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泗目光闪动,显然被说动了些,但仍存顾虑:“大人所言,确有道理。但舰船损伤、弹药匮乏,皆是实情。海上交战,若因船体不固中途破损,或因弹药不足被迫撤退,反而挫动锐气。”
陆临川显然早有考量:“所以,我们不需全部追击。挑选状态最好的战舰,精锐的水手炮手,携带足量弹药补给,直扑其巢穴!”
“郑将军,你评估一下,若只选还能立即出海、且战力完好的舰只,能凑出多少?”
郑泗闭目思索片刻,睁开眼:“三艘盖伦舰中,‘圣安娜号’、‘圣约克号’受损轻微,可立即出战。‘圣菲利佩号’不行。巡海舰……‘海威’、‘风迅’、‘凌波’、‘踏浪’四艘状态尚可。福船、广船,可挑选十五艘左右。再加之部分俘获的倭寇关船若紧急修补,勉强可用……总计,能凑出二十五到三十艘可战之舰。”
他又补充:“水手炮手,可从各船择优抽调,集中使用。只是……陆战队方面,登陆作战恐难兼顾。”
陆临川点头:“此番追击,意在海上歼灭其残馀主力,非为登陆攻岛。陆战队可大部留守那霸休整。石勇。”
“末将在!”
“你从虎贲营中,挑选五百最精锐、水性好的悍卒,配备精良火铳、短兵,随舰出发,专司接舷跳帮!”
“得令!”
陆临川又看向赵翰:“赵将军,你即刻派所有斥候快船,向北追踪倭寇溃退路线,摸清其具体在奄美大岛何处停泊、有无援军迹象、港口防备如何。我要在天亮前,拿到最详细的情报!”
“遵命!”赵翰抱拳,转身匆匆出帐安排。
陆临川的目光扫过帐内诸将:“今夜准备,明晨出发,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力争将其残存主力,一举荡平!”
“我知道,此举冒险。但诸位须知,东征大业,本就步步惊心。若事事求稳,我们此刻便不该在琉球,更不该想着跨海伐国!”
“如今倭寇水师主力已遭重创,其魂惊魄散之际,正是我等毕其功于一役的绝佳时机!若能一战尽歼其海上力量,则日本门户洞开,任由弛骋!未来登陆作战,将减少多少阻力,挽救多少将士性命?”
帐内寂静无声。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陆临川话语中的决绝与那巨大诱惑背后的炽热。
是啊,若是平常,谁敢在血战之后,不顾伤亡疲惫,立刻倾力追击?
可正因如此,敌人才绝对想不到!
赌博吗?是的。
但赢了,便是提前锁定东征胜局!
郑泗深吸一口气:“大人决断,末将附议!水师上下,必效死力!”
韩铁山亦抱拳:“末将愿为前锋!”
众人皆表示坚决奉令。
“好!”陆临川决断道,“既如此,各自去准备!”
众人领了军令,快步出帐。
……
天色将明未明。
那霸港主码头,一支规模明显小于主力、却更为精悍的舰队已然集结完毕。
二十狱艘战舰静静停泊。
每艘船上,水手、炮手皆是从各船优中选优抽调的精锐,虽面有疲色,但眼神锐利,默默检查着缆绳、火炮、弹药。
石勇亲自挑选的五百虎贲跳帮死士,已分乘各船。
他们甲胄俱全,手持利刃火铳,腰间挂着钩索、短斧,静立甲板。
“都齐备了。”郑泗低声道,“弹药、淡水、干粮,皆按七日份配备。赵翰的斥候半个时辰前回报,倭寇残部确在奄美大岛南端一处海湾聚集,船只凌乱,似在抢修,哨戒松懈。”
陆临川点点头:“出发。”
……
密密麻麻的的日本水师舰船,拥挤在并不宽阔的海湾内。
船体上的焦痕、破损的船板、断裂的桅杆,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败。
海面上飘着未能及时清理的碎木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气。
桦山久高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
那是昨日混战中被一枚飞溅的弹片所伤。
他脸色灰败,眼中布满血丝,原本阴鸷锐利的眼神,此刻只剩疲惫与尚未散尽的惊悸。
下方跪坐着七八名将领,皆是各船的船头、头目,人人带伤,神情萎靡。
“……能动的船……其中安宅船两艘……”
“粮草、淡水尚可支撑半月,但火药、箭矢损耗极大,尤其是炮弹……各舰所馀不足三成。”
“伤员……已逾两千,医官、药材奇缺……”
一条条坏消息报上来,桦山久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了!”他终于忍无可忍,低吼一声,牵动伤口,疼得嘴角抽搐。
帐内瞬间寂静,只闻海浪轻轻拍打船体的声音。
“大将息怒……”副将低头。
桦山久高喘了几口气:“关白殿下……可有新的指令传来?”
“尚无。”另一名负责连络的武士摇头,“昨日已派快船回本土禀报战况并求援,但一来一回,即便顺风顺水,也需四五日。”
众人默然。
“虞人……损失如何?”桦山久高又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据溃散时观察及战后零星逃回的哨船禀报,”副将斟酌着词句,“虞军亦伤亡不小,其西夷巨舰有一艘重伤退出,多艘巡海舰、福船沉没或重伤。依常理推断,其战力折损应在三成以上,且经此恶战,必亟需休整补充。”
这话让帐内气氛稍缓。
虞人也是人,打了一天一夜,死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船,难道就不需要喘口气?
“大将,”一名年长的船头开口道,“虞人虽胜,亦是惨胜。依末将看,他们至少需要十天半月的休整,才能恢复元气,再图北上。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加紧修复船只,收拢溃兵,同时等待本土指令或援军。只要稳住阵脚,凭借奄美诸岛地形,未必不能周旋……”
这话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败了固然耻辱,但谁也不想立刻再去拼命。
能拖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就有转机。
“哨戒如何布置的?”桦山久高忽然问。
“已按惯例,派出六艘小早船,分三组,在湾外十里、二十里、三十里处游弋警戒。若有敌情,当以烽火或响箭为号。”副将答道。
“再派三组出去。”桦山久高下令,“不,派五组!警戒范围延伸到五十里!昼夜不停,轮换监视!”
“大将,是否太过……”有人觉得小题大做。
虞人怎么可能这么快追来?他们又不是铁打的。
“执行命令!”桦山久高厉声道,眼中凶光一闪。
“嗨!”副将不敢再多言。
命令传达下去,又有十艘小早船不情不愿地驶出港湾,分散到更远的海面。
然而,接连惨败、主将重伤、前途未卜的阴霾,早已侵蚀了这支残军的纪律与警觉。
派出去的哨船,大多抱着敷衍了事的心态。
在远离港湾的冰冷海面上飘荡,哪有在湾内烤火、喝口热汤舒服?
不少哨船只是象征性地在划定局域转了一圈,便悄悄缩回较近的背风处,甚至直接驶回港湾边缘,美其名曰“灵活警戒”。
桦山久高重伤在身,精力不济,无法事事亲察。
中层将领们也各自沮丧,监管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