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了几秒,或许更久。长崎素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为、为什么……?”
说话间,她向前踉跄了一小步,踩到了散落的菜叶也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雨宫白,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颤。
“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搬走?”
“是哪里……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我让你感到困扰了?饭菜不合口味?还是我太吵了?我都可以改的,真的……”
她的语气从质问迅速滑向卑微的自我检讨,仿佛只要找到那个“错误”,就能将一切拨回正轨。
“并没有,素世。”
雨宫白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她越来越慌乱的猜想
“你做得很好,真的。”
“你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很照顾我。”
“我很感谢。”
他的肯定像是一剂短暂的麻醉,让长崎素世眼中的慌乱稍褪,却又被更大的不安取代。
“那是因为……?”
“是我考上了大学。”
雨宫白平静地解释道,目光坦然
“学校离这里挺远的,通勤不太方便。每天来回会浪费很多时间,所以我想……”
“不!”
话音未落,长崎素世几乎是尖叫着打断了他。
她猛地冲上前,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雨宫白那只完好的右手,紧紧握住,指尖冰凉且用力到发白。
同时又仰起脸,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混合着绝望与最后的哀求:
“别搬出去好不好?求你了……我什么都可以做到的!”
“我、我可以马上去考驾照!我可以买车!我可以每天接送你上下学,绝对不会耽误你时间的!”
“真的,我保证!”
她语速极快,仿佛慢一秒,这个机会就会溜走。
雨宫白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抓握的力度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发现被她攥得死紧。
看着她眼中近乎癫狂的恳求,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声音依然温和,却带上了不容忽视的理性与距离感:
“素世,冷静点。这不太现实。”
“你还有自己的乐队活动,还有你自己的学业和未来规划。”
“把时间都浪费在每天接送我上,对你的生活影响太大了。”
“这样做……对你不好。”
“我可以放弃乐队!学业我也可以调整!”
长崎素世脱口而出,为了挽留,她似乎可以抛弃一切。
“别说傻话。”
雨宫白的声音沉了一点,带着不赞同
“那是你的生活和梦想。”
“那……”
眼看这个理由被驳回,长崎素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忙搬出了最后的“权威”:
“那么妈妈呢?妈妈知道你要搬走吗?她同意了吗?!”
她紧紧盯着雨宫白的眼睛,仿佛母亲的反对会成为她最后的武器。
“啊,阿姨知道的。”
雨宫白的回答却轻易击碎了她这最后的希望
“我已经和阿姨商量过了,她也觉得我搬去学校附近住更方便,更有利于学习和恢复。”
“唉……?”
长崎素世彻底愣住了。
“连母亲……都同意了?”
而雨宫白似乎觉得需要彻底说清楚,继续平静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她摇摇欲坠的心房上:
“再说了,素世,阿姨没和你说吗?”
“当初我来这边住,本就是和阿姨约定好的‘暂时’安排。”
“条件是等我考上大学,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现在约定达成,我也该搬出去了,不是吗?”
“暂时的……吗……”
长崎素世喃喃重复,终于想起了母亲最初轻描淡写提过的“暂时居住”。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不是她所以为的、可以无限期延续的“同居”,而只是一段有明确终点的,短暂的寄宿。
所有的温馨,所有的扮演,所有的期待……都建筑在一个她选择性遗忘的,终将到来的离别之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感,尽管这“欺骗”更多源于她自己的幻想,一瞬间淹没了她。
雨宫白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内心世界的崩塌,或者说,他选择不去深究。
他看了一眼被紧紧抓住的手,再次尝试,这次稍微用力,将手从她冰冷僵硬的指间抽了出来。
“所以,明天我去看好房子,然后就搬过去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的。”
“这样啊……”
长崎素世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站直的姿态都显得有些佝偻。
然而,下一秒,她又抬起头,脸上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平静,甚至挤出了一个极其扭曲,堪称怪异的微笑。
“那么……搬家的时候,我来帮你吧?总需要人搭把手的。”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有点过于轻柔。
“这还是算了。”
雨宫白几乎是立刻婉拒,语气客气而疏离
“我已经找好帮手了,就不麻烦你了。”
“帮手……吗……”
长崎素世重复着这个词,眼神有瞬间的涣散。
就在她愣神的这一两秒,雨宫白已经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
“那我就先去收拾剩下的了。”
他礼貌地点点头,仿佛刚才激烈的对话从未发生,转身,重新走进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咔哒。”
门锁闭合的轻响,在寂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刺耳。
长崎素世没有动。
她像一尊突然失去灵魂的蜡像,僵硬地站在原地,脚下是早已冰凉狼藉的菜叶和汁液。
而她的头微微低垂,目光空洞地望着地板上的某一点,嘴唇轻轻开合:
“帮手吗……搬出去吗……呵呵呵……既然如此的话……就别怪我了……”
“你是我的……”
然后,那低语声渐渐变了调,不再成句,只剩下一个单字,被机械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从她不断开合的唇间逸出: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
蔚蓝色的眼眸转变为深蓝色,眼神空洞得吓人,仿佛所有的光与情绪、所有的“长崎素世”都从那双眼眸中被彻底抽离。
此刻,就只剩下一个被“失去”和“背叛”的恐惧彻底吞噬的,不断重复着占有对象名字的空壳。
那模样,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一个彻底坏掉,只会重复播放同一段破损录音的人偶。
看着她这副彻底崩坏的模样,幽灵素世静静地悬浮在她身边,又听着那令人心悸的“白”。
“唉……”
“看样子,这个“我”,要踏上了一条……不可回头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