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艾文敲响了409的门。手里拎着一袋楼下买的水果——算是回礼。走廊的灯一如既往地昏暗,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门很快开了,周明穿着件宽松的t恤,笑容满面:“来来来,就等你了。”房间里的日光灯全开着,亮堂得甚至有些刺眼,驱散了老楼惯有的阴郁。小书桌被拉到中间,上面摆开了几罐啤酒、一包花生米、还有周明自己备的卤味。窗户依然开着,夜晚微凉的风吹进来,带来远处隐约的喧闹声。
“你这儿亮堂多了。”艾文把水果放在桌角,随口说道。
“那必须的,黑灯瞎火的多压抑。”周明拉开一罐啤酒递给他,“我受不了太暗,总觉得心里发毛。尤其在这么个老楼里。”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艾文熟悉的、那种混杂着不耐和轻微不安的神情,和白天提起这栋楼时一样。
两人碰了下罐子,冰凉的液体带着微苦滑入喉咙。最初的寒暄过后,话题自然而然转向了考研、学校,抱怨着复习的枯燥和未来的迷茫。几口酒下肚,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周明很健谈,说起自己部队大院的童年,严格又开朗的父亲,梦想考军校却因为视力不过关只能读普通大学。他的话语里有一种坦率的质感,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艾文一边附和,一边仔细观察。周明的表情生动,手势自然,喝酒的节奏也很随意,不像是有心计的样子。他似乎在努力用光亮、声音和社交来对抗这栋楼带给他的不适。
“说真的,”周明又开了一罐,脸上泛起些微红晕,“要不是图离图书馆近,省时间,我真不想住这破3号楼。拿到钥匙那天进来,就觉得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艾文顺着话头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啤酒罐。
“说不上来,”周明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尽管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就是……味儿不对。不是霉味,是一种……更沉的味道,好像渗在墙里、木头里似的。还有,太安静了。晚上安静得你能听见自己耳朵里的声音。”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做了个夸张的耳鸣动作,“而且,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看着。”
艾文心头一动。周明的感觉,和他自己的体验何其相似。但周明似乎只停留在“感觉”层面,并未遭遇具体的异常事件?还是说,他遭遇了,但像他解释哼歌声和说话声一样,用“幻听”、“做梦”自我消化了?
“可能老楼都这样吧,心理作用。”艾文谨慎地说,抿了一口酒。
“也许吧。”周明靠回椅背,叹了口气,“有时候晚上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点儿什么动静,仔细听又没了。可能是水管?或者老鼠?”他摇摇头,拿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不管了,反正也就住一个暑假。来,喝酒!”
艾文和他碰了碰罐子。他注意到,周明说这些话时,眼神偶尔会飘向房间的角落,尤其是那个深蓝色的行李箱,和紧闭的衣柜门。他的脚,也无意识地远离了床底的方向。
“你东西都放箱子里,也挺好,省得潮。”艾文看似随意地提起。
“可不嘛,”周明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嫌恶,“那破衣柜,我一打开就后悔。味道怪得很,而且里面……啧,看着就不干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猛灌了一口啤酒。
“里面怎么了?”艾文追问。
周明犹豫了一下,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里面那块板子上,颜色有点深,看着像……像什么东西渗进去了,洗不掉那种。我可不敢把衣服挂进去。”他撇撇嘴,“反正箱子够用。”
衣柜内壁的污渍!周明的衣柜也有!而且他的描述——“渗进去了”、“洗不掉”——和407的情况吻合。
“是吗?我等会儿回去也得好好擦擦我那个。”艾文故作轻松,心跳却快了几分。这似乎印证了,衣柜的异常可能是这栋楼的普遍现象,而非针对他个人。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时间不知不觉滑向十点。艾文心里记挂着十一点的门缝规则,但看周明谈兴正浓,也不好立刻提出离开。
就在这时,周明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桌面一角,那里随意丢着几支笔和一个黑色的、塑胶质地的发圈。很普通的女式发圈。
艾文的视线瞬间凝固。规则第七条:不要捡拾走廊地面的黑色发圈。
周明注意到艾文的目光,随手拿起那个发圈,在手指上绕了绕:“这我女朋友落我这儿的,上次来送东西。”他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非说这楼里阴气重,给我这个‘辟邪’,女孩儿就信这些。”
艾文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掩饰瞬间的紧张。是普通的发圈,还是……?周明说是女朋友的。但如果,这发圈并非来自他女朋友呢?他记得自己在走廊灰尘里见过一个类似的。
“你女朋友……常来?”艾文问,尽量让语气平常。
“没,就来过一次,送了点吃的。她也不敢多待,说这楼让她不舒服。”周明把发圈扔回桌上,“我自己都觉得不舒服,别说她了。”
十点了。窗外的风声似乎大了一些,吹得没关严的窗户轻轻作响。
艾文正想找个借口告辞,周明却似乎酒意上涌,话更多了。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眼神有些飘忽,声音带着点含糊:“哎,我说……你晚上,有没有……就是,有没有听到过……别的什么声音?不是水管那种。”
艾文心中一凛:“什么声音?”
“就是……我也说不好。”周明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紧锁,“有时候半夜,好像……好像听到有谁在很近的地方,叹气?或者……低低地说什么话?听不清……但肯定不是做梦,因为我醒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可这层楼,除了咱俩,没别人留校啊……”
低语声!艾文想起自己那晚在409门外隐约听到的说话声。不是做梦,周明自己也意识到了。
“是不是……隔壁楼或者楼下传来的?”艾文引导着问,不敢触及“规则”或“异常”的字眼。
“不像……”周明摇摇头,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桌面,“那声音……好像就在房间里……又好像在墙里……”他忽然打了个寒颤,猛地回过神,抓起啤酒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然后用力把空罐子捏瘪,发出“咔嚓”一声响。
“妈的,不想了!”他像是要把刚才的念头甩出去,“肯定是复习太累,神经衰弱了。喝酒喝酒!”
气氛一下子变了。周明开始大声说笑,刻意把话题扯到球赛和游戏上,但眼神里的那丝慌乱没有完全褪去。艾文能感觉到,周明在害怕,但他选择用酒精和喧哗来掩盖,拒绝深入思考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时间指向十点四十。艾文不能再等了。
“差不多了,明天还得早起看书。”艾文站起身,感觉脑袋也有些昏沉,啤酒的酒精度不高,但混着疲惫和紧张,还是有了些许影响。
“行,那你早点休息。”周明也站起来,脚步微晃,把他送到门口,“有空再来聊啊,一个人真他妈闷。”
“好。”艾文点点头,走出409。走廊的昏暗瞬间包裹了他,与409室内的明亮喧闹形成强烈反差。他快步走回407,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
头痛隐隐传来。他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四十五。还好。
他迅速开始夜间准备:检查卫生间(镜子、水龙头、新的干毛巾),粘好门缝胶带,将led灯放在手边。做完这些,他才感到一丝疲惫涌上,混合着酒精带来的轻微眩晕。
十一点整,他将门拉开一道缝隙。冰冷的、带着灰尘味的走廊空气流了进来。他坐回椅子,揉了揉太阳穴。
酒精让他的思维有些迟缓,但感官似乎被放大了。他能更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门缝吹进来的微风拂过脚踝的凉意。寂静比往日更显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更短。就在艾文有些昏昏欲睡时——
声音响起了。
不是拖行李声,不是哼唱,不是敲门。
是低语声。
非常非常轻,仿佛贴着门缝,又像是从墙壁内部渗出。听不清内容,只有模糊的音节,混杂着气声,断断续续。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更像是好几个人,或者好几个“东西”,在极远又极近的地方,用他听不懂的语言,窃窃私语。
艾文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头皮发麻。他猛地坐直,屏住呼吸。
低语声萦绕在耳边,忽左忽右,无法定位。它没有明显的恶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和冰冷,仿佛在讨论,在观察,在传达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信息。
他想起了周明的话:“好像就在房间里……又好像在墙里……”
这就是周明听到的低语吗?
规则里没有提到这种声音!它属于哪一条?还是说,它是某种更深层异常的表现?
低语声持续了大约两三分钟,期间艾文一动不敢动,连眼球都不敢转动,生怕细微的动作会引来注意。那声音不是对他说话,但他能感觉到,它笼罩着整个房间,笼罩着他。
然后,毫无征兆地,低语声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寂静回归,却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艾文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酒意彻底清醒,只剩下冰冷的后怕。
他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三十七分。
接下来的一整夜,艾文再没合眼。低语声没有再次出现,其他规则内的异常也未见触发。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变了。周明的存在,周明那些含糊的恐惧和衣柜里的污渍,以及今晚亲耳听到的、规则之外的“低语”,都像拼图碎片,隐隐指向某个更庞大、更黑暗的谜团。
周明,他到底是一个同样被困的受害者,还是……这诡异楼宇的一部分?
清晨六点半,艾文检查胶带,完好。他走到窗边,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头痛依旧,但思维异常清晰。
他需要重新审视周明,重新审视这栋楼里的一切。被动记录和防御已经不够了。低语声的出现,意味着平静(如果那能算平静)的假象正在被打破。
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翻到那张在走廊灰尘里拍下的、不起眼的黑色发圈照片。又想起周明桌上那个,他女朋友“留下”的。
也许,他需要冒一次险,去确认一些事情。在下一个白天,在规则再次生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