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剧痛中模糊。
当最后一丝力气即将抽空时,头顶浓雾“唰”地散开——
一片壑然开朗的山岩平台撞入眼帘!几十个身影稀稀拉拉瘫在石台上,个个衣衫褴缕、面如土色,喘得象破风箱。
有人抱着断臂呻吟,有人对着云海干呕,劫后馀生的庆幸混着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
林凡手脚并用滚上平台,脸朝下砸在冰冷的岩石上。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象吞了刀片,可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咧开。
成了。
以最狼狈的姿态,爬完了这条吃人的青天藤。休整不过半炷香,众人便被引向半山腰。
一座天然洞窟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黑洞洞地嵌在山壁上。阴风“嗖”地窜出,裹挟着浓烈的腥臊气,熏得人头皮发麻。
洞壁布满纵横交错的沟壑——那根本不是岩石纹理,而是某种巨型利爪生生刨出的痕迹!暗褐色的污渍层层叠叠浸染石壁,像干涸了千百年的血痂。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冷气:“这他娘……是给妖兽磨爪子的地方吧?”
“第二关,穿行‘百兽窟’。”执事的声音平淡,却让所有少年后背窜起一股凉气,“洞内豢养低阶妖兽若干,半个时辰内抵达出口者过关。生死自负,手段不限——现在开始!”
人群瞬间炸了锅。有人脸色煞白地咽唾沫,有人眼珠滴溜转着打小算盘,更多人则死死攥住自带的“神兵利器”——豁口的柴刀、生锈的匕首,甚至还有拎着擀面杖的。林凡默默握紧腰间那把被老爹磨得能照出人影的旧柴刀,刀柄粗糙的纹路硌着掌心,反倒让他慌成擂鼓的心跳稳了几分。
洞窟象个巨兽的咽喉,阴风裹着腥臊味直往人衣领里钻。光线暗得伸手勉强见五指,怪石犬牙交错,岔路多得象迷宫。
人群很快散作鸟兽,只剩脚步声在石壁上撞出空洞的回响。
林凡猫着腰贴紧石壁,每一步都轻得象踩棉花,耳朵竖得比兔子还灵。血腥味混着兽类的臊气越来越浓,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吼——!”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混着金铁交鸣声从右侧岔道传来!林凡头皮一麻,柴刀瞬间攥出了汗。他咬牙摸过去,刚探出头就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一头牛犊大的赤鳞兽正把个粗布少年逼到死角!那少年吓得砍刀乱挥,刀刃磕在鳞片上火星四溅,活象给凶兽挠痒痒。赤鳞兽獠牙一龇,腥臭的涎水“啪嗒”滴在少年额头上,血盆大口兜头罩下!
完了!这念头刚闪过,林凡的身体却比脑子快——
“低头!!”
他炮弹般从藏身处蹿出,柴刀抡圆了劈向赤鳞兽颈后鳞片缝隙!这一刀灌满了劈柴练出的死力气,刀锋“噗嗤”楔进皮肉,血箭滋了他一脸!
“嗷!!”赤鳞兽痛得浑身鳞片炸开,巨尾一甩把林凡拍飞出去。“哐当”一声撞上石壁,他喉头涌上股铁锈味,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捅它眼!!”林凡嘶吼着吐出半口血沫。
那吓懵的少年猛地回神,豁口砍刀狠命一捅!刀尖精准攮进灯笼大的兽眼,浆液四溅!
“走!!”林凡连滚带爬拽起少年,两人踩着发狂凶兽的痛嚎,没命地冲向洞穴深处。直到身后只剩风声,才瘫在石缝里喘成破风箱。
“谢…谢了兄弟!”少年抹了把糊眼的血污,咧嘴露出两颗虎牙,“郭杰,郭家坳的!刚才差点成点心!”
“林凡。”他啐掉嘴里的血渣子,“扯平了,下次换你挡刀。”
郭杰“嘿”地乐了,骼膊肘撞他一下:“成!搭伙闯关?这鬼地方落单就是送菜!”
组队成功!
接下来的路,两人把“猥琐发育”。郭杰鼻子灵得象猎犬,老远就能嗅出腐毒蝠的尿骚味;林凡则把柴刀玩出了花,设陷阱、卡地形,专挑妖兽软肋下手。
——被影貂追袭?林凡甩出腰带绊它个狗吃屎,郭杰补刀专砍脚筋!
——误入蝠群?火折子点燃衣摆当火把,烤得蝙蝠吱哇乱叫!
——踩中流沙?郭杰一把薅住林凡后领,拔萝卜似的拽出来!
半个时辰后,两人滚出洞口时活象逃荒的乞丐。衣衫褴缕浑身挂彩,可阳光兜头浇下的瞬间,他们看着彼此咧嘴笑了——劫后馀生的庆幸,全在那口白牙上闪着光。
“第三关,问心路。”
执事的声音砸进人群,手指一抬,指向那条蜿蜒钻进云雾的青石小径。石阶看似朴素,可仔细瞧去,每块青石表面都浮着层极淡的流光,空气里还飘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闻着像庙里的香火,却莫名让人心头发慌。
“此路直通山门,无妖兽,无陷阱。”执事眼皮都没抬,“只问本心。心志不坚者——”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凉飕飕的弧度,“自会‘失足’。”
问心路?
林凡和郭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瞅见了同款懵逼。
“听着比赤鳞兽温柔啊?”郭杰捅了捅林凡骼膊,压低嗓子,“该不会走着走着给咱发媳妇吧?”
林凡没接茬,掌心却悄悄蹭了蹭裤缝。越是风平浪静,越象暴风雨前的蛤蟆叫——这是他爹林木青劈柴三十年的哲学。
两人硬着头皮踏上石阶。
起初风平浪静,直到百步之后——
呼!
山风陡然转性,阴恻恻地往骨头缝里钻。四周雾气翻涌,青石路像被无形的手拧成了麻花。
“凡娃……回来吧……”王氏的哭腔带着湿漉漉的土腥气,仿佛就贴在林凡耳根,“仙路凶险,娘怕啊……”
“种地、娶媳妇、抱孙子……”林木青佝偻的背影在雾气里晃动,粗糙的手掌拍着老榆树,“黄土埋到脖子了,就盼着你安稳……”
幻象里的林家村炊烟袅袅,连门口大黄狗啃骨头的嘎嘣声都清淅可闻。林凡脚下一滞,半边身子不自觉朝幻象转去——那破土坯房此刻象块热烘烘的烤红薯,诱惑着他一头扎进安稳的穷窝。
“林兄弟!醒神!!”郭杰的吼声带着破音,活象被人踩了尾巴。
林凡一个激灵,舌尖狠狠一咬!
腥甜炸开!
剧痛刺穿迷雾,老爹那句“踏上去,就再没有回头路”如同烧红的烙铁,哐当砸进脑海!怀里那枚粗布包的玉佩硌得胸口生疼——这是爹娘用半辈子沉默换的仙缘,哪能喂了狗?!
“呼……”林凡吐出一口浊气,眼底那点茫然被燎原的火烧了个干净。他抬脚碾碎幻象里的炊烟,青石台阶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实响。
幻境一计不成,立马换了副嘴脸。
“五灵根的废柴!测灵碑瞎了眼才亮!”锦衣少年们的嗤笑从四面八方涌来,“滚回地里刨食吧!”
“蝼蚁登天?本座让你神魂俱灭!”雷霆般的威压兜头砸下,膝盖骨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跪进尘埃里。
前路陡然拉长成通天梯,双腿灌了铅似的沉。疲惫像湿透的棉被裹上来,心底有个声音蛊惑着:“躺下吧……躺下就不累了……”
“呸!”林凡啐掉嘴里的血沫子,舌尖早被咬得稀烂。他索性埋下头,眼睛焊死在眼前三寸青石上——任你幻象万千,老子只认脚下这一步!
血混着汗砸在石阶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身体晃得象狂风里的草杆,可脊梁骨却绷得笔直,活象插了根烧红的铁钎。
不知熬了多久,前方浓雾“唰”地散开!
古朴的山门巍然矗立,“落云门”三个鎏金大字在日头下烫得晃眼。几位长老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如果忽略他们脚边那几个瘫成烂泥、涕泪横流的淘汰者的话。
那位林家村见过的中年仙师目光扫来,在林凡血迹斑斑的衣襟和亮得吓人的眼睛上顿了顿,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半毫米。
郭杰几乎是跟林凡同时滚上平台的。
“咳……林兄弟……”郭杰瘫成大字体,咧着嘴喘粗气,“下回……咱还是打妖兽吧……这破路太诛心了……”
林凡想笑,却只扯出一个龇牙咧嘴的扭曲表情。阳光烫在眼皮上,山风卷着草木清气灌进肺里。
活着上来了。
真好。
“第三关,过。”
须发皆白的长老声如古潭沉玉,明明不高,却压过了山巅呼啸的罡风。他目光扫过瘫在青石地上喘粗气的少年们,最终停在两个血葫芦似的人影身上:“林凡,郭杰。”
被点名的两人一个激灵,互相搀着才勉强站稳。
“可愿拜入落云门下?”长老袖袍在云气中轻拂,像幅活过来的水墨画,“从此斩妖骨、荡魔氛,以凡躯叩仙门,护此间山河苍生?”
“弟子愿意!”
林凡和郭杰嘶声应诺,躬身时差点把腰闪了——一个掌心皮开肉绽,一个肩膀还洇着赤鳞兽的爪痕,血痂混着尘土糊在粗布衣上,活象刚从阎王殿拆迁队逃回来。可那两双眼睛却亮得灼人,像淬了火的刀子。
“善。”长老颔首,目光掠过郭杰时如春风拂柳,转到林凡身上却陡然沉凝。那眼神似能穿透皮囊,直钉进魂魄深处,激得林凡胸口那枚粗布玉佩猛一烫!
山风趁机作妖,“呼啦”掀开林凡染血的衣襟。他下意识按住胸前硬物,抬头望向云深之处——
琼楼玉宇悬在流岚间,飞檐斗拱刺破天光,白玉阶蜿蜒直上九霄。仙鹤衔着霞光掠过琉璃瓦,丹炉紫气蒸腾如龙。美得不象人间景,倒象神仙打翻了调色盘。可那万丈云涛之下,隐约浮动的禁制符文却闪着寒铁般的冷光,提醒着来者:仙门温柔乡,亦是白骨修行路。
玉佩的暖意蛇一样钻进心口。
林凡蜷了蜷血肉模糊的手指,忽然想起攀青天藤时,爹那句砸进黄土的嘶吼:
“活到老!!爬!也要爬回来!”
他咧开干裂的唇,尝到血与尘的锈味。
仙途?不过是一条更陡、更长的吃人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