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东方伸手去拿话筒,但手指碰到冰凉的塑料时,又停顿了。真的当着马广德和许红梅的面打这个电话,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万一苗国中在电话里发火,或者语气不好,他脸上挂不住。
心思一转,苗东方放下话筒,说道:“嗯这样,你们先回去。等晚上,晚上我给叔叔家里打个电话。家里说,方便些。到时候看看叔叔什么意思。”
马广德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也不敢再催,毕竟这不是自家的叔叔。只能和许红梅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点头道:“那苗县长您可一定抓紧啊。”
“知道了。”苗东方略显不耐烦地挥挥手。
说完了苗树根的事,许红梅笑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递给了马广德。马广德接过,看也没看,直接转手又递给了苗东方。
“苗县长,这是红梅同志的个人材料。她想去机械厂,这是平级调动,程序上不复杂,主要还得您这个分管领导先点头。”马广德解释道。
苗东方接过材料,扫了一眼劳动人事局局长和计划委员会主任都已经签字。这事许红梅之前跟他提过,他也口头答应了。
许红梅离开棉纺厂,去相对稳定的机械厂,对大家似乎都不是坏事。
棉纺厂现在太扎眼,许红梅这个大美女副书记在厂里,也容易惹闲话。去机械厂和彭树德搭档虽然他对彭树德那套不感冒,但至少是个去处。
“嗯,红梅同志想换个环境,到更重要的岗位锻炼,这是好事。我原则上同意。”苗东方在材料上签了“同意调动,请组织部按程序办理”几个字,然后问道:“组织部邓文东部长那边,你们沟通了吗?”
马广德忙说:“正打算去呢。邓部长那边,应该问题不大吧?”
许红梅也轻声补充了一句:“定凯副书记那边,我也汇报过了,他说会跟邓部长打招呼的。”
苗东方点点头,心想有马定凯打招呼,邓文东应该会给面子。他把签好字的材料递还给马广德:“那行,你们去组织部跑一趟吧。尽快把手续办了。”
马广德和许红梅拿了材料,告辞出来,径直朝县委组织部所在的办公楼走去。
走在路上,马广德低声问:“红梅,定凯那边,到底怎么说?稳不稳?”
许红梅捋了捋头发,语气还算轻松:“他在电话里说了,已经跟邓文东打过招呼,问题不大。他党校学习快结束了,他在那边认识了省里和市里几个很关键的领导,我看,回来可能就是县长,邓文东应该知道轻重。”
马广德叹了口气:“希望吧。不过邓文东这个人,书生气重,有时候认死理,不太好说话。咱们得有点准备。”
两人说着,来到了县委组织部部长邓文东的办公室外。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面隐约传来谈话声,是个女声。马广德侧耳听了听,好像是县委办副主任蒋笑笑的声音,似乎在汇报什么干部选拔考试的事情。两人不好打扰,只好在门口走廊里等着。
这一等,就是十多分钟。蒋笑笑终于抱着一摞档案材料出来了,看到门口的许红梅和马广德,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职业化的微笑,点头打了个招呼:“马书记,许书记。” 她目光在许红梅明艳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或许是同为女性干部间的比较,或许是对许红梅“名声”的某种微妙认知。然后她便匆匆离开了。
马广德看着蒋笑笑的背影,又看看身边光彩照人的许红梅,忽然低声感慨了一句:“红梅啊,你要是能调到县委办,当个副主任,那在县里可就更不一样了。”
许红梅笑了笑,没接话,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向往。
两人这才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走进了邓文东的办公室。
邓文东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收拾文件,见是他们俩,脸上没什么笑容,只是抬了抬眼皮,用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态度不冷不热。
马广德和许红梅坐下,马广德陪着笑开口:“邓部长,忙着呢?没打扰您吧?”
“还好。有事说事。”邓文东放下笔,身体向后靠了靠,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他确实接到了马定凯从省城打来的电话,提到了许红梅调动的事。但邓文东内心对此颇有看法。许红梅是什么人,在县里风评如何,他多少有些耳闻。把一个长期在棉纺厂、没有任何机械行业背景的女干部,平调到机械厂担任党委副书记,而且还是在这种敏感时期,这无论从工作需要还是干部培养角度看,都显得不太合适。但马定凯是县委副书记,他的面子又不能不给。邓文东心里有些抵触,所以态度上也就显得比较平淡。
“邓部长,是这样,”马广德把许红梅的调动材料双手递过去,“劳动人事局要调我们厂里的红梅同志到机械厂。这是材料,还有苗东方副县长已经签字同意了。定凯副书记也知道了这个事。您看”
邓文东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并没有仔细看,而是抬眼看向许红梅,直接问道:“红梅同志,你在棉纺厂工作多年,对纺织行业比较熟悉。机械厂和纺织厂,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你去机械厂,打算从哪些方面入手,发挥你的作用呢?”
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有点尖锐。许红梅显然没料到邓文东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迅速调整表情,微笑着说:“邓部长,我换了环境,肯定要多学习,多锻炼。到了机械厂,我会尽快熟悉情况,然后根据厂里的安排和需要,努力开展工作”
“熟悉情况?”邓文东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但话里的意思却不那么客气,“机械厂现在正在筹备农机批发市场,任务重,专业性强啊。你一个完全不熟悉情况的新人过去,恐怕需要很长的适应期。我个人觉得,干部还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更能发挥作用。现在调动,未必是个好时机啊。”
许红梅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马广德赶紧打圆场:“邓部长,红梅同志学习能力很强,适应也快。而且这是平级调动,也是为了干部多岗位锻炼”
邓文东放下材料,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沉吟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现在棉纺厂正在接受市、县两级的审计。按照规定,审计期间,原则上是不调整被审计单位领导班子成员的。这也是为了审计工作的严肃性和连续性。”
他看了看脸色微变的马广德和许红梅,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们坚持要调,我个人原则上不反对。但是,这个事,按说应该县政府常务会研究,但梁县长不在,方县长已经表态了,常务会最近不讨论干部,所以,这事啊,我觉得还是需要向李朝阳书记汇报一下。毕竟,棉纺厂的审计和改革,是李书记亲自抓的重点工作。在审计期间调动其主要领导成员,应该让李书记知情。好吧,这个事,等我抽时间给书记汇报一下。”
许红梅还要提一口马定凯,被马广德在旁边一个眼神就按住了。这个时候,不能在提马定凯来压邓文东了。
邓文东的话合情合理,看似同意,实际上等于是设置了障碍。马广德和许红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一丝恼火。邓文东这明显是不想痛快办,但又不想硬顶马定凯,所以把县委书记搬出来了。
邓文东不再多言,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端茶,送客。
马广德和许红梅心里明白,再坐下去也没意义了。两人之前和邓文东就没有什么私交,看邓文东不说话,只好起身,讪讪地告辞。
走出组织部办公楼,上了马广德那辆桑塔纳,许红梅忍不住,抱怨道:“这个邓文东,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定凯书记都打招呼了,他还推三阻四!”
马广德发动车子,苦笑着摇摇头:“他不是把自己当回事,他是把‘规矩’和‘看法’当回事。他一直就是这个脾气。看来,定凯要是再不回来,在县里说话,是越来越不顶用了。”
许红梅靠在座椅上,蹙着眉:“定凯人如果还是副书记,恐怕日子不好过!只要他当了县长,我看邓文东还敢不敢这个态度!”
“但愿吧。”马广德知道,县委常委班子里的领导,那个不是看人下菜的。就算是马广德担任了县长,这邓文东未必就不听书记的了。
马广德叹了口气,心情沉重复杂,“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关键是眼前,苗树根被抓了我很担心啊,再加上审计还在查咱们是尽人事,听天命吧。就看下一步,到底谁能坐上县长的位置,又有谁能稳住局面了。”
办公室里,窗台上的两盆绿植在有暖气的冬日房间里郁郁葱葱,很是精神。我站在窗户边,恰好看到了许红梅和马广德一起从县委大楼里走出来上了车。心里暗道:“这两个人,还在上下活动!”
回到办公桌,我正看着桌上摊开的几份会议通知,年底了,各种会议像赶集一样涌来,市里的,县里的,条线的,综合的。
蒋笑笑拿着笔记本站在办公桌侧前方,轻声补充汇报着:“李书记,这几份是近期需要您亲自参加或者主持的会议安排。市委经济工作会议、全市农村工作会,这两个是必须参加的。县里面,按照上级要求,年度民主生活会必须在2月底到3月初这段时间召开完成,时间比较紧,需要提前筹备。”
我点了点头,目光在“民主生活会”那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民主生活会,是党内政治生活的重要内容,是领导干部进行“政治体检”、打扫思想灰尘、增强政治免疫力的重要形式。
但在基层,很多时候容易流于形式,要么是隔靴搔痒,要么是变成“表扬与自我表扬”会,失去了“红脸出汗、排毒治病”的本来意义。
“民主生活会,”我放下通知,身体向后靠了靠,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着,“这个会很重要,不是一般的业务会。是咱们县委常委班子,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进行思想交流、统一认识的重要平台。要用好这个会,开出实效。会前准备要充分,谈心谈话要深入,查摆问题要精准,相互批评要坦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通过这种严肃认真的党内政治生活,帮助同志,改进工作,增进班子团结,提高战斗力。不能走过场,不能搞形式主义。笑笑同志,你和组织部文东商量,请组织部把方案做扎实,把程序走到位,确保这次民主生活会能够真正达到预期效果。”
蒋笑笑认真记录着,抬头问道:“李书记,您看会议时间初步安排在哪天比较合适?需要和各位常委提前协调一下。”
我想了想。民主生活会,县委书记、县长是当然的主角。县长梁满仓长期病休,主持县政府工作的是常务副县长方云英。但县委这边,分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马定凯还在省委党校学习。两位副书记缺席,这民主生活会的分量和效果难免会打折扣。
“时间上,”我沉吟道,“要兼顾。这样,笑笑,你下来之后,先给在省委党校学习的马定凯副书记打个电话,问问他那边的培训具体什么时候结束,看看能否赶回来参加。如果实在赶不回来,也要履行请假手续,并提交书面发言材料。”
“好的,李书记,我记下了,下来马上联系。”蒋笑笑应道。
我继续吩咐:“另外,也要关心一下梁满仓县长的身体恢复情况。他是县长,县政府党组书记,民主生活会他应该参加。”
“李书记,我这边打过电话了,没人接!”
我心里暗道:“梁满仓这几次,确实都是没有接电话,这是做好了要退居二线的准备了。养病期间,这是把工作都要放下了。”
“这样吧,我下午正好要去市里参加政府党组的常务会议。开完会,我顺路去医院再看看梁县长,一方面代表县委慰问一下,另一方面也当面征求一下他个人的意见,看看他的身体状况是否允许,顺便问问他对开好这次民主生活会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如果他能参加,最好不过。如果实在还需要静养,我们再按程序来。”
蒋笑笑在曹河县工作时间不短,对县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某些微妙的情况是有所了解的。她脸上露出一犹豫,略作思考,还是开口提醒道:“李书记,您的考虑很周全。不过民主生活会,有时候为了达到‘红脸出汗’的效果,相互批评会比较直接,甚至可能有些同志会借题发挥,说一些超出工作范围、带着个人情绪的话。梁县长刚大病初愈,身体和精神可能都还在恢复期,是不是稳妥起见,这次先不请他参加?或者,等他身体再好一些,县政府党组单独开的时候再”
我明白蒋笑笑的担忧。她是怕会议气氛如果比较激烈,或者有人说话不够注意,影响到梁满仓的身体和情绪,反而不好。她能想到这一层,说明是真正在用心思考工作,而不是一味执行命令。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但心里有我的考虑。
“笑笑,你提醒得很及时啊,考虑得很细致。”我语气平和但坚定地说,“你的担心有道理。不过,我认为梁满仓同志是一位有多年党龄和工作经验的老同志,格局和胸怀应该是有的。更重要的是,他是县长,是县政府班子的‘班长’。按照党的组织原则和民主生活会的要求,他理应参加。如果他长期缺席这样的重要党内政治生活,对县政府党组的建设,对他本人履行职责,乃至对全县工作,都可能产生一些不利影响。当然,前提是他的身体条件允许。所以,我亲自去看看,听听他本人的意见。”
从我内心里,是希望梁满仓能参加会议的,这几次去医院看梁满仓,梁满仓对个别同志都有不小的意见,如果梁满仓能对有些同志指名道姓,那么作为县委书记,自然是可以洒脱一些,不用冲在一线了。
蒋笑笑听我这么说,知道我已经深思熟虑,便不再多言,点头道:“我明白了,李书记。那我把探望梁县长的相关事宜安排好。”
说完民主生活会的事,蒋笑笑又将另外几份装订好的材料轻轻放在我面前。“李书记,这是前段时间县委组织部牵头,面向全县年轻干部组织的综合能力测试和材料撰写考评的结果汇总,以及前二十名考生的答卷。”
我看着一叠材料,装订的整整齐齐,就道:“文东同志看了没有?”
“邓文东部长组织市委政研室和组织部的专家进行了匿名评审,他在得分靠前的几份材料上都做了批注,认为这些同志回答问题比较务实,思路清晰,对县情的把握也比较准确,特别是能结合咱们县国有企业改革的实际来谈看法,有一定深度。”
我接过那摞不算薄的材料,随手翻看着。名单上,排在第一的是一位县政府办公室的年轻同志,后面还有来自县直经济部门、几个乡镇以及县属企业的。我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看来咱们曹河县,还是藏龙卧虎,有人才的嘛。能够在这种考试中获得专家比较一致的认可,说明这些同志至少在政策理论水平、文字综合能力和思考问题方面,是有一定基础和潜力的。”
我放下名单,对蒋笑笑说:“这样,笑笑,你协调组织部,可以先对这些进入前二十名,特别是前十名的同志,进行一下初步的了解和外围考察。如果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合适,可以考虑先借调到县委、县政府‘两办’或者相关的改革协调部门跟班学习,在实际工作中进一步观察和锻炼。咱们县委办、政府办,也需要补充一些新鲜血液,特别是能写、能想、能干的年轻同志。”
我来了之后,一直还没有配固定的秘书。倒是有几位同志推荐过人选,但我总觉得,秘书这个岗位,不单单是拎包倒水、安排行程。更重要的是要能辅助思考,处理文电,协调联络,必须政治可靠,业务过硬,还得踏实肯干。这次考试,也算是一个发现人才的渠道。
我继续道:“笑笑啊,你们在跟班学习的过程中,多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苗子。当然,最终用谁,怎么用,还要综合考察,严格程序。”
蒋笑笑立刻领会了我的意图:“好的,李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这次确实是个机会。下来我就和邓部长那边对接,抓紧启动考察和跟班学习安排。在跟班过程中,我们会重点留意表现突出的同志。”
我点点头,目光又落到那份名单上,随口问道:“对了,笑笑,这次考试,咱们县委办公室有同志参加吗?怎么没看到相县委办的同志?”
蒋笑笑脸上掠过一丝赧然,声音低了一些:“李书记,不瞒您说,县委办这次推荐了三四位平时材料写得还不错的同志参加了。但是成绩不太理想,最好的也只排到了第二十名。这一点,是我们县委办工作做得不够,特别是对年轻干部文字综合能力的系统培养和锻炼抓得还不紧,我检讨。”
我摆摆手,语气缓和:“一次考试,不能完全代表什么。也许有的同志临场发挥不好,也许考题的侧重点和我们日常工作的需求有差异。但既然参加了,而且和兄弟单位的同志同场竞技,结果摆在这里,也确实暴露出一些问题。
蒋笑笑道:“李书记,这次跟班学习,我们县委办多要几个人。”
“恩,可以。县委办公室是县委的中枢机构,是参谋部、服务部、协调部、落实部啊,办文、办会、办事是核心业务,材料水平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县委工作的水准。从这次考试看,咱们的同志,特别是年轻同志,在政策理论学习的深度、结合县情思考问题的能力、以及文字表达的精准性上,可能还有提升的空间。这要引起重视。你们下来认真总结一下,看看问题出在哪里,是学习不够,还是实践锻炼不足,或者是传帮带没跟上。这次从外面选人跟班学习,对县委办本身也是一个促进,要形成比学赶超的氛围。”
“是,李书记,您批评得对,我们一定深刻反思,加强整改。”蒋笑笑郑重表态。
“嗯,”我最后说道,“这样,笑笑,你把这次考试前一百名考生的答卷,都给我装订一份,我有空的时候翻一翻。。”
“好的,李书记,我马上安排。”蒋笑笑知道,我这是要亲自“阅卷”,既是选人,也是在更广泛地了解县情和干部。她记下这个要求,便拿着笔记本出去落实了。
蒋笑笑离开后,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我没有立刻处理其他文件,而是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打开一个带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材料。
这是我来曹河赴任前,市委书记于伟正亲自交给我的,曹河县现任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的详细履历表。
我坐回椅子,慢慢地翻阅着。首先找到的是常务副县长方云英的那一页。履历看起来并不算复杂,但几个时间节点和任职经历,细细品来,颇有意思。她最早竟然是在县棉纺厂工作,从普通工人干起,后来担任过车间团支部书记、厂工会女工委员,再后来是厂工会副主席、主席。离开企业后,调到县妇联,从副主席干到主席。直到前几年,才从县妇联主席的位置上,被任命为副县长,之后进了常委,成为常务副县长。
我的手指在“棉纺厂工会主席”和“县妇联主席”这两个职务上轻轻划过。一个有意思的联想浮现出来。方云英离开棉纺厂,调任县妇联,时间点大概在十年前。而她从县妇联主席提拔为副县长,恰恰是在她的兄长、前任常务副县长方成退居二线后不久。
当时曹河的县委书记还是苗国中。这份提拔,很难说没有平衡和照顾方家在县里影响力的考虑。
尽管49年成立后,封建时代的“皇权不下县”、“基层由乡绅自治”的局面早已被彻底打破,但某种基于血缘、姻亲、地缘形成的、隐性的地方人际关系网络和影响力,其惯性依然存在,在干部选拔任用中,有时仍会作为一种“潜在因素”被考虑。这不是曹河独有,在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现象。彻底扭转,非一日之功。
看完方云英的,我又特意翻到了县委副书记马定凯的履历。
这一看,还真发现了一点有趣的关联。马定凯的早期经历,是从乡镇宣传干事做起,然后调到团县委担任副书记。这一步非常关键,从普通干部到副科级干部,说明马定凯在工作上还是有过人之处。
但接着,他的职务变动是:从团县委副书记,调任县妇联,担任办公室主任,后来是副主席。妇联班子按规定,可以有一名男性成员,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时间点。我马上又翻回方云英的履历对照。果然!马定凯在县妇联担任办公室主任、副主席的时候,当时的县妇联主席,正是方云英!
我的手指在这两行字之间移动。马定凯,方云英在县妇联,他们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这恐怕不能仅仅用“巧合”来解释。联想到方云英之前饭局上流露出的退意,以及那句“等定凯回来”如果方家有意扶持马定凯来接替可能病退的梁满仓,出任县长,那么,方云英在县妇联时期对马定凯的了解和共事经历,很可能就是这种“扶持”关系的基础之一。
那么,市委于伟正书记,会不会给方家这个面子呢?
我靠在椅背上,闭目思索。方云英的侄子方建勇,之前是市财政局局长,因为一些事情,显然并不受于书记待见,后来只保留了市政府的秘书长。
但方建勇后来去了部委,在部里发展得不错,下一步假以时日,很有可能走向更重要的领导岗位。这一层因素,于书记在考虑曹河县长人选时,恐怕也不能完全不加以权衡。
这么看来,只要方家内部达成一致,愿意全力支持马定凯,那么马定凯接任县长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我回忆着在省委党校和马定凯有限的两次接触。
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总给人一种隐隐的、刻意保持距离的“清高”感,说话做事似乎总隔着一层,不那么容易接近和交心。
晓阳常说,人和人相处,第一感觉和是否“舒服”很重要。
如果和一个人相处总觉得别扭、不自在,那恐怕很难长久地紧密合作。
我心里暗想,从工作连续性和班子的稳定性考虑,其实我更希望梁满仓县长能够尽快康复,继续履职。
他身体不好,很多具体工作可能无法亲力亲为,这固然是个问题,但也意味着在一些重大决策上,他可能不会太过坚持己见,便于县委集中统一领导
。这话说得直白些,是有点私心,希望县里的权力能更集中,决策更高效。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一个身体孱弱、长期休养的县长,对正在爬坡过坎、需要强力推动改革的曹河县来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就在我梳理县里高层人事脉络的同时,县公安局看守所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治安大队大队长郑建推开审讯室的门,里面灯光不算很亮,苗树根被拷在固定在水泥地上的特制审讯椅上,头发凌乱,脸色晦暗,眼神里早没了在会场时的嚣张,只剩下疲惫、惊恐和强撑的一点凶悍。
他被带进来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除了必要的上厕所的时间和休息时间,几乎一直在接受轮番问话。虽然没有遭受严重的肉体折磨,但这种持续的精神压力和封闭环境,已经让这个外强中干的“地头蛇”备受煎熬。
郑建带着三个年轻干部,气势很足。
郑建拉过一把椅子,在苗树根对面坐下,自己点了一支烟,又示意旁边的记录员给苗树根也递了一支。苗树根有些意外,哆嗦着手接过,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烟雾吸入肺里,似乎让他镇定了一些。
“树根啊,”郑建吐了个烟圈,语气像在拉家常,但眼神没什么温度,“关进来这一天多了,也没顾得上好好‘招待’你。怎么样,这看守所的床铺,还睡得惯吗?”
苗树根梗了梗脖子,努力想拿出点平时的派头,但声音怎么也硬不起来:“郑大队,你们这看守所条件也太差了。那被子,一股霉味,根本没法睡!还有同号子里那些人,素质太低了!”
他虽然被抓了,但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觉得苗东方、马广德他们肯定在外面拼命活动,自己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看守所里的其他在押人员,知道他是西街村的苗树根,多少有些忌惮,没敢太欺负他这个新来的,甚至没让他睡靠近厕所的位置,但这环境对他这个习惯了前呼后拥、吃香喝辣的“村霸”来说,已经是难以忍受的折磨了。
郑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哟,还挑拣上了?树根同志,到现在还把自己当客人呢?你以为这是宾馆,还能给你换个豪华套间?”
苗树根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以前在外面的时候,自己是从来不卖郑建面子的。
苗树根口气依然硬着:“郑大队,话不能这么说。我以前在你们城关镇派出所,那也不是没进去过。哪次不是客客气气地在值班室坐一会儿,喝杯茶就出来了?这次把我弄到这鬼地方,还上铐子,太不讲究了吧?吕连群他不了解我,你郑建难道还不知道我苗树根是什么人?”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同志一拍桌子道:“少他妈废话,郑建也是你这王八蛋叫的。”
苗树根冷笑一声,瞥眼看了一眼这跟前的年轻同志,就道:“小伙子,刚分配来的吧,火气不要这么大嘛,我和你们郑大队可是老朋友了”
这小伙子走上去,二话不说就把苗树根眼前的烟拿起来直接丢在地上,对着苗树根就是一个耳光,很是不满的道:“谁他妈和你是朋友”
苗树根心里虽然发虚,但人不想在丢份了,就很是不屑的道:“好好好,你这个小年轻,难道没人给你说过,曹河西街苗国中”
这年轻小伙子抓着苗树根,拿出电棍道:“屁的苗国中,难道没人给你说过,这电棍是多少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