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付,忘了当年你给我拉车门的时候了?”
这道声音虽然苍老,虽然隔着几千公里,虽然带着电流的嘶嘶声,却如同一道穿越时空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付海楼的天灵盖上。
付海楼浑身僵硬,一双早已看透世事、浑浊不堪的老眼中,竟然瞬间涌上一层氤氲的水雾。
眼前的茶楼消失,对面咄咄逼人的大陆公安也消失。
他眼前只剩下一道光。
一道穿越了五十多年岁月烟尘,依旧耀眼得让他不敢直视的光。
……
1941年初,陪都山城,军统局本部。
那一年,付海楼才二十出头,刚刚从黔阳特训班毕业。
他是个愣头青,凭着一股子不怕死的狠劲,参加了在河内刺杀汪某人的行动。
虽然行动因为种种原因功败垂成,汪某人逃出生天,但付海楼因为在撤退时独自断后,身中两枪,被破格调入山城总部。
那一天,风和日丽,山城的雾气难得散去。
付海楼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中山装,早早地等在办公楼前。
他心脏在那一刻跳得比枪战时还要快,因为他即将见到的,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偶象。
是整个军统局除了戴老板之外,最传奇、最神秘、也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六哥,郑耀先!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美式轿车缓缓驶入大院。
周围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特务们,此刻全都屏气凝神,腰杆挺得笔直。
付海楼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从哪来的勇气,或许是被某种狂热的崇拜冲昏了头脑,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越过人群,抢在那些想要献殷勤的少校、中校前面,一把拉开了车门。
一只锃亮的军靴踏在地上。
紧接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下来。
穿着一身笔挺的美式军装,没有系风纪扣,领口微微敞开,透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潇洒。
脸上架着一副墨镜,遮住了那双据说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那一刻,付海楼觉得就连头顶的太阳都黯然失色。
来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英俊而阳刚的脸庞。
他并没有责怪这个冒失的小特务,反而微微一笑,声音和煦如春风、
“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
付海楼当时激动得嗓子眼都在发抖,敬礼的手都在哆嗦,磕磕巴巴地大喊:
“报……报告长官!我叫付海楼!刚刚从黔阳班毕业!”
来人正是六哥郑耀先,六哥和蔼地点了点头,眼睛里似乎有着洞察一切的深邃。
“付海楼,黔阳班的。好,我记住你了。好好干,别给咱们军统丢人。”
说完,他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付海楼的肩膀。
这一拍!
付海楼记了一辈子!
从那以后,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枪林弹雨,只要想到那个人,他就觉得浑身都是劲。
哪怕后来那是国军败退,哪怕最后得知那个被自己视为神明的六哥竟然是对面派来的潜伏特工。
付海楼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
相反,他在那一刻只有深深的折服。
怪不得!
怪不得早在十几年前,六哥就能在很多关键决策上力排众议,怪不得国军败得那么惨,六哥却总能全身而退。
原来,人家早就站在了大气层,早就看透了那个腐朽王朝的末路!
“叔公……叔公?”
身边心腹小弟的呼唤声,将付海楼从那段激荡的岁月中拉回了现实。
他猛地回过神,看着手中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大哥大,就象是捧着一枚随时会炸响的圣旨,嘴唇剧烈颤斗,两行清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了下来。
“六……六哥!是您吗?真的是您吗?!”
付海楼的声音凄惨而颤斗,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委屈和激动。
那模样,哪里还有半点社团大佬的威风?
活脱脱就是一个见到了失散多年家长的孩子。
坐在对面的祁同炜,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微微感叹。
昨晚回到酒店后,他就觉得这个付海楼有些面熟,似乎在那里见过。
可这一世他是第一次踏足港岛,按理说不可能认识这里的地头蛇。
但他总觉得这个社团大佬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既然不是这一世的记忆,那就是上一世,在爷爷的视角见过。
祁同炜想明白怎么回事、
义安的第一代龙头邢前,当年是戴老板的得意门生,军统少将。
而这个付海楼,是邢前的心腹智囊。
记忆的画面定格在1942年的山城。
那一年,爷爷布局抓捕土肥二,并利用“美男计”成功捣毁了鬼子在山城的整个谍报网。
在行动结束后,他见过跟在六哥身后,那个端茶倒水、一脸机灵、看着六哥满眼崇拜的小特务,那不正是年轻时的付海楼!
想通了这一关节,祁同炜昨晚立刻给远在京城六哥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六哥听完祁同炜的描述,也是唏嘘不已:
“没错,是有这么个小子。当年邢前撤退去港岛,把他也带走了。没想到一晃快五十年了,他也成了老江湖了。小炜,如果他明天乖乖听话也就罢了,如果冥顽不灵……你就把电话给我,我来清理门户。”
有了这尊大佛的承诺,祁同炜那还会有什么担忧、
在军统内部,六阎王的名号,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
此刻,电话那头。
六哥听着付海楼那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声音,并没有太多温情,反而冷哼了一声,语气瞬间变得严厉,透着一股莫名的肃杀。
“哭什么哭!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既然你还认我是你六哥,那付海楼你给我听好了!”
“坐在你对面的那个年轻人,是我看着长大的晚辈。他的话就是我的话,甚至比我的话还要管用!”
“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明白吗?!”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给我无条件做什么!别跟他摆什么老江湖,也别提什么社团规矩!在国家大义面前,那些都是狗屁!”
“如果你不愿意,或者敢跟他耍花样……”
六哥的声音陡然一沉,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隔着电话都让人感到寒气逼人。
“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中用了,但还不至于走不动道。我不介意再踏上港岛的土地,去你们义安的香堂里坐一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国家的话有人居然敢有人当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