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山巅,云海翻涌,灵禽清唳。
哪吒独立于一块凸出山崖的“悟道石”上,周身气息与周遭天地隐隐共鸣。自那日于洗莲池畔触及印记核心信息,已过去月余。这月余时间,他深居简出,几乎将全部心力都投入了对左臂新力与识海印记的磨合体悟之中。
进展缓慢,却坚定。
此刻,他左臂平伸,掌心向天。皮肤下,那淡金(带冰蓝)、暗红、苍白三色螺旋脉络清晰可见,光芒温润内敛,不复初成时的张扬躁动。手腕处的混沌道星印记缓缓旋转,如同定海神针,调和统御着三种力量。
最引人注目的,是掌心上方三寸处,悬浮着一朵仅有指甲盖大小、却凝实无比的“火焰”。
这火焰非赤非金,而是一种混沌初开般的苍茫色泽,焰心处隐约可见三色螺旋光影流转,最核心则是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苍白色星火。它静静燃烧,无声无息,却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气息——非热非寒,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与“希望”道韵,仿佛能抚平躁动,澄澈心神,更能让周遭游离的天地灵气自发向其汇聚,变得温顺纯净。
这正是哪吒以左臂三色螺旋之力为基,融合识海印记中关于“火种”的模糊感悟,再经过月余苦功,千锤百炼,最终凝聚出的一丝“本命心焰”雏形!
虽距离真正的“火种”相去甚远,甚至不及遗骨灯塔记忆碎片中那“不灭之火”的亿万分之一威能,但它确确实实蕴含了一丝“初始之火”的特质——那是“存在”对“终结”的抗争,是“希望”在“绝望”中的萌发。
凝出这缕心焰,不仅标志着他对新力量的掌控迈入了全新境界,更让他与识海中的遗骨灯塔印记,建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密而稳定的联系。
此刻,他闭目凝神,意识沉入识海。
那枚苍白色的印记,已不再是简单的悬浮,而是如同一座微缩的、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灯塔基座,静静矗立在识海中央。印记周围,不再是破碎混乱的信息流,而是被那缕本命心焰的光芒照耀、梳理,形成了一片相对清晰、有序的区域。
当他将意念集中,试图再次沟通印记深处的“塔影”时,刺痛感已然大大减轻。虽然那废墟之海的宏大景象依旧模糊,灰白巨塔的细节难以辨明,但他已能稳定地“看到”塔的轮廓,感受到那股古老悲伤的气息,甚至能隐约“听”到塔身抵抗无数影子侵蚀时,发出的那种低沉而永恒的“嗡鸣”。
那嗡鸣声中,似乎蕴含着某种韵律,某种……与他的三色螺旋之力,与他掌心的本命心焰,隐隐契合的共鸣频率。
“塔在……心在……火在……”
一个极其微弱、却不再破碎断续的意念,自印记深处传来,直接响在他的意识中。这一次,不再是被动承受信息冲击,而是如同久别故友的低语,平和而清晰。
哪吒心中微震,尝试以意念回应:“塔是何塔?火是何火?我当如何?”
印记沉默片刻,光芒微微波动:“塔为‘归墟守望之塔’,乃第九纪众生‘存在共识’所化,凝聚纪元文明最后精华,用以锚定‘现世’,抵御‘永寂’。火为‘文明传承之火’,乃塔心孕育,象征希望不灭,指引归途,亦可点燃、传递,照亮黑暗。”
“然,‘火种’失窃,塔顶空洞,‘永寂’之力趁虚而入,塔身崩毁,纪元终焉。吾乃塔身碎片所化意志残存,携部分塔基烙印与火种信息逃遁,欲寻后来者,承其志,续其火。”
信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完整、清晰!归墟守望之塔!文明传承之火!第九纪众生存在共识所化!这彻底印证了太乙真人与敖丙带来的线索,也让哪吒对自身承载的因果,有了更本质的认知。
“我……便是你选中的后来者?”哪吒问。
“汝身具‘守护’、‘净化’、‘守望’之基,更融合吾之碎片,凝‘心焰’雏形,已然踏上此路。然,承志续火,非易事。需登塔,补全塔基烙印;需寻火,或……自生新火;更需直面‘永寂’爪牙,即汝所谓‘清洗者’。”印记的意念肃穆,“前路艰险,十死无生。汝可愿?”
哪吒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识海中那座微缩的灯塔基座,感受着左臂中流淌的三色力量,以及掌心那缕微弱却顽强的苍茫心焰。
他想起了东海龙宫的舍身相救,想起了金鳌岛上师长同门的浴血奋战,想起了灰白眼瞳那漠然冰冷的“收割”意志,也想起了刑天战魂被污染扭曲的悲哀,想起了常羊山下那些被死寂侵染的草木山石。
洪荒,是他生长之地,有他在乎的人和事。
而“永寂”或“清洗”,要抹去的,是这一切存在的意义。
“我本就在此路上,何谈愿与不愿。”哪吒意念平静而坚定,“塔需登,火需燃。敌需斩。路需行。仅此而已。”
印记的光芒似乎明亮了一瞬,传递出一丝欣慰与……更深的期许。
“善。然汝之力尚浅,塔影难及。当先固本心,明己道。‘心塔’不立,‘实塔’难登。‘心火’不旺,‘实火’难燃。”
心塔?实塔?心火?实火?
哪吒若有所思。印记的意思,似乎是在说,想要真正登上那座存在于未知之地的“归墟守望之塔”,点燃或找回“文明传承之火”,首先需要在自身心中,建立起对“塔”与“火”的理解与信念?或者说,需要先将自身的精神意志、道基修为,锤炼到能够承载“塔”与“火”的程度?
“如何立‘心塔’?如何旺‘心火’?”他追问。
“塔立于心,乃汝对‘存在’、‘守护’、‘秩序’之认知与坚持。火燃于意,乃汝心中不灭之‘希望’、‘勇气’与‘传承’之念。此非功法,乃道心。需汝于世事磨砺、静坐观想中,自行体悟、凝聚。”印记缓缓道,“吾可助汝稳定塔基烙印,澄澈心焰之源,然路,需汝自走。”
话音落下,印记之中,一缕极其精纯、苍凉的白色光流分离而出,缓缓融入哪吒的识海,与他的神魂、与那微缩的灯塔基座、更与掌心的本命心焰,建立起一种更深层次的链接。
刹那间,哪吒感觉自己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凝聚。对左臂三色力量的掌控更加精细入微,对本命心焰的感知也更加清晰透彻。更重要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却又充满力量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如同种子,深植心田。
他知道,这便是“心塔”与“心火”的起点。
路,还很长。但他已看清了第一步。
就在他沉浸于这种玄妙体悟中时,乾元山外,护山大阵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道韵的波动。
不是攻击,也非寻常访客,而是一种……“叩关”之音。
哪吒心中一动,收回意识,睁开眼。
只见山外云海之中,一道清光湛湛、法度森严的云路,自天际延伸而下,直至乾元山门之前。云路之上,并无车马仪仗,只有三道身影,缓步而来。
为首者,白发白须,面容清癯,身着八卦道袍,手持扁拐,正是太清圣人太上老君!
其身侧,一位头戴芙蓉冠、面容和蔼的老者,手持拂尘,乃是太白金星。
另一位,则是面容威严、手持三宝玉如意的元始天尊法相投影!
三清之首,连同天庭使者,竟亲至乾元山!
哪吒心中一震,立刻收功起身,整肃衣冠。几乎同时,太乙真人的身影也出现在山门前,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讶异,显然也未料到大师兄与二师兄会同时降临。
“弟子太乙,恭迎大师伯、二师伯法驾!”太乙真人躬身行礼。
哪吒也连忙上前,跟随行礼:“晚辈哪吒,拜见太清圣人、玉清圣人,见过太白星君。”
太上老君目光平静,扫过太乙,最后落在哪吒身上,尤其是在他左臂与掌心那尚未完全敛去的苍茫心焰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免礼。”
元始天尊法相投影的目光则更为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他凝视哪吒,缓缓道:“汝之因果,牵动甚广。金鳌岛一战,引动‘主眼’投影,虽暂退,隐患已深。大师兄与吾此来,一为察汝现况,二为……示警,亦为指路。”
示警?指路?
哪吒与太乙真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
“请圣人明示。”太乙真人恭声道。
太上老君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哪吒:“汝掌中‘心焰’,可是以遗骨灯塔烙印为基,融合三力所凝?”
“正是。”哪吒如实回答,掌心微抬,那缕苍茫心焰再次浮现,虽微弱,却道韵天成。
“善。”太上老君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初具‘火种’雏形,虽微末,却已得‘不灭’真意一缕。然,怀璧其罪。汝可知,此焰气息,于‘永寂’眼中,如同暗夜明灯?”
哪吒点头:“晚辈知晓。金鳌岛之劫,便是因此而起。”
“非仅如此。”元始天尊接口,声音严肃,“‘主眼’投影虽退,却已锁定此焰气息,更锁定汝身承载之‘塔基烙印’。寻常时空阻隔,已难彻底屏蔽其感知。除非汝彻底收敛此焰,封闭烙印,隐居不出,否则,其爪牙寻踪而至,只是时间问题。且下一次,恐非投影,而是……更危险之物降临。”
更危险之物?哪吒心中一沉。
太乙真人皱眉道:“二师兄,莫非是……”
“据吾与大师兄推算,以及混沌之中某些古老存在传递的模糊信息,”元始天尊沉声道,“‘清洗者’体系之中,除却监察诸界的‘眼’之投影,尚有执行具体‘收割’与‘清除’任务的‘清道夫’。其中有一种,专司清除‘变数’与‘异常坐标’,其名——‘蚀界之蛭’。”
蚀界之蛭!
光听名字,便觉一股阴冷邪秽、专事侵蚀破坏的恶意扑面而来。
“此物无形无质,或寄生于时空脉络,或潜藏于生灵心念,专寻‘希望’、‘变革’、‘异常传承’之气息,悄然侵蚀,无声同化,最终将‘变数’连同其所在时空区域,一同拖入‘永寂’深渊,彻底‘消化’。”太上老君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听者遍体生寒,“汝之‘心焰’与‘塔基烙印’,于其而言,乃最鲜美之饵料。”
哪吒深吸一口气。果然,麻烦只会越来越大。刚解决了道基崩溃的危机,初步掌控了新力,凝聚了心焰,更麻烦、更诡谲的敌人,已然在路上了。
“圣人前来示警,想必……亦有应对之法?”哪吒看向两位圣人。
太上老君与元始天尊对视一眼。
“应对之法,有,亦无。”太上老君缓缓道,“有,是指可借洪荒天道之力,洪荒圣人合力,布下‘瞒天过海’之局,暂时混淆天机,遮蔽汝之气息,延缓‘蚀界之蛭’锁定之时间。”
“无,是指此局治标不治本。汝之‘心焰’需成长,‘塔基烙印’需补全,注定无法永远隐匿。且‘蚀界之蛭’诡秘非常,洪荒天道亦有疏漏,未必能完全阻隔。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汝之道途,在于‘点燃’与‘传承’,在于直面‘永寂’,而非一味躲藏。躲,则道心蒙尘,‘心塔’难立,‘心火’难旺。”
元始天尊接道:“故,指路在于:其一,借‘瞒天过海’之局争取时间,尽快提升修为,稳固‘心焰’,参悟‘塔’之真意。其二,需主动出击,寻觅散落于洪荒或混沌之中,与‘归墟守望之塔’相关的其他碎片或信息,补全塔基烙印。烙印越完整,汝对‘永寂’之力的抗性越强,对‘心焰’的掌控也越深,甚至……可能提前感知到‘蚀界之蛭’的靠近。”
主动出击?寻觅塔之碎片?
哪吒眼神一亮。这正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闭门造车终究有限,真正的成长,需要在风雨中磨砺,在探寻中明悟。
“敢问圣人,可知那些碎片或信息,可能存在于何处?”哪吒问道。
太上老君摇头:“塔之碎片,散落于纪元更迭的废墟与混沌缝隙,无固定轨迹可循。然,洪荒之内,某些极其古老、与混沌接壤、或曾经历重大变故的秘境、遗迹、绝地之中,或有线索残留。如北冥极渊、九幽黄泉深处、归墟之眼核心、不周山遗址……乃至,某些失落的上古神魔战场、文明废墟。”
这些地方,无一不是凶险万分,大罗难入的绝地。
“此外,”元始天尊目光深远,“汝体内三色之力,源于龙族、业火、遗骨灯塔,或许,可从这三条线索入手,探寻其古老源头,或能找到与‘塔’相关的间接信息。龙族远古传承、血海业火本源之秘、遗骨灯塔陨落前的最后轨迹……皆可留心。”
太乙真人闻言,沉吟道:“大师兄,二师兄,如此说来,哪吒需离开乾元山,游历四方,寻觅机缘与线索?”
“然也。”太上老君点头,“乾元山虽好,却非久留之地。‘瞒天过海’之局布下后,汝可悄然离山,以游历之名,行探寻之实。太乙,你可遣一具化身或门下得力弟子,伴其左右,既作掩护,亦为护持,然不可过度干涉其抉择与历练。”
太乙真人躬身:“弟子明白。”
元始天尊看向哪吒,目光如电:“此行凶险,远超以往。汝需谨记:塔在心中,火在掌中,道在脚下。遇事当断则断,逢敌需狠则狠,然亦需心存敬畏,明辨是非。洪荒之内,敌友难分,纵是同道,亦可能因立场、利益而变。汝之一举一动,不仅关乎自身生死,更可能牵动大局,需慎之又慎。”
“晚辈谨记圣人教诲。”哪吒郑重应下。
太上老君最后道:“‘瞒天过海’之局,需吾与三清道友,连同天庭、佛门部分气运,共同施展,方可遮掩天机,混淆‘清洗者’感知。此局可维持……三年。三年之内,汝需尽可能提升,尽可能寻觅。三年之后,无论成败,‘蚀界之蛭’或其他更麻烦的东西,大概率会找上门来。”
三年!
时间紧迫!
哪吒心中凛然,却也燃起熊熊斗志。三年,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
“晚辈必不负圣人所望!”他斩钉截铁道。
太上老君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与元始天尊、太白金星身影缓缓淡去,只留下一句余音:“三日后,阵法启动。尔等,早做准备。”
圣人离去,山巅重归寂静。
太乙真人看着神色坚毅的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日时间,好生准备。此行……为师会让银与你同去。她心智特殊,数据推演之能,或能于探寻中助你一臂之力。另外……”
他取出一枚温润玉佩,递给哪吒:“此乃‘乾元护心佩’,内蕴为师一道玉清本源,可于危急时刻,护你神魂一次,亦可在必要时,作为联络信标。”
“多谢师父!”哪吒接过玉佩,贴身戴好。
他知道,前路漫漫,荆棘密布。
但心中那座朦胧的“心塔”,掌中那缕跳动的“心焰”,以及肩上那份沉甸甸的使命,都让他无所畏惧。
塔影已映心间,前路便在脚下。
三年之期,始于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