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海域，硝烟弥散，血色浸染了沿岸的浪涛。
接连数日，倭寇如同发了狂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大虞水师的防线。
他们似乎接到了死命令，对澎湖列岛志在必得，攻势一波猛过一波，火船突袭、亡命跳帮、分兵迂回……手段尽出，不计代价。
大虞水师成军未久，虽经数月严训，又有新式战舰为倚仗，但甫一投入实战，便遭遇如此高强度的连续猛攻，不免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倭寇水师纵横海上多年，凶悍善战，与其陆上部队一脉相承，战力极为强横。
这导致大虞水师防线数次被撕开缺口，竟让倭寇战船几度成功突入内海，士卒得以抢滩登陆。
幸而，岸上防务由石勇全权部署。
虎贲营是百战精锐，结阵迅猛，反击凌厉，硬生生将登岸的倭寇一次次赶回海中，碾碎在滩头。
双方都已杀红了眼，近乎不死不休。
这般酷烈的攻防拉锯，代价沉重，却也并非全无益处。
虞军，无论是水师操舟控帆、炮火协同，还是陆军固守滩头、逆击冲阵，都在血与火的淬炼中被磨砺得越发精熟，应对愈发沉着。
从某种角度而言，倭寇这不顾一切的疯狂进攻，反倒成了帮助陆临川练兵的磨刀石。
这一日，恶战直至深夜，倭寇才如退潮般缓缓撤去，海面上只馀下未熄的火光与漂浮的残骸，映照着又一次徒劳无功的退却。
郑泗独立在船尾楼甲板上，望着倭寇退走的方向，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倭寇经此连番苦战，锐气已堕，已是强弩之末了！哈哈哈！”
他本是福建水师长乐营一员寻常把总，因陆临川赏识提拔，委以重建水师的重任。
历经澎湖收复、抗敌反扑等一系列恶仗，指挥若定，调度有方，已在军中创建起崇高威望，俨然有了独当一面的大将气度，正朝着当世水师名将的方向稳步迈进。
这让他胸中豪情激荡，更感责任重大。
如今的大虞水师，早已非吴下阿蒙。
以三艘西班牙盖伦战舰为内核骨架，加之靖海督造府日夜赶工下水的新式巡海舰，以及从各地征调、改造的各类福船、广船、辅助舰艇，舰队规模与战斗力皆已脱胎换骨。
虽不及“三支航母打击群”那般夸张，但在此刻的东南海域，已是一股足以决定战局走向的强悍力量。
郑泗下令各舰有序返航，重新在缺省的锚地与水道间布防，严阵以待。
待部署完毕，身旁那位进言的副将开口：“将军，既然倭寇水师已成疲敝之师，士气低落，我军何不主动出击，寻求决战，一举将其重创乃至歼灭？
郑泗闻言一愣，立刻在心中权衡起来：“这倒是个机会……”
他本性谨慎，深知海战变量极多，胜败往往系于一念之间。
沉吟片刻，他才缓缓道：“主动出击，确实可行，能化被动为主动。”
“但为保险起见，需先派哨船多方查探，摸清敌舰队确切动向与布阵，以防这是倭寇的诱敌诡计。”
待海上防线重新稳固后，郑泗换乘小艇登岸，径直寻到正在临时营寨中休整的石勇与赵翰。
石勇刚卸下沾满血污的甲胄，露出精壮如铁塔般的身躯，周身蒸腾着热气。
赵翰虽是山东人，原本体格不算特别魁悟，但经年征战磨砺，如今也显得精悍英挺，眉宇间锐气逼人。
两人见郑泗前来，立刻起身相迎。
郑泗也不寒喧，直接将主动出击、寻求与倭寇水师决战的想法说了。
石勇一听，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大腿：“早该如此，老是守着挨打，憋屈得紧！”
“俺看，不仅要打，更要更进一步，趁着这股势头，干脆直接出兵，把小琉球也一并收复！”
“那可是咱大虞的故土，岂容倭寇和生番久踞？正好狠狠出一口恶气，也给大人长长脸！”
郑泗笑了笑，语气沉稳：“将军勇略可嘉，收复小琉球乃题中应有之义。”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周密准备。”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抓住战机，将眼前这股围攻澎湖的倭寇水师主力予以重创，解除近患。”
石勇点了点头，他虽然求战心切，也知郑泗所言在理，便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赵翰：“赵翰，你觉得怎么样？”
军中皆知，陆大人麾下几位年轻将领里，赵翰成长最为迅速。
他心思缜密，头脑灵光，如今独掌一军斥候、情报，侦缉敌情、分析局势每每切中要害，已成了石勇等重要将领极为倚重的智囊。
赵翰沉吟片刻，开口道：“主动出击，战术上可行，郑将军判断无误。但还有一事，需格外注意。”
石勇追问：“何事？”
赵翰目光扫过左右，示意亲兵稍退，只留他们三人在帐内，这才压低声音道：“此前是陆大人亲自主持战局，我等用兵方可如此放手施为，不拘一格。”
“只因大人是钦差督师，有陛下特许的临机专断之权，可‘便宜行事’。”
“但如今大人不在军中，我等皆属僚属，大人离营时，并未明确授予我等主动发起大规模海上决战的权限。”
石勇浓眉一拧：“大人岂是那等迂腐之人？战机稍纵即逝，他定能体谅我等苦心！”
赵翰摇了摇头：“将军，我们不是大人，不可等同视之。”
“此前大人未经明旨，果断出兵收复澎湖，虽是大功一件，却已被朝中不少官员诟病，闹得朝野沸腾，弹章如雨。”
“若我等在此刻，在大人回京解释此事的关口，再度‘擅自’大规模主动出击，恐怕会授人以柄，让朝中攻讦大人之辈更加猖獗，使大人处境更为艰难。”
“要知道，大人此次回京，首要之事，便是化解因澎湖之事引发的朝议风波。”
石勇闻言，脸色凝重起来。
虽然彻底解决倭患、乃至东征倭国是陛下与陆大人等内核决策层的共识，但在明面上，朝廷给予他们的当前任务仍是“稳定东南海疆，整备水师，准备北上援朝”，并未授权他们持续发起跨海进攻。
石勇深吸一口气：“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赵翰果断道：“立刻请示大人。”
“从福建以六百里加急将我等判断与出击计划呈报京师，一来一回，不过旬日工夫，应来得及。”
“有此请示，大人可在京中有所准备，我等在外行动，也算有了依据。”
石勇思索片刻，重重点头：“好！就依你所言！”
他看向郑泗：“郑将军觉得呢？”
郑泗亦是颔首：“赵将军思虑周详，如此甚为稳妥。”
计议已定，赵翰立刻返回军帐，书写详细文书，当夜便由亲信率领快船，乘着夜色悄然驶出澎湖，朝着福州方向疾驰而去。
在福州负责练兵、统筹防务的李水生与秦修武接到文书后，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按照既定流程，启用六百里加急驿道，火速送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