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高气爽。
码头仍是人潮涌动,但与月前他回京时相比,气氛已大不相同。
前来送行的官员更多,脸上多是笑容与恭贺。
严颢、张淮正等阁老亲至,说了些勉励的话。
徐杰虽未上前,却也远远拱手示意。
陆临川与众人一一作别。
官船缓缓离岸,驶向江心。
岸上人影渐小,最终化为模糊一片。
陆临川独立船头,江风扑面,衣袂飞扬。
官船在通州换乘漕船,沿运河南下,至扬州转入长江,再换江船东行。
这一路水程,快则半月,慢则二十日,陆临川归心似箭,吩咐昼夜兼程,只用了十二日便抵达镇江。
在镇江码头,早有福建巡抚衙门派来的快马等侯。
陆临川一行弃舟登岸,改走陆路。
车马早已备妥,皆是健骡快马,沿着官道向东南疾驰。
秋日的闽地,山林依旧苍翠,只是早晚添了凉意。
沿途驿站接到消息,早已备好热食草料,换马不换人,一路畅通无阻。
五日后,福州城已然在望。
距离城门尚有三十里,前方官道旁出现了一队人马。
约莫百馀人,皆是精锐甲士,军容整肃。
当先两人,一人身着千总服色,面容敦厚,目光沉稳;另一人则是一身轻甲,年纪稍轻,眉宇间带着几分跳脱之气,正是李水生与秦修武。
见到陆临川的车驾,两人快步上前:“末将李水生/秦修武,恭迎督师回闽!”
陆临川掀开车帘,踏落车来,伸手将两人扶起:“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李水生起身,仔细打量陆临川,见他虽风尘仆仆,但精神健旺,心中稍安,低声道:“表哥一路辛苦。”
秦修武则按捺不住,咧嘴笑道:“大人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城里城外的将士们可都盼着呢!”
陆临川目光扫过两人身后甲士,见人人挺立,神色肃穆,微微颔首:“你们训练得不错。”
李水生道:“按大人离闽前的吩咐,新兵招募从未停歇,操练亦不敢松懈。”
“如今福州左近,可用之兵已逾八千,皆按虎贲营章程严训。”
秦修武补充道:“就是整天练,没仗打,兄弟们手都痒了!”
他说着,脸上露出羡慕之色,“听说澎湖那一仗,打得天昏地暗,郑将军他们可是立了大功……可惜我们没赶上。”
陆临川看出他眼中那份跃跃欲试,也看出李水生平静表面下的一丝遗撼。
年轻人,谁不想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仗有得打。”陆临川语气平静,“有的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秦修武眼睛一亮。
陆临川不再多言,转而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递给秦修武:“在京时,遇见你兄长,他托我带了家书给你。”
秦修武双手接过,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郑重:“多谢大人。”
他兄长秦修文袭爵魏国公,兄弟二人感情甚笃。
自他随陆临南下,已有大半年未曾通信。
陆临川又看向李水生:“我在京中见了舅妈,她身子硬朗,一切都好。”
“舅舅那边……我虽未得空亲往山东,但听子瑜兄说,他在事务顺遂,想来也是安好的。”
李水生点了点头:“有劳表哥记挂。”
他性子内敛,即便心中牵挂父母,也不愿多言。
陆临川知他性情,不再多说,只道:“回城吧。”
“是!”
一行人翻身上马,甲士前后护卫,簇拥着陆临川的车驾,向着福州城行去。
路上,李水生与秦修武简要禀报了这月馀福州军政情形。
新兵操练按部就班,城防加固未曾懈迨,与西班牙使团的接触亦有礼部官员居中协调,暂无异动。
唯有钱粮调拨,因陆临川离闽,李崇道盯得紧,不如以往顺畅。
陆临川静静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心中已有计较。
不多时,福州城墙轮廓已然清淅。
城门外,得到消息的文武官员早已等侯多时,见车驾到来,纷纷上前见礼。
陆临川简单应付了几句,便命众人各归其职,只带着李水生、秦修武等少数亲信,径直返回巡抚衙门。
衙门后堂,陆临川卸下外袍,便即下令:“即刻派人前往澎湖,传令郑泗、石勇、范毅、赵翰,命他们将防务交代妥当,三日内返回福州议事。”
“是!”亲兵领命而去。
秦修武忍不住道:“大人,是要商议下一步方略?”
陆临川看他一眼:“待人到齐,自然知晓。”
说罢,他摆摆手:“你们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吧。晚些时候再来回事。”
李水生与秦修武知他有事要处理,不再多言,行礼退下。
待二人离去,陆临川起身,走向后院。
红绡早已得了消息,正在偏厅等侯。
见他进来,她眼中漾起笑意,起身相迎:“夫君。”
陆临川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红绡摇摇头:“妾身不过料理些锁碎事务,谈不上辛苦。倒是夫君,才是真耗心神。”
陆临川喝了口茶,缓了缓,问道:“我离闽这些时日,商会诸事可还顺利?”
红绡在他身旁坐下,眉眼间神采奕奕:“正要与夫君说呢。”
“细盐分销之事,已与两浙、江西六家大商号谈妥,契约已定,首批五千斤三日前已发往杭州。他们试销后反响极好,这几日催货的信函如雪片般飞来。”
“至于建作坊一事……”她略顿了顿,“舅舅在山东任上事务繁忙,一时还抽不开身南下主持。”
“妾身便先寻了几位老成的匠人,选了两处合适的地界,一应物料也已开始采买。”
“只待舅舅南来,便可动工。”
陆临川点头:“你安排得妥当。舅舅那边,我此次回京也未得空见他,详情不得而知,不过,应该也无甚大碍。”
红绡笑道:“夫君不必挂心这些琐事。”
“与洋人通商那头,也有了进展。”
“那位西班牙的佩雷斯船长又来了两趟,除了原先约定的货品,又提出想采买些瓷器、漆器。”
“妾身已与几家闽地大窑谈过,他们颇有兴趣,只是对洋人的款式、喜好不甚了解,还需慢慢磨合。”
她娓娓道来,条理清淅,何处顺利,何处尚有阻滞,皆说得明白。
陆临川静静听着,心中感慨。
红绡在商事上的敏锐与干练,确实远超常人。
将这一摊事交给她,自己才能安心专注于军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