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也无心去享受,或者仔细辨析那些从四面八方,看台的各个角落投射而来的目光。
那些目光复杂无比,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对强者本能的敬畏。
有探究他究竟凭借何种手段以临近开脉中期的实力逆伐开脉后期巅峰的好奇。
当然,也少不了某些角落难以掩饰的、酸溜溜的嫉妒。
这些外界的喧嚣,评判与审视,此刻对他而言。
都如同被一层无形的滤网过滤掉的杂音,无法在他心湖中掀起太多涟漪。
他的世界,在赢得这场艰难胜利后的短暂片刻,是向内收敛的,是专注于自身的。
他微微阖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意念如同灵巧的游鱼,彻底沉入体内那片刚刚经历过风暴的“战场”。
基础功法《水润涵金诀》无需刻意驱动,便自行缓缓运转起来。
带着一股温润柔和的韵律,调和着因过度催动那缕锐利金系雷霆之力而略显躁动灼热的经脉。
如同春雨滋润干裂的土地,悄然滋养着那些细微不易察觉的损伤。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面无形的水镜悄然浮现,清淅地回放着刚才与韩厉交手的每一个惊心动魄的瞬间:
韩厉那如同疯牛般、势大力沉却失之灵巧的扑击。
自己如何在间不容发之际,凭借流云诀提升到极致的身法。
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拳头,劲风刮过面颊带来的刺痛感仿佛仍在。
如何在那令人窒息的狂攻中,保持灵台的清明,敏锐地捕捉到韩厉因狂怒而暴露出那转瞬即逝的细微破绽。
比如他右肩每次发力前会有一个微不可查的提前耸动。
以及最后关头,被逼到擂台角落,退无可退时,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引动潜伏在擂台石板下的稀薄地气,以水灵之力包裹。
再猛然吐出那支蕴含着自身微弱雷霆本源的水箭,攻其不意……
尤其是最后那一指。
并指点向韩厉膻中要穴时,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简单的击中肉体,而是仿佛触及到了一片奇异的意境领域。
那是一种枯荣轮转,生死交替却又暗含勃勃生机的自然韵律。
林凡心中明悟,这并非他刻意修炼的任何术法。
而是他连日照料药园,不避风雨,不辞辛劳,于无数草木的萌芽生长,繁茂凋零的细微变化中,不经意间领悟到的一丝微弱的“道”之痕迹。
没想到,在这生死一线的巨大压力下,这丝平日里几乎感觉不到的领悟。
竟然被逼了出来,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他那搏命一击之中,使得那蕴含雷霆的水箭。
在爆裂毁灭的特性之外,多了一丝难以言喻干扰对方生机运转的奇异效果。
或许,这正是能一举破开韩厉护体煞气,直击其本源的的关键之一。
“这种在极限压力下被逼出的、对自身力量更精微的掌控和领悟,远比单纯闭关苦修一年得到的灵力增长更加珍贵……”
林凡心中感慨。
“这仿佛不仅仅是灵力的提升,更是对灵魂的一次淬炼,一次洗礼。”
然而,这份得来不易的短暂体悟与恢复中的宁静,并未能持续太久。
就好象平静的海面突然被投入了一座万年冰山,一股沉重如山岳又炽烈如地心岩浆般矛盾的恐怖气息。
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另一座刚刚结束对战的擂台上弥漫开来。
这股气息并非特意针对他林凡,更象是一种无意识间的自然散发。
但它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小半个广场。
原本喧闹的人群,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许多原本还沉浸在观战,议论纷纷的弟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呼吸骤然变得不畅,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
一些修为刚刚踏入开脉境不久根基尚浅的弟子,更是闷哼一声,控制不住地跟跄后退数步,眼中充满了惊骇。
林凡霍然睁开双眼。
原本内敛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锐利如电,穿透空气,直射向那恐怖气息的源头。
只见那座比他所在的擂台更为宽阔,布置更加隆重。
四周升起的结界光华也明显厚重璀灿几分的中央主擂台之上,一名身着朴素灰色布衣,身形挺拔如松的青年,正缓缓收势站直。
他的对手,一位同样气息不俗、在内门中小有名气。
以攻击狂猛着称的“炎枪”孙烈师兄,此刻已如同破麻袋般倒在擂台之下,人事不省。
更令人心寒的是,孙烈身下的地面,竟然蔓延开一片细微闪铄着寒光的冰晶。
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被那股极致的寒意冻结,呈现出轻微的扭曲感。
而那灰衣青年,面容堪称平凡,丢进人堆里都很难立刻找出来。
脸上看不出丝毫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后的情绪波动。
既无胜利的喜悦,也无对对手的轻篾。
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两块千古不化的寒潭之水,幽深冰冷。
不起丝毫涟漪,却又仿佛能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光线,让人望之心悸。
他仅仅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刻意散发气势。
却仿佛自然成为了整个广场的唯一焦点。
一种内敛到极致,反而显得更加深沉可怕的威严。
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没有看向刚刚引起一阵骚动的林凡,甚至没有看向台下昏迷的孙烈。
也没有环视四周那些充满敬畏的目光,只是如同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平静地一步一步走下擂台,脚步声几不可闻,却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慕……慕寒舟。是剑冥峰的慕寒舟师兄。”
死寂之中,有人用带着颤斗的声音,艰难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嘶……好、好可怕的寒意。我感觉血液都要被冻僵了。”
旁边有人倒吸着冷气,牙关都在打颤。
“听说他早就能够铸灵成功,却一直强行压制境界,打磨根基,就是为了在此次门派大典上一鸣惊人,夺魁而去。”
“看来……此次大典的头名,恐怕已经没有悬念了。没想到,‘炎枪’孙烈师兄在他手下,竟然也支撑不了这么久……”
话语中充满了无力感。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带着难以掩饰几乎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敬畏。
如同冰冷的溪流,不可避免地传入林凡耳中。
慕寒舟。
这个名字,林凡自然听过。
这是此次落云门门派大典开始前,就被所有弟子公认最有希望夺魁的几位顶尖强者之一。
其实力深不可测,远非韩厉这种倚仗血脉狂化,力量虚浮的对手可比。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此人的气息与韩厉的暴戾外放,如同熊熊烈焰截然不同。
他冰冷如极地玄冰,显然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已经达到了一种堪称化境的层次。
如果说韩厉是一把挥舞满是缺口的狂刀,那慕寒舟就是一把收敛于鞘中,却散发着致命寒气的绝世神剑。
“若是在下一轮……与他相遇……”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林凡的心便猛地向下一沉,如同坠入了冰窟。
刚刚因艰难战胜韩厉而升起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松懈和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压力所取代。
这压力,并非源于对方可能存在的恶意或者针对。
而是来自于一种赤裸裸的、令人绝望的绝对实力差距。
一种如同萤火仰望皓月、溪流面对瀚海般的浩渺之感。
几乎让人生不出任何与之抗衡的念头。
这感觉比他面对韩厉狂化时,还要沉重十倍、百倍。
高台之上,一直端坐、面色铁青如水的王泽彬长老,在看到慕寒舟现身并展现出如此碾压性的威势之后。
那阴鸷的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一丝极其难以察觉的缓和。
甚至他那紧抿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他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台下林凡所在的方向,那眼神中蕴含的意思,不言自明。
即便你林凡运气好,侥幸过了韩厉这一关,那又如何?
在慕寒舟这等真正的天才强者面前,你所有的挣扎和努力。
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自取其辱罢了。
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
而始终端坐主位,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陈天云。
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淡模样,只是在他端起手边那盏灵气氤氲的茶盏。
欲要啜饮时,端着盏托的手指。
几不可察的微微地顿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林凡将高台上那无声的交锋尽收眼底,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强行将体内因慕寒舟气息冲击而有些翻腾的气血,以及心头涌起的种种杂念。
震惊无力,甚至是瞬间的彷徨,尽数压了下去。
此刻,任何无谓的情绪都是奢侈,都是通往失败和毁灭的催化剂。
他不再去看那道令人窒息的身影,毅然转身,默默地走向专门分配给晋级弟子使用的调息局域。
青石铺就的地面,脚步落下,发出轻微而稳定的声响。
此刻,恢复实力,以最佳状态应对接下来注定更加残酷的战斗。
才是唯一要紧之事,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