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芳芳下意识地说:“可是老师说了,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不,”祁同伟看着她,眼神认真,“暴力在很多时候,恰恰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特别是当正当手段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
他见高芳芳有些怔忡,便放缓了语气:“举个例子:有人欺负我,我打不过他,但只要我反抗了,哪怕只是抓他一把、咬他一口,让他明白欺负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那他下次再想欺负我时,是不是就要考虑为了一次欺负,付出这成本值不值?”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当欺负你的成本变高,坏人自然会去找成本更低的目标。只要我每次都反抗,他们以后就会去欺负别人而不是欺负我。”
高芳芳沉默了片刻,才小声问:“那那你每天打架,不就成坏孩子了吗?”
祁同伟苦笑了一下:“师妹,你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你真没被逼到过那种地步。”
“当时的情况就是我如果不打回去,我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保障不了,我会天天被同学欺负,书包会被扔进泥沟,课本也会被人撕烂。”
“生存和尊严,我只能先保证生存,才能谈别的。”
“但你还是考出来了,还考得那么好。”蒋婷眨巴着眼睛问。
“是啊,”祁同伟往椅子后背一靠,长出口气:“因为除了拼命读书我别无选择。”
“我从小就知道,想走出那片大山、想改变命运,我只能靠读书。于是等我把那些欺负我的人打服气了,没人再随便找我麻烦的时候,我终于又能趴在课桌上,安心看我的书。”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钟表滴答的声音。
高芳芳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从小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父亲是大学教授,从小就衣食无忧、顺风顺水,确实很难想象那种“不拼命就无法生存”的极端处境。
祁同伟看懂了她的表情,转而温和地对她说:“师妹,我这不是在美化暴力,更不是鼓励以暴制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象你一样,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安心思考‘好好学习’这件事。”
“对很多人来说,‘好好活着’、‘不被欺负’才是他们面对的第一道考题。只有通过了这道题,才有资格去做下一道。”
祁同伟叹了一口气,认真说道:“然后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两个道理。”
“一,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当你弱小的时候,你的‘好脾气’、‘不惹事’在别人眼里就只是‘好欺负’。二,读书是能改变命运的武器,但在这之前,你得先有拿起这武器的资格。”
“对我来说,这个资格就是先靠着一股狠劲站稳脚跟,不被当成随意践踏的对象。”
梁璐望着祁同伟沉静的侧脸,问了个更有深度的问题:“那你……后来是怎么从那种‘不得不狠’的状态里走出来的?我是说,很多人一旦习惯了用那种方式解决问题,就很难再相信规则、走回正路了。”
祁同伟轻轻一笑,声音中带着回忆的质感:“后来……我考出来了,考上了汉东大学的政法学院。”
“我揣着全村人凑的路费,穿着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旧衣服,走进汉东政法学院。”
“我站在图书馆那台阶下面,看着‘政法’那两个烫金大字。”
说到这儿祁同伟停顿了下,深有感触:“当时我是真的以为,只要踏进这个门,后面就是踏上了铺满金砖的康庄大道,过去的那些泥泞、拳头、冷眼,都该再和我没有关系了。”
“可是现实很快告诉我,山里山外,虽然是两个世界,却又在某些地方惊人地相似。”
“这里不流行直接动拳头了,规则写在纸上,挂在墙上。”
“这里的同学、包括有些老师,他们不会明着欺负你,但他们会用那种很特别的眼神告诉你,就算你挤进来了,你也还是那个泥腿子,依然改变不了你的命运。”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我能够读懂他们的意思,就是……在他们的认知里你就不应该挤进来,而是该老老实实地继续待在底层的那种感觉,特别的明显你们知道吧?”
“然后当时我一度非常迷茫。”祁同伟继续坦诚地说,“过去那套‘你推我,我就撞回去’的生存法则在这里失灵了。在这里虽然没人推你,但你可以清淅地感觉到自己被排斥在圈外。”
“讲道理?这里人人都比你更会讲道理。比狠?你的‘狠’在这里只会显得粗鄙可笑。”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接下去的路我该怎么走,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那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走出来的?”高芳芳好奇的问道。
“后来啊?”祁同伟轻松地笑了笑:“后来我就遇上你爸爸,高育良老师,也就是当时政法系的主任、教授。”
他回忆着,眼神柔和:“那时候的我大概挺显眼的——不是出众的那种显眼,而是格格不入那种。”
“穿着最旧的衣裳,人绷得紧紧的,眼神里还有没褪干净的野性和茫然。当时高老师注意到后把我喊去勤政楼底下的梧桐树边上谈话。”
“具体谈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就记得一句:同伟啊,在汉大,在政法学院,在我高育良这儿,看的不是背景和出身,而是一个人的品行和能力。”
“高老师的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也用了一辈子。”
“你们想。”
“当时我只不过是穷困家庭出身的学生,一个侥幸从大山里逃出来的泥腿子,而老师却是法学系的教授、主任。”
“就是挺意外,也很徨恐的那种感觉你们能懂吧?”
三人皆是若有所思地点头。
高芳芳和梁璐可能是假懂,但蒋婷是真懂。
大概应该还是比不上她刚毕业就被梁璐挑中时候的激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