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众人消化片刻后,陆临川继续道:“有朝廷助力,收复小琉球,其实不难,难的是其后的东征,我们必须提前做准备。”
“跨海远征,补给线漫长,且风险极高。”
他手指再次点向海图,落在小琉球东北方一串珍珠般的岛屿上:“故而,必须创建海上中转补给点。此地——琉球群岛,便是关键。”
众人目光聚焦。
琉球群岛,位于小琉球与倭国本土之间,由大小数十岛屿组成。
其国虽小,却因地处要冲,历来与中原王朝、倭国皆有往来。
只是近数十年来,朝贡渐疏,音频罕通,其国内情形,外界知之甚少。
“琉球国,久未朝贡,其国内是否生变,是否已倒向倭国,尚且未知。”陆临川缓缓道,“若其国尚存,且心向天朝,则可借其港口休整、补充淡水食粮,乃至创建临时仓库,大大缩短我补给线。”
“若其国已为倭寇所控,或敌视我朝,则需以武力摄服,夺其要港,以为我用。”
赵翰立刻领会:“大人之意,是需先遣人前往琉球,打探虚实,连络其王廷,晓以利害,争取其为我所用?”
“正是。”陆临川点头,“此行事关重大,人选需慎之又慎。”
“需胆大心细,通晓海事,能言善辩,且对我朝忠心不二。”
“此行既是探查,亦是先行交涉。”
“若事可为,则后续大军行动,事半功倍;若事不可为,亦需摸清其兵力布防、港口地形,为我军可能之武力行动铺路。”
厅内一时沉默。
此事说起来简单,实则凶险异常。
深入异国,情况不明,语言不通,若对方心怀歹意,便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郑泗沉吟道:“我水师中,倒有几名老练舵工、船长,常年在东海、南洋跑船,对琉球航路有所了解。”
“不过,要与之交涉,非仅懂海事即可,需通文墨、知礼仪、有机变。”
石勇皱眉,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范毅忽然开口:“大人,末将倒想起一人,或可胜任。”
“哦?何人?”陆临川看向他。
“此人姓沉,名观澜,原是我军中一书吏,福州本地人。”范毅缓缓道,“其祖上曾在市舶司任职,通晓番语,他自幼耳濡目染,不仅精通汉文,对倭语、琉球语乃至一些南洋土语皆有涉猎。”
“此前在军中负责文书、勘验缴获的倭寇书信地图,屡有发现。”
“此人胆色亦是不凡,澎湖之战时,他主动请缨,随补给船往返前线与福州,遇倭寇哨船袭扰,曾协助水手操炮还击,镇定自若。”
“只是……其功绩不显于阵战,故未得提拔。”
陆临川眼中露出兴趣:“此人现在何处?”
“应仍在福州营中,担任书办。”范毅道,“大人若有意,可召来一见。”
陆临川当即吩咐亲兵去寻。
等待间隙,众人又商议了一些收复小琉球的细节。
约莫半个时辰后,亲兵带着一人返回。
来人约莫三十许年纪,身着半旧青衫,身形清瘦,面容斯文,眼神却颇为沉静。
进入议事厅,见如此多将领在座,他微微一愣,随即从容行礼:“卑职沉观澜,参见督师大人,诸位将军。”
陆临川打量着他:“不必多礼,范将军举荐,言你通晓多国言语,且熟悉海事,胆识过人,可有此事?”
沉观澜不卑不亢:“回大人,卑职祖上确与番商有所往来,卑职自幼习得些粗浅番语。”
“海事不敢称熟,然随船往来闽浙多次,略知风涛。”
“至于胆识……卑职食朝廷俸禄,自当尽责,谈不上过人。”
言语清淅,态度坦然。
陆临川微微颔首:“若派你出一趟远差,前往琉球国,探查其国情,连络其王廷,可能胜任?”
沉观澜瞳孔微缩,显然未料到是如此任务。他沉默片刻,抬头问道:“敢问大人,此行目的为何?是探查为主,还是交涉为主?若交涉,底线为何?可许其何利?需避其何忌?”
一连数问,皆切中要害。
陆临川心中暗赞,笑道:“此行首要为探查,摸清琉球国内政局、对天朝与倭国态度、兵力虚实、港口情况。”
“若其国尚存,且非与我为敌,则可尝试交涉,晓以天朝威德,言明我军将肃清海疆、收复小琉球之大势,望其能提供港口便利,许其事后通商之利,保其国安。”
“若其已附倭,或冥顽不灵……则需将其兵力布防、地理要害,详细记录,速回报。”
沉观澜听罢,沉思片刻,又问:“卑职以何身份前往?随行几人?船只何来?”
陆临川道:“你可扮作南下避祸、欲往琉球贸易之闽商,携二三精干随从。”
“船只可用俘获之倭寇关船改装,去除明显标识,扮作商船。”
“至于应对……便看你临机应变之能。”
“所需钱货、礼物,衙门会为你备齐。”
沉观澜思索片刻,深吸一口气:“承蒙大人信重,卑职愿往。定当竭尽所能,探查明白,不负所托!”
“好!”陆临川起身拉住他的手,“此事若成,你便是大军开路之功臣。”
“需要何人配合,何种物资,尽管提出。”
“晚些时候,你再来找我详谈。”
“是!”
……
三日后,拂晓。
福州外海,一艘经过改装的关船悄然升帆,借着晨雾的掩护,向着东北方向驶去。
船头,沉观澜一身商贾打扮,迎风而立。
他身边跟着两名精悍的随从,皆是赵翰从斥候中挑选的好手,机警勇武。
望着逐渐远去的海岸线,沉观澜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使命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祖上留下的那些番语书籍、海图杂记,多年苦学,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此去琉球,吉凶未卜,然身为男儿,能参与此等关乎国运的大事,已是幸甚。
他摸了摸怀中暗藏的密信与礼单,又检查了一下藏好的小巧劲弩与匕首,眼神愈发坚定。
船帆鼓满,破浪前行,渐渐消失在海天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