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隼人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咯噔一声。
中计了!
他反应极快:“撤退,全军撤退。”
然而已经晚了。
两侧礁石后杀出的巡海舰早已封住了退路。
实心弹丸撕裂夜幕,狠狠砸入倭寇船队之中。
一艘关船被直接命中船舷,木屑横飞,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
滩头上,火把光芒映照出石勇铁塔般的身影。
他手提长刀,声如雷霆:“放箭!火铳齐射!”
箭雨与铅弹如蝗虫般扑向试图登陆的倭寇。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倭寇武士惨叫着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沙滩。
北条隼人目眦欲裂。
他原本计划若是陷阱便迅速撤退,可虞军的反击来得太快太猛,完全封死了海陆两面的退路。
此刻他的船队被夹在滩头与虞军战舰之间,进退维谷。
“向左突围!冲出去!”北条隼人拔刀指向左侧看起来舰船较少的方向。
倭寇关船拼命调转船头,桨手们疯狂划桨。
然而就在此时,那个方向的海面上,三艘巡海舰的轮廓在火光中缓缓显现。
郑泗早已算准了他的突围路线。
“传令,封住右翼,随我正面迎击。”
“弓弩手、火铳手准备,不许放走一艘敌船。”
命令迅速执行。
大虞水师的阵型如同一张正在收拢的大网,将北条隼人的船队牢牢困在中央。
海面上炮火轰鸣,箭矢破空。
倭寇船队试图分散突围,却每每被早有准备的虞军战舰拦截。
一艘关船侥幸冲出包围圈,还没驶出半里,便被从侧翼杀出的一队快船追上。
那些快船船体狭长,速度极快,船头的虎蹲炮接连发射,霰弹如雨般扫过敌船甲板。
郑泗特意组建的“飞鱼队”,专司追击、骚扰。
队正姓陈,名海生,年方二十二,福建本地人。
他自幼长在海边,十岁便能驾船在礁石间穿梭,十五岁随父出海捕鱼时遭遇倭寇,父兄皆丧,他凭着一股狠劲驾着小船逃回。
后投军水师,因水性极佳、胆大心细被郑泗看中,破格提拔。
此刻陈海生站在领头快船的船头,手中握着一柄特制的长钩。
眼见那艘关船上的倭寇正在拼命操纵风帆试图加速,他厉声喝道:“靠上去!接舷!”
快船如离弦之箭,在波涛中划出一道白线,直直撞向关船侧舷。
两船相接的瞬间,陈海生手中长钩抛出,精准地钩住敌船船舷。
他借力一跃,竟在剧烈摇晃中稳稳落在敌船甲板上。
船上的倭寇显然没料到有人敢如此亡命地跳帮,愣了一瞬。
就这一瞬,陈海生手中长刀已化作寒光,劈翻两人。
身后,七八名“飞鱼队”队员紧随而上,如狼入羊群般杀入敌阵。
这些队员皆是郑泗精挑细选的水性好、敢拼命的年轻士卒,平日训练严苛至极。
此刻短兵相接,虽人数处于劣势,却凭着一股悍勇之气,竟将甲板上的倭寇杀得节节败退。
陈海生一刀格开劈来的野太刀,顺势突进,刀尖捅入对手胸膛。
他抽刀转身,目光扫过战场,突然瞥见船舱口有一名倭寇头目模样的人正欲溜走。
“想跑?”陈海生冷哼一声,脚下发力疾冲,长刀直刺那倭寇后心。
那倭寇头目听得风声,慌忙侧身闪避,却仍被刀锋划破肩甲,鲜血淋漓。
他惨叫着滚倒在地,陈海生上前一脚踏住:“降不降?”
那头目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说了几句倭语。
陈海生虽听不懂,却看出他眼中求饶之意,当即喝道:“捆了!”
这艘关船很快被控制。
陈海生命队员升起虞军旗帜,调转船头,竟驾驶着俘获的敌船杀回战场。
而此时,主战场的局势已越发分明。
北条隼人所在的旗舰关船已被三艘巡海舰团团围住。
炮弹不时落在周围海面,激起冲天水柱。
船体多处受损,海水不断涌入,速度越来越慢。
“大将!船要撑不住了!”一名武士跟跄着跑来,满脸血污。
北条隼人扶着剧烈摇晃的船舷。
耻辱、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集合所有还能战的武士!”北条隼人咬牙道,“我们冲,若能擒杀郑泗,或可扭转战局!”
这是绝望中的疯狂一搏。
但此刻的北条隼人已别无选择。
五艘关船在他的命令下,竟不再试图突围,反而调转船头,组成一个锥形阵,直扑郑泗所在的舰船。
郑泗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冷厉。
“倒是有几分血性。”他低语一句,随即下令,“各舰注意,敌欲做困兽之斗,保持距离,用炮火消耗,不许让他们贴近接舷。”
命令传达,各巡海舰开始机动,始终与冲锋的倭寇船队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侧舷火炮接连轰鸣,炮弹不断落入敌阵。
一艘关船被连续命中,船帆燃起大火,很快整艘船都陷入火海。
船上的倭寇哀嚎着跳海,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
北条隼人对此视若无睹。
三百丈……两百丈……一百五十丈……
距离在拉近,但每近一丈,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又一艘关船舵轮被毁,在海面上打转,成了活靶子。
终于,在付出三艘关船沉没的代价后,北条隼人的旗舰与另一艘关船冲到了郑泗所在的舰船前。
这个距离,火炮已难以发挥最大威力。
“板载!”北条隼人举刀狂吼,身先士卒踏上船头。
数十条钩索从两艘关船上抛出,叮叮当当地钩住船舷。
倭寇武士们顺着绳索向上攀爬。
郑泗面不改色:“火铳手,自由射击。刀盾手准备接敌。”
甲板上的士卒经过连番恶战,早已褪去新兵的青涩,此刻虽面临接舷战,却无一人慌乱。
火铳手在军官指挥下分成三排,轮番射击,铅弹如雨点般泼向攀爬的倭寇。
不断有倭寇中弹跌落,在海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但仍有十馀名悍勇的武士冲破火力网,成功跃上“海威”号甲板。
北条隼人便是其中之一。
他落地一个翻滚,躲开刺来的长枪,手中野太刀横扫,将一名虞军士卒砍倒。
“郑泗何在!”他用生硬的汉语嘶吼,目光在甲板上搜寻。
“在此。”
平静的声音从船尾楼方向传来。
北条隼人猛地转头,只见郑泗按剑而立,身旁数名亲兵护卫。
火光映照下,这位虞军水师将领神色从容,仿佛眼前并非生死搏杀,而只是一场寻常操练。
北条隼人眼中凶光爆闪,挥刀直冲而去。
两名亲兵上前阻拦,却被他狂暴的刀法逼得连连后退。
此人能成为足利义昭麾下大将,确有其过人之处。
郑泗眉头微皱。
他擅长指挥水战,个人武艺虽也不差,但比起北条隼人这等悍将,恐怕有所不及。
可此时若退,军心必乱。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如大鸟般从侧面扑来,刀光如匹练般斩向北条隼人!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北条隼人被震得连退三步,虎口发麻,骇然望去。
来者正是陈海生。
他驾着俘获的关船杀回战场,见这边遭袭,立刻带人跳帮支持。
“郑将军,此人交给末将!”陈海生横刀在前,目光死死锁住北条隼人。
郑泗松了口气,颔首道:“小心。”
陈海生不再多言,踏步上前。
他刀法并非名家所传,而是多年在海上学着摸爬滚打,从生死搏杀中自己悟出的路数,刁钻狠辣,全无章法,却招招致命。
北条隼人起初还能抵挡,但数十招过后,便觉压力倍增。
“八嘎!”
随他登船的武士已死伤殆尽,甲板上到处是尸体和鲜血。
而虞军士卒正从四面围拢,弓弩火铳齐齐对准了他。
败局已定。
北条隼人狂吼一声,野太刀全力劈下,试图逼退陈海生,寻机跳海逃生。
然而陈海生不闪不避,竟以刀背硬架这一击,同时左拳如炮弹般轰出,结结实实砸在北条隼人胸腹之间。
“噗——”
北条隼人喷出一口鲜血,跟跄后退,手中野太刀当啷落地。
他还想挣扎,数支长枪已抵住周身要害。
陈海生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用绳索飞快捆缚。
“绑结实了,这可是条大鱼。”
甲板上的战斗至此基本结束。
少数残存的倭寇或跪地乞降,或跳海逃生,很快被虞军快船打捞俘虏。
郑泗走到船边,望向海面。
战斗已近尾声,零星的火光在漆黑的海面上燃烧。
倭寇此次夜袭的船队,除极少数趁乱逃脱外,近乎全军复没。
“清点战果,救治伤员。”郑泗下令,声音中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
天色渐明。
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破碎的船板、杂物,以及尸体。
海水被染成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气味。
但澎湖列岛上,虞军旗帜依然飘扬。
中军大帐内,郑泗、石勇、赵翰、范毅等人齐聚。
虽然激战一夜,众人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都闪铄着兴奋的光芒。
“痛快!真他娘痛快!”石勇拍着大腿,“北条隼人那厮被抓时那表情,跟死了爹娘似的!”
赵翰笑道:“此战之后,倭寇再想组织如此规模的反扑,怕是难了。”
范毅则更关心实际战果:“初步清点,击沉倭寇关船九艘,小早船十五艘,俘获关船两艘。”
“毙敌约八百,俘获三百馀人,其中大小头目十七人,最重要的是活捉了北条隼人。”
郑泗微微颔首:“我军损失如何?”
“巡海舰‘扬波’号受损较重,需大修。其馀各舰轻伤。将士阵亡一百三十七人,伤二百馀。”范毅顿了顿,补充道,“多是接舷战时伤亡。”
“阵亡将士,厚恤其家。”郑泗沉声道,“伤者全力救治。”
“这是自然。”范毅点头。
郑泗站起身,走到悬挂的海图前,手指点向澎湖东北方向:“倭寇主力虽遭重创,但足利义昭手中仍有相当力量。他得知北条隼人被俘,要么恼羞成怒,倾巢来攻,要么畏惧退缩,暂避锋芒。”
石勇咧嘴道:“俺看他没那个胆子再来!”
赵翰却道:“不可大意。足利义昭能统率倭寇多年,绝非莽夫。他若真来,必是有了新的计策。”
正说话间,一名亲兵匆匆入帐:“将军,俘虏中有个懂汉语的倭寇小头目,说有紧要情报要禀报,求饶他一命。”
郑泗与众人对视一眼:“带上来。”
不多时,一个三十馀岁、身材矮壮的倭寇被押进帐内。
他脸上带着鞭痕,衣衫破烂,一进帐便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有机密要报!”
“说。”郑泗语气平淡。
那倭寇连忙道:“小人……小人是北条将军麾下管粮草的。北条将军此次夜袭前,足利大将曾秘密传令,若……若此次仍不能得手,便……便放弃强攻澎湖,转而去打泉州!”
帐内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打泉州?”石勇瞪眼,“他还有那个兵力?”
倭寇哆哆嗦嗦道:“足利大将从浙江、广东召回了部分船只,如今麾下仍有安宅船六艘,关船二十馀艘,小早船无数。”
“他说……说虞军主力都被牵制在澎湖,泉州防务空虚,若能攻其不备,劫掠一番,既可补充损失,也能逼迫虞军从澎湖分兵回援……”
郑泗面色凝重起来。
这情报若是真的,足利义昭这一手可谓毒辣。
泉州乃福建重镇,若真有失,不仅东南震动,朝廷那边也必会问责。
届时陆大人在京中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更关键的是,泉州若遭攻击,福建后方必乱,他们筹备已久的东征计划,恐怕也要受影响。
“你此言可真?”郑泗盯着那倭寇,目光象是要吃人。
“千真万确!小人不敢撒谎!”倭寇连连磕头。
帐内陷入短暂沉默。
范毅先开口:“若他所言属实,泉州危矣。泉州守军不过三千,水师主力又都在澎湖……”
赵翰沉吟道:“从澎湖回援泉州,顺风也要两三日。若足利义昭当真行动,此刻恐怕已在路上。”
石勇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发兵回援啊!”
郑泗却抬手制止了他,目光依旧落在那倭寇身上:“足利义昭计划何时动手?走哪条航线?”
“这……这小人不甚清楚。”倭寇徨恐道,“航线……应该是走外海,绕过澎湖南面。”
郑泗挥手让亲兵将倭寇带下,帐内只剩下几位内核将领。
“诸位以为,此情报可信几分?”郑泗问道。
赵翰思忖片刻:“足利义昭接连受挫,急需一场胜利挽回士气,劫掠富庶的泉州确实是个选择。”
“且从战术上讲,攻我必救之处,也是常理。”
范毅点头:“宁可信其有,泉州不能有失。”
郑泗却缓缓摇头:“若此刻大军回援,正中了足利义昭调虎离山之计。他若虚晃一枪,等我军离开,再回头攻打澎湖,该如何?”
“那泉州就不管了?”石勇瞪眼。
“自然要管。”郑泗眼中闪过锐利光芒,“但不是被动回防,而是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