阴沉的脸上跳动,映照出一片死灰般的苍白。
“谢长树”三个字,就象是一道惊雷,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炸响。
赵立春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节突出,手背上的青筋如蚯蚓般蜿蜒跳动。
他在汉东政坛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可唯独此刻,面对着这个深夜突如其来的电话,这位素以沉稳着称的常务副省长,竟然感到了一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如果是谢家那个二世祖谢长伟打来的,倒还没什么。
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顶多也就是惹了麻烦想让他这个地头蛇擦屁股。
可电话那头的人,是谢家真正的三代内核。
那可是谢长树!
那个刚刚在《日报》上发文造势,那个自幼被京城圈子里称为神童,那个即将代表谢家与祁家太子爷打擂台,真正的大人物!
这么晚了,亲自把电话打到自己这里,意欲何为?
是来兴师问罪?
还是来逼着自己站队?
一瞬间,赵立春的大脑如同满负荷运转的计算机,推演了无数种可能,却发现无论哪一种,对于现在的赵家来说,都是一道送命题。
刚刚决定牺牲李达康,玩一出苦肉计来保持中立,这转眼间,谢长树本人电话来了?
“呼……”
赵立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到底是老牌的政治人物,哪怕心里疑惑震惊的一塌糊涂,但开口时的声音,却已经调整得四平八稳。
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躬敬。
“原来是谢少!您好您好!”
“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听到父亲口中吐出“谢少”这两个字,原本坐在沙发上正为自己即被迫分手而苦恼的赵小惠。
象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她一脸惊疑地看着父亲,眼神中满是不解。
谢少?谢长伟?
他不是刚才才跟自己弟弟一起去了房间?
怎么这时候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难不成是弟弟那个不省心的家伙,把这个京城来的混世魔王给得罪了?
现在人家家长兴师问罪来了?
想到这里,赵小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想开口询问。
却见赵立春眉头紧锁,眼神严厉地向她摆了摆手,然后掌心向下虚按了两下,示意她坐下,噤声。
赵小惠心中一凛,连忙乖乖坐回沙发,双手却死死地攥着衣角,耳朵竖得老高,内心翻江倒海。
能让父亲如此郑重、甚至有些如临大敌的,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电话那头。
听到赵立春这句“谢少”,谢长树笑了。
笑声温润醇厚,透着一股子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和力,完全没有半点豪门子弟的盛气凌人。
“立春省长,您这话可就折煞我了。”
谢长树声音不疾不徐传来。
“解放都四十多年了,咱们国家哪还有什么这少那少的?那是旧社会封建叫法,组织里可不兴这个。”
“您是省部级高官,也是我父亲那一代的长辈。您要是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小谢,或者直接叫我长树都行。”
“您要是再一口一个谢少,那我可真是不敢跟您说话了,传出去也让人笑话我谢长树没家教,连封疆大吏都不看在眼里。”
这番话说得那是滴水不漏,既有政治高度,又有人情味,还透着一股子谦逊。
不得不说,谢长伟虽然在酒桌上牛皮吹得声响,但有一点没说错,他的这位亲大哥确实是个人物。
仅仅是一个称呼的处理,就显示出了极高的情商和政治素养。
没有利用谢家的势强压,反而是主动放低姿态,用一种晚辈的口吻拉近距离。
可这种礼貌,在赵立春听来,却嚣张跋扈更让他感到恐惧。
咬人的狗不叫,这种笑面虎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哈哈,好!好!”
赵立春拿着电话,发出爽朗的笑声,仿佛真的是在和一个优秀的晚辈拉家常。
“既然这样,那我就托个大,叫你一声长树!”
“长树啊,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指示?或者是在汉东有什么事需要我跑腿?”
听到“长树”二字。
坐在沙发上的赵小惠,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不是谢长伟?
是谢长树?!
那个自己曾经有过几面之缘?
那个刚刚在《日报》上占据了整个第二版,名字威震天下的谢家麒麟子?
赵小惠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今晚这是怎么了?
先是祁家太子爷身份曝光,逼得父亲挥泪斩马谡。
这还没过十分钟,谢家的太子爷又亲自找上门来。
汉东这块地界,什么时候成了这种顶级神仙打架的修罗场了?
电话那头,谢长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稍微停顿了两秒,仿佛在给赵立春留出心理缓冲的时间。
“立春省长,我一个芝麻官哪敢指示您,吩咐更不敢当。”
谢长树语气依旧温和,但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象是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在赵立春的软肋上。
“今天冒昧给您打电话,其实是有个私人的不情之请,想问下立春省长您的意见!”
赵立春心头一凛,握着话筒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来了!
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
他在脑海中飞速构思着各种推脱的理由。
只要谢长树开口让他去对付祁同炜,或者要在汉东搞什么针对祁家的大动作,他哪怕是明天就住院装病,也绝不能答应!
他这小骼膊小腿,夹在祁家和谢家中间,那就是个炮灰,稍微蹭着点皮就是粉身碎骨!
“长树你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一定尽力而为。”
赵立春的话说得很有分寸,“尽力”二字留足了退路。
然而。
谢长树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直接击穿了他所有防线。
“是这样,立春省长。”
谢长树声音带着几分感慨和憧憬。
“下个月七号,也就是立冬那天,是我爷爷九十岁的整寿。”
“老爷子那个人您也知道,一辈子艰苦朴素,最讨厌铺张浪费。本来家里想给他大操大办一下,结果被他骂了一顿。他说日子过得好了,不能忘了本。”
“但是呢,老爷子毕竟九十了,他老人家最近还总是念叨以前的老战友、老朋友、老部下,还有一些他在地方上工作时欣赏的晚辈。”
说到这,谢长树的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容拒绝的诚恳。
“我和谢家对立春省长仰慕已久。老爷子也多次在家里提起过您,说您搞经济有一手,是个能吏,是个实干家。”
“所以,想借这次生日的机会,邀请您来京城,到家里坐坐,吃顿便饭,喝杯薄酒。也算是一些老同志之间的一次私人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