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驿内,沉观澜接到传召,并不意外。
他整理衣冠,只带吴茂一人,再入王宫。
这一次,琉球君臣的态度已大为不同。
尚丰王命人看座,语气也缓和许多。
“沉使臣,”尚丰王开门见山,“琉球愿重归天朝藩属,但有三事,需得大虞允诺。”
沉观澜正色道:“大王请讲。”
“其一,琉球归附后,大虞需派水师驻守,护我海域,防倭国报复。”
“其二,通商之利,需予琉球优待,关税减免,货物优先。”
“其三,”尚丰王顿了顿,“琉球王统,需得大虞册封承认,世袭罔替。”
沉观澜听罢,沉吟片刻,道:“前两条,本使可代陆督师应允。”
“驻军护佑,通商优待,皆在情理之中。”
“至于第三条……”
他抬头看向尚丰王:“琉球王统,当由大虞皇帝册封。”
“大王需先上表请罪,陈明多年来朝贡断绝之缘由,并承诺岁岁来朝,永为藩屏。”
“如此,本使方可上奏朝廷,请陛下恩准。”
尚丰王与群臣交换眼神,最终点头:“好,本王即刻命人起草表文。”
沉观澜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起身拱手:“大王英明。琉球重归天朝,必为东海之幸。本使这便修书禀报陆督师,请其派水师前来,共商大计。”
“有劳使臣。”尚丰王也起身还礼。
至此,琉球归附之事,算是初步敲定。
沉观澜回到馆驿,立即又写一封密信,将谈判结果详细写明,命吴茂设法送出。
数日后,陈七驾船悄然离开那霸港,扬帆向西,直奔福州。
而沉观澜与吴茂,则留在琉球。
一面监督琉球王室起草归附表文,一面探查倭国在琉球的残馀势力,为大军到来做准备。
……
福州城,巡抚衙门后堂。
陆临川端坐案前,手中是刚刚送到的几份文书。
最上面一封,是李崇道以户部侍郎、钦差巡查东南财政的身份发来的咨文,措辞客气,询问澎湖战事后钱粮开支的详细帐目,以及后续“巩固海疆“所需物资的预算。
陆临川扫了一眼,便将之搁在一旁。
这位李侍郎的监督,如今已不构成实质性障碍。
澎湖大捷的煌煌战功,足以让任何财务上的“逾制“变得无足轻重。
他更关心的是另外几封信报。
来自澎湖的军报显示,郑泗等人返回后,水陆防务井井有条,残敌清扫进展顺利,舰船修复、兵员补充也在加紧进行。
来自京师的邸报则透露,朝中关于东南的议论已彻底转向,几乎全是对陆督师及前方将士的褒扬。
皇帝借势又下旨,催促户部、工部加快向福建调运物资。
一切都朝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
陆临川的目光,又看向海图。
小琉球的轮廓,在烛光下清淅可见。
收复此地,届时,自闽浙至小琉球、澎湖,将连成一片稳固的海洋疆域……
“大人。”亲兵在门外低声禀报,“沉先生那边有船回来了,带来了密信。”
陆临川精神一振:“快传!”
不多时,一名浑身被海水湿气浸透、面容精悍的汉子快步走入,双手呈上一封蜡封完好的信件:“标下陈七,奉沉大人之命星夜返回,呈送密信!”
陆临川接过,迅速拆开,借着明亮的烛火仔细阅读。
信是沉观澜亲笔所书,字迹略显潦草,显是匆忙写成。
但内容条理清淅,将抵达琉球后的探查、与倭使冲突、当街诛杀岛津久信、以及最终迫使琉球王尚丰王表态归附的经过,一一道来。
末了,还附上了对琉球兵力、港口、民情的简要分析,以及琉球王室起草归附表文的进展。
陆临川看完,久久不语,眼中光芒闪动。
好一个沉观澜,这是贤才啊!
本以为只是一位普通使臣。
没想到却是胆大心细,果决狠辣,竟有如此临机应变、把握时机的能力。
孤身深入,搅动一国风云,生生将摇摆的琉球拉回大虞阵营。
琉球若即刻归附,则东征航路上便多了一个可靠的补给中转站。
“沉观澜现在何处?”陆临川问。
“回大人,沉大人与吴茂仍留在琉球那霸,名为协助琉球起草表文、清查倭寇残馀,实为监视琉球动向,以防反复。沉大人命标下速回禀报,请大人定夺。”陈七答道。
陆临川颔首,沉吟片刻,道:“你一路辛苦,先下去好生歇息。赏银五十两,记功一次。”
“谢大人!”陈七行礼退下。
陆临川起身,在堂内缓缓踱步。
琉球之事虽初步成功,但尚需巩固。
倭国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得知使臣被杀、琉球倒向大虞,必有激烈反应。
或遣水师威慑琉球,或加紧对琉球内部亲倭势力的扶持。
必须抢在倭人作出实质性反应之前,将生米煮成熟饭。
他走回案前,提笔疾书。
第一道命令,给郑泗:水师休整补充加速,抽调一支精锐分舰队,由陈海生或韩铁山率领,配以部分陆战精锐,即刻前往琉球,“协助”琉球防务,宣示大虞存在,震慑宵小。
若遇倭寇船队挑衅,可酌情击退,务必确保琉球局势稳定,等待后续安排。
第二道命令,给仍在福州统筹练兵的李水生、秦修武:加快登陆作战演练,特别加强虎贲营与新兵之间的协同。
收复小琉球的陆战主力,将由石勇统领,秦修武部为先锋,李水生部负责侧翼及后续巩固。
半月之内,需完成全部针对性操演。
第三道命令,则是写给沉观澜的回信。
对其功绩大加褒奖,授其“宣抚使”临时职衔,全权负责与琉球交涉事宜。
命他抓紧推动归附表文定稿,并暗中摸清琉球内部亲倭势力,必要时可配合即将抵达的大虞水师,予以清除,务必在倭国反应过来前,将琉球牢牢控于掌中。
写毕,用上火漆,唤来亲兵,加急分送各处。
窗外,夜色已深。
陆临川却毫无睡意。
他推开窗,秋夜的凉风带着些许海腥气扑面而来,仿佛已能听到,艨艟巨舰劈波斩浪、直指东瀛的浩荡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