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偏殿。
尚丰王坐立不安,不时望向殿外。
殿内几位琉球大臣亦是神色各异,有庆幸,有后怕。
今日海战,他们站在城墙上看得真切。
大虞水师那种排山倒海般的炮火,那种严谨的战术配合,悍不畏死的战斗意志,彻底震撼了他们。
与这样的天兵为敌?简直是螳臂当车。
“大王,陆督师到了。”内侍匆匆入内禀报。
尚丰王连忙起身,整理衣冠,率群臣迎至殿门。
陆临川神色平和,在郑泗、沉观澜等人陪同下走来。
“小王参见督师大人!”尚丰王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大王不必多礼。”陆临川虚扶一下,步入殿内,自然在主位坐下。
尚丰王与群臣垂手立于下首,不敢就坐。
“此番倭寇大举来袭,琉球能得以保全,全赖大王与诸位同心协力,配合王师御敌。”陆临川开口,先定了调子,“本督已上奏朝廷,为琉球请功。”
尚丰王心中一松,连忙道:“此乃天兵神威,小王岂敢居功?琉球上下,唯愿永为天朝藩篱,效犬马之劳!”
“甚好。”陆临川点点头,“琉球归附表文,本督已阅过,大体妥当。不日将遣使随本督奏章一同进京,呈送陛下御览。待陛下朱批册封,琉球便正式重归华夏藩属体系。”
“谢督师大人!谢陛下天恩!”尚丰王与群臣伏地叩谢。
陆临川让他们起身:“琉球地处要冲,日后需协助天朝维护东海航道安宁,提供港口、补给之便。驻军、设官、通商等具体事宜,朝廷自有章程,届时还望大王鼎力配合。”
“自然!自然!小王定当竭尽全力,配合天朝一切安排!”尚丰王连连应承。
“此外,”陆临川目光扫过几位大臣,“琉球内部,需上下齐心,清除首鼠两端之辈。若再有人暗中勾结外敌,动摇大局本督的刀,认得人,也认不得人。”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几位曾动摇过的大臣冷汗涔涔,慌忙表态:“下官等誓死效忠天朝,绝无二心!”
尚丰王更是赌咒发誓:“督师放心!小王回去便严查,若有吃里扒外者,定严惩不贷!”
陆临川这才神色稍霁,又与尚丰王谈了些战后安抚、重建的事项,便起身告辞。
尚丰王一直恭送到宫门外,看着陆临川远去的背影,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湿。
这位年轻的陆督师,平静时如深潭,威仪自生;严肃时如利剑,锋芒逼人。
琉球能得此人承诺庇护,是福是祸尚不可知,但至少眼下,社稷是保住了。
夜色渐深,那霸港内仍是一片忙碌。
伤兵被陆续抬下战舰,送往临时医所;工匠举着火把,连夜检修受损的舰船;水手们清理着甲板上的血迹与碎木,将阵亡同袍的遗体小心移走。
中军大帐内。
主要将领齐聚,人人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
“初步清点,”郑泗汇报道,“击沉倭寇安宅船四艘,关船十八艘,小早船三十馀艘。俘获安宅船一艘,关船七艘,小早船十馀艘。毙伤敌数目……难以精确,应在四千以上。”
“我军,”他顿了顿,“‘圣菲利佩号’重伤,需大修。巡海舰‘破浪’、‘镇涛’号战沉,‘扬波’号重伤。福船沉没五艘,重伤九艘。将士阵亡一千二百馀人,伤者近三千。”
帐内一片寂静。
这伤亡,比澎湖之战更重。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的价值,远超澎湖。
“桦山久高残部往北逃了,看方向,是往奄美大岛一带退却。”韩铁山补充道,“逃走的船只,估摸着还有五六十艘,其中安宅船应有三四艘能战,关船约二十艘,馀者多为小早、运输船。他们亦是伤亡惨重,士气溃散。”
石勇嘿了一声:“经此一役,倭寇在东海的水师,算是废了大半!咱们总算能喘口气,好好休整一番,待‘圣菲利佩号’修好,就能彻底歼灭他们。”
几位将领纷纷点头。
连日行军、血战,将士们确实已到极限。
舰船需要修补,伤员需要救治,弹药需要补充,所有人都盼着能有一段休整时间。
然而,陆临川却缓缓抬起了眼:“诸位,你们以为,桦山久高退往奄美大岛,是为了什么?”
帐内一静。
郑泗沉吟道:“自然是收拢残兵,舔舐伤口,等待本土后续指令……或是援军。”
“没错。”陆临川站起身,走到悬挂的海图前,“他们退至此地,是因为这里离日本本土更近,便于获得补给,也便于……等待援军,重整旗鼓。九条辉宗敢掏空家底,将几乎全部水师主力押在琉球,说明他已猜到我军东征意图,并决心在此决战。如今他赌输了第一阵,但以日本国力和此獠心性,他会就此认输,坐视我们休整完备,然后从容东进吗?”
沉观澜眉头微蹙:“大人的意思是……日本国内,很可能正在紧急组建新的船队,或从其他方向抽调水师,驰援桦山久高?他们想将决战,拖延下去,消耗我们?”
“正是。”陆临川点头,“对我们而言,时间拖得越久,变量越大。跨海远征,最忌迁延。补给线漫长,将士思归,海上风暴莫测,朝中……也未必永远风平浪静。”
“所以,我们不能休整。”
帐内瞬间哗然。
“大人!”石勇瞪大眼睛,“这不妥吧……”
韩铁山也劝道:“大人,倭寇虽败,但残部仍有数十艘船,困兽犹斗。我军若以疲敝之师仓促追击,一旦有失,恐将前功尽弃。”
连最敢冒险的陈海生,此刻也面露迟疑。
陆临川等他们说完,才缓缓道:“你们说的,我都明白。”
“但你们想过没有,正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该休整,连桦山久高和他的残兵败将也一定这么认为。他们此刻,正是最松懈、最慌乱、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我军疲敝,敌军更甚!他们新遭大败,主将可能重伤,指挥系统混乱,各船互不统属,归心似箭,只想着逃回本土保命!”
“此时追上去,打的是丧家之犬,惊弓之鸟!而我们,虽疲虽伤,但新胜之威尚在,全军上下,心气未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