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暗器,而是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泛着不自然的靛蓝色——淬了剧毒,且针身上刻有肉眼难辨的繁复云纹。
这是天机阁的锁魂针。
江寒正应对前方屠刚的反扑,似乎毫无察觉。
但就在银针即将触及他皮肤的刹那——
“叮。”
一声极轻的脆响。
银针在距离江寒后颈三寸处,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轨迹骤然偏转,斜斜飞向一旁,钉入青石地板,针尾剧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江寒的剑势微微一顿。
屠刚的刀也僵在半空。
三楼窗户猛地关上。
长街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枚针,也看到了它诡异的下场。可没人看到是谁出手,怎么出手的。
只有江寒,在那一瞬间,极快地侧头,余光扫过长街对面某间茶楼的二楼窗口。
那里,李乘风收回微抬的手指,指尖一缕清风悄然散去。
而林辰站在他身侧,暗红色的邪瞳正凝视着那枚钉入石板的银针,瞳孔深处,映出针身上那些扭曲的云纹。
“天机阁……”林辰轻声吐出三个字。
江寒转回头,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屠刚,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的疲惫:
“看来,你背后的人,不太想让你活。”
屠刚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江寒不再看他,而是抬头,望向千金阁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提高了声音:
“针上的锁云纹,我认得。告诉你们主子,十个月前东郊的账,我来收了。”
话音落,他不再停留,转身,踏着满地哀嚎的打手,向长街另一头走去。
背影萧索,却挺直如剑。
屠刚站在原地,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竟不敢追。
三楼窗内,一道阴冷的视线透过窗缝,死死盯着江寒远去的背影,又缓缓移向茶楼窗口的李乘风与林辰。
临崖观在夜雾中沉默。
温澜独自站在破败的正殿中央,手中紧握着那对翡翠镯子。月光从坍塌的屋顶缺口洒下,照亮她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直觉告诉她,如果江寒有什么秘密,如果那些冷酷绝情都是伪装……那这个他们第一次真正相遇的地方,或许会留下线索。
子时过半,江寒没有出现。
温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月光偏移,照亮了断墙边某块颜色略深的石板。
她蹲下身,手指抚过石板表面。
触感粗糙,但有一小片区域的质感不同——更光滑,像是被什么液体反复浸润后又干涸。颜色是深褐色,近乎黑色,深深渗入石缝。
是血。很久的血。
温澜的心脏猛地揪紧。她顺着血迹的方向,在墙根处发现了一道极浅的刻痕——像是用剑尖无意间划出的,起笔仓促,收笔更仓促,只勉强能看出一个扭曲的、未完成的字形轮廓。
是温字的起手两笔。
温澜的呼吸停滞了。
这血迹……比她和江寒相识的时间更久。他曾经在这里受过重伤?在这里……用剑刻过温字?
无数的画面在她脑中飞旋:江寒赠镯时闪避的眼神、古观中他挡在她身前时紧绷的脊背、他肩头不断添上的新伤、他说折现时从不看镯子的习惯……
“不对……”她喃喃自语,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全都错了……”
就在这时,观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火把的光亮撕破夜雾,三个身影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古观中见过的刀疤脸,他举着火把,一眼看到温澜,咧开嘴:
“温小姐,这么巧?二当家正想请你去帮里叙叙旧呢。”
温澜站起身,后退一步,将镯子死死攥在胸前:“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刀疤脸逼近,“江寒那疯子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总得有人还债不是?你放心,二当家说了,只要温家乖乖交出船队,保你平安回——”
话音未落。
一道灰影如鬼魅般从观顶飘落,落地无声。
剑光在火把照耀下一闪。
“啊——!”两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刀疤脸身旁两人手腕飙血,火把脱手落地,滚了几滚,火焰舔舐着地面的枯草。
江寒挡在温澜身前,背对着她。他肩头的衣物已被血浸透大半,新鲜的血液顺着袖口滴落,在石板地上绽开小小的暗花。
刀疤脸吓得连退数步,声音发颤:“江、江寒!你怎么……”
“滚。”江寒的声音比夜雾更冷,“告诉屠刚,再动温家一人,我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刀疤脸脸色惨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地上哀嚎的同伴,咬牙转身,踉跄冲入雾中。
观内重归寂静。
只有两支火把在墙角燃烧,噼啪作响,映得断壁残垣的影子张牙舞爪。
温澜看着江寒染血的肩膀,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那句堵在喉咙里三天的谢谢,还有无数汹涌的疑问,终于冲破了堤防:
“你的伤……疼吗?”
声音很轻,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江寒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温澜向前一步,不顾地上的血迹,走到他侧面。月光下,她看清了他的脸——苍白,疲惫,眼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那双总是平静死寂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墙角那滩深褐色的旧血迹,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却又被他用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了下去。
“江寒。”温澜的声音更坚定了些,泪水却流得更凶,“那摊旧血……是你留下的,对不对?那个温字……也是你刻的,对不对?你早就认识我?你早就……来过这里?”
江寒终于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落在她紧握镯子的手上,最后,定格在她泪流满面的脸上。
那张总是漠然、嘲讽、不耐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是痛苦、挣扎、以及某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但这裂痕只存在了一瞬。
下一秒,他的眼神彻底冷硬下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嘲讽笑容:
“温大小姐,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动作缓慢而刻意:
“镯子,或者三百两。现在。”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温澜心里。
可她这次没有退缩。她反而向前又迈了一步,几乎要贴上他染血的胸膛,仰起脸,让月光照亮自己满是泪痕却异常执拗的眼睛:
“你在说谎。你一直在说谎。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为什么每次说这些绝情话的时候,你的手都在抖?”
江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的指尖,确实在极其细微地颤抖。
“江寒……”温澜的声音哽咽,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是不是有人逼你?是不是……我会害死你?”
最后几个字出口的瞬间,江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一个被说中心事的反应——那更像是一种被触及最深处梦魇的、本能的恐惧和……痛苦。
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她的目光烫伤。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肩头的伤口因此崩裂,更多的鲜血涌出,染红了大片衣料。
“闭嘴!”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控制,嘶哑而破碎,“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给我滚——滚回你的温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永远别——”
“江兄。”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观门口传来。
李乘风与林辰并肩步入破殿。李乘风的目光扫过江寒肩头的伤、地上的旧血迹,最后落在他近乎失控的脸上,语气依然平和:
“适可而止。”
林辰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进入观内开始,就牢牢锁定在墙角那滩深褐色的旧血迹上。
暗红色的邪瞳深处,幽光流转——他看到了。那不是普通的血迹,那上面缠绕着极其浓郁、近乎实质的时间残留的悲伤与绝望,还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与他在邪神身上,在远古恶魔身上所感受到气息极其相似。
林辰低声自语,只有身旁的李乘风能听见,“这血……并不像过去留下的,而像是未来某一天的。”
江寒骤然转头,看向林辰,眼神中充满了警惕、惊疑,以及一丝极深的忌惮。
温澜看着突然出现的李乘风二人,又看看江寒的反应,心中的猜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她窒息。
四人站在破败的古观中,月光惨白,火把摇曳。
寂静中,只有夜风穿过断墙的呜咽,和江寒压抑的、带着血气的呼吸声。
良久。
江寒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自毁的决绝。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铁剑,剑尖不再指向温澜,而是缓缓移动,最终,稳稳指向了李乘风与林辰。
肩头的血顺着剑脊流淌,滴落。
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平静,平静得可怕:
“你们,也要多管闲事?”
剑锋映着月光与火光,寒芒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