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极宫,两仪殿。
殿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寒意,却丝毫无法冷却李世民心头的滔天怒火。
他面前的御案上,摊开数封染着血迹、或带着海腥气的急报。
来自平壤的密报,天使被薛仁贵当场斩杀,辽东军马严阵以待,封锁要道。
来自倭岛的急报,苏定方撕毁圣旨,海军战舰封锁港口,公然宣称只遵太子号令。
来自长安的奏报,东宫六率虽被压制,但人心浮动,尤其是军事学院被围,更是在士林和军中引发了暗流汹涌的非议。
“砰——!”
李世民猛地将手中把玩的一枚玉镇纸狠狠掼在地上,上等的美玉瞬间四分五裂。
“反了!都反了!”
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帝王的威严此刻被一种被背叛、被挑战的暴怒彻底撕碎:
“薛仁贵!苏定方!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有没有大唐的法度?!”
他没想到,自己削夺太子兵权、清洗东宫势力的举动,竟然会引来边将如此激烈、如此决绝的反抗。
这不再是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而是赤裸裸的武力对峙!这已经触及了他作为皇帝最核心的权威和底线。
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吓得匍伏在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云端沉默地站在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好得很!”
李世民怒极反笑,声音阴冷得如同九幽寒风:“朕的太子,真是养了一群好狗啊!敢对着朕龇牙了!”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射向云端:“朕现在要知道,那逆子的动向!”
“回陛下,臣接到线报,江陵水师大营有异动!”
云端立刻躬身道:
“统帅希尔德率主力战舰五十余艘,精锐水卒八千,于三日前借口‘江防演练’,倾巢而出,顺江东下,已过九江,动向不明!”
【江陵水师?】
【那是李承乾当年坐镇江陵时,一手打造的内河水师精锐!】
【后来部分骨干调往登州组建海军,但江陵大营仍是长江中游最重要的水师力量,战船经过改造,亦能在近海作战。
【统帅希尔德,那个金发碧眼的胡将,对李承乾的忠诚毋庸置疑。】
李世民眼睛一眯,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长江出海口的位置,脸色铁青地呢喃道:
“希尔德顺江东下他想干什么?直扑登州与苏定方汇合?还是另有图谋?”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又一封加急密报送入殿中,来自百骑司在淮南道的暗桩:
“发现疑似太子踪迹!有数艘形制特异、速度极快的狭长帆船,自长江口悄然北上,昼伏夜出,避开水驿关卡,正沿海岸线向北航行,疑似前往登州方向!”
“果然!他想去登州与苏定方汇合,控制海军,割据山东!”
李世民眼中寒光爆射,心中反而一定。
他最怕的是李承乾隐藏起来,或者直接挥军西进。
去登州虽然麻烦,但至少目标明确。
“传朕旨意!”
李世民厉声下令,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令登州都督府加强戒备,所有港口进入军管,严防敌舰靠近!”
“令莱州、密州沿海卫所,严密监视海面!”
“令李绩加强潼关、武关防务,提防辽东军异动!令程知节整训关中府兵,随时听调!再令”
他一系列命令发出,核心是加强山东沿海防御,同时稳固关中,防备薛仁贵。
在他看来,李承乾的目标是山东半岛,依托海军,建立割据。
然而,李世民和几乎所有长安的视线,都被‘李承乾疑似北上登州’以及‘希尔德水师东下’这两条消息吸引了过去。
山东和长江口,成了风暴的焦点。
而另一边,汉水渡口。
几艘没有任何标识、船体低矮狭长、船帆经过特殊处理的快船,如同幽灵般静泊在波涛之中。
这并非前往登州的船队,而是李承乾真正的核心所在。
船舱内,灯光昏暗。
李承乾、裴行俭、杨囡囡、以及刚刚秘密赶到的希尔德齐聚一堂。
希尔德风尘仆仆,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殿下,江陵水师主力五十艘战船,八千精锐,已按计划大张旗鼓东下,做出欲与苏定方都督汇合的姿态,此刻想必已吸引朝廷大部分注意力。”
希尔德语速很快:“末将则亲率这五艘最快的‘飞鱼舰’和三百最悍勇的老兄弟,在此与殿下汇合!”
李承乾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摊开的地图上,手指没有指向山东,而是重重地划了一条弧线,从长江口向西,再向北,沿淮水、颖水、汝水等水系,最终指向一个让所有人瞳孔收缩的地点——洛阳!
更准确说,是洛阳背后的关中门户,潼关、武关方向!
“父皇和所有人,都以为孤要去登州,与定方汇合,割据山东。”
李承乾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刀锋出鞘的锐利:
“他们会在登州、莱州布下重兵,会盯着海面,会防备薛仁贵从辽东打过来。”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狡黠的弧度:“但他们绝不会想到,孤会杀一个回马枪!”
裴行俭呼吸急促起来:“殿下的意思是我们不去登州?”
“不去!”
李承乾断然道:
“登州是幌子!希尔德的大军东下是幌子!甚至薛仁贵和苏定方的抗命,都是吸引朝廷兵力和注意力的幌子!”
他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的淮水流域:
“我们从这里走!换乘小船,沿淮水支流北上,进入颖水、汝水,直插中原腹地!”
“朝廷水师主力在长江和沿海,内河防备必然空虚!杨囡囡!”
“卑职在!”
杨囡囡眼神亮得惊人。
“你之前安排的内应和探查结果如何?”
“回殿下,已查明,寿州、颖州一带河道水况可通行我们这种吃水浅的快船,沿途几个关键水寨的守将,有两人是当年萧铣旧部,经江陵故吏暗中联络,已表露可暗中行方便之意。”
“只要行动足够迅速隐蔽,我们有七成把握悄无声息穿过淮西,进入河南地界!”
“七成,够了!”
李承乾眼中厉色一闪:
“进入河南后,弃舟登岸,化整为零,以商队、流民等身份,分散向洛阳以西的崤山、熊耳山地区渗透集结!”
“那里山高林密,距离潼关、武关不过数日路程!”
裴行俭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您是要直扑潼关?那可是长安门户!”
“不是强攻潼关。”
李承乾摇头,“是出现在潼关背后,出现在父皇和所有人认为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他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
“当朝廷大军被吸引在山东、辽东方向时,当所有人都以为孤在海上或登州时,孤率领一支精锐奇兵,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潼关之后,出现在蓝田,甚至出现在长安郊外!”
“你们说,届时长安会如何?朝堂会如何?天下人会如何?!”
震撼!
所有人都被这个胆大包天、却又精妙绝伦的计划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这完全是逆向思维,置之死地而后生。
风险极大,但一旦成功,造成的心理震撼和政治冲击将是毁灭性的!皇帝和朝廷的权威将被彻底动摇。
“这这太冒险了!”
希尔德喃喃道,但他眼中的兴奋远超担忧。
“不冒险,难道坐以待毙,等着被削权圈禁,或者真的在山东打一场旷日持久、耗尽国力的内战吗?”
李承乾反问,目光如炬:
“兵者,诡道也。父皇熟读兵书,但他老了,坐在长安的皇宫里,想的是制衡,是掌控,他忘记了战场上的出其不意和致命一击!”
“裴行俭!”
“末将在!”
“你率五十名最精锐的锦衣卫,扮作商旅,携带重金,先行一步,沿预定路线打通关节,扫清障碍,建立秘密补给点!”
“是!”
“希尔德!”
“末将在!”
“你这五艘船和三百人,全部换装,伪装成贩运丝绸的胡商船队。我们沿河北上,第一站,寿州!”
“遵命!”
“杨囡囡,武媚娘!”
“卑职在!”两个女子齐声应道。
“你们带着其余擅长潜行刺探的好手,分散行动,潜入河南,提前摸清崤山、熊耳山一带地形、村落、驻军情况,为大军集结做准备!同时,密切监视洛阳、潼关方向一切异动!”
“是!”
李承乾走到舷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漆黑的海面和远处隐约的长江口灯火。
“父皇,您不是想将儿臣置于股掌之间吗?”
“您不是以为掌控了一切吗?”
“儿臣这就回来,给您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传令,熄灯,启航!”
“目标——寿州!”
“让长安的衮衮诸公,和我们的皇帝陛下,好好等着吧!”
几艘幽灵般的快船悄然升起风帆,调整方向,不是向北前往登州,而是借着夜色和潮汐,逆着所有人预判的方向,向着西方,向着内陆,向着那个帝国的心脏地带,无声无息地刺去!
真正的回马枪,已然离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