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打得真精。
高育良在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
两下。
“沙书记，你的顾虑，我理解。”
他缓缓开口。
“赵瑞龙的问题，确实是汉东的一颗毒瘤，早晚都要割掉。”
“你作为省委书记，有这个魄力，我个人是十分钦佩的。”
他先是给沙瑞金戴了顶高帽。
沙瑞金不动声色地听着，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这件事，确实要慎重。”
高育良话锋一转。
“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似乎在组织语言。
“这样吧，沙书记。”
“既然你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不如就由您这边，牵头制定一个详细的方案。”
“方案要周密，要考虑到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等方案出来了，我再看。”
“如果我觉得没问题，我跟您一起署名，我们联名向中央汇报。”
“你看怎么样？”
高育良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沙瑞金。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表面上看，他完全是站在了沙瑞金这一边，愿意共同进退。
但实际上，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你沙瑞金去制定方案，你去冲锋陷阵，你去承担所有前期的风险。
我呢，只在最后胜利的果实上，签个名。
成了，功劳簿上有我一份。
败了，那是你沙瑞金方案没做好，主要责任在你。
而且，我只是“联名汇报”，并没有亲自参与抓人。
将来在赵立春和他那些老部下面前，我也好交代。
我高育良，是被你沙瑞金“逼”着签的名啊。
沙瑞金心里瞬间就转过了这几道弯。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的老对手，心中不禁升起一丝佩服。
不愧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狐狸。
这份算计，这份滴水不漏的功夫，实在是高。
“高长这个提议，听起来不错。”
沙瑞金笑了。
只是那笑容，比刚才又淡了几分。
“不过，方案制定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一个人拍板，恐怕不妥当。”
“还是需要我们两个人，多碰一碰，多商量商量。”
他委婉地拒绝了高育良的“好意”。
想让我就这么把风险全扛了，门儿都没有。
高育良也不意外。
他知道自己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沙瑞金。
这只是第一回合的交锋，一个试探而已。
“那好吧。”
“既然沙书记这么说，那我们就一起商量。”
他顺势就坡下驴，表现得十分配合。
办公室里的气氛，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带着审视与戒备。
茶香依旧，但那份闲适的意境，早已荡然无存。
沙瑞金换了个姿势，身体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
他决定换一个切入点。
“高长，我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学者型的干部。”
“看问题，应该比我更深刻。”
高育良眉毛一挑。
“沙书记过奖了。”
“我就是个教书匠出身，纸上谈兵还行，真要说看问题，还是您站得高，看得远。”
他谦虚地回应。
“我就是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沙瑞金的语气很诚恳。
“你跟了立春同志那么多年，算是他的老部下了。”
“你觉得，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这个问题，就非常尖锐了。
这已经不是在谈赵瑞龙，而是在挖赵立春的根了。
高育良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评价老领导？
这可是官场上的大忌。
说好了，是背叛，是忘恩负义，将来传出去，谁还敢跟你？
说坏了，就是公然跟现任省委书记唱反调，是政治上不成熟。
这是一个两难的陷阱。
高育良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看着沙瑞金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缓缓地开了口。
“沙书记，说句实话。”
“当年立春同志主政汉东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政法大学的系主任，后来才做市委副书记。”
“那个时候，我的级别还太低，很多高层的事情，我接触不到，也看不清楚。”
他先用一句“级别低，看不清”作为挡箭牌，把自己和赵立春的内核圈子划开了一道界限。
这个说法很巧妙，既是事实，也让人无法反驳。
沙瑞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回头再去看立春同志当年的很多决策和做法……”
高育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我个人认为，有那个时代的局限性。”
“时代局限性”这五个字，用得简直是神来之笔。
它承认了赵立春的做法有问题，但又没有全盘否定。
它把问题归结于“时代”，而不是个人品质。
既给了现任领导面子，也保全了前任领导的体面。
这是一个最安全，也最圆滑的答案。
沙瑞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本想从高育良这里，得到一些更尖锐，更实质性的评价。
但高育良就象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根本不给他抓住把柄的机会。
“那赵瑞龙呢？”
沙瑞金不死心，继续追问。
“你觉得，从他身上，能不能挖出他父亲的问题？”
提到赵瑞龙，高育良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脸上是厌恶。
“沙书记！”
“赵瑞龙。”
“他就是汉东的一颗毒瘤！”
高育良的拳头，在沙发扶手上重重一捶。
“这些年，他打着他父亲的旗号。”
“在汉东为非作歹，官商勾结，侵吞国有资产，弄得整个汉东乌烟瘴气！”
“多少干部，就是因为跟他搅和在一起，才走上了不归路！”
“多少好事，就是因为他从中作梗，最后才办不成！”
说起赵瑞龙，高育良似乎有倒不完的苦水。
这番表态，倒不完全是演戏。
沙瑞金静静地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高育良，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所以，沙书记。”
高育良平复了一下呼吸，目光灼灼地看着沙瑞金。
“别人我不管，也不好评价。”
“但对于赵瑞龙，我的态度非常明确。”
“必须严办！彻查！”
“您要是想动他，我高育良，第一个举双手赞成！”
“不管遇到多大的阻力，我都会坚定地站在您这边！”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沙瑞金终于笑了。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
他总算从高育良这里，得到了一个明确的承诺。
虽然这个承诺，仅仅局限于赵瑞龙一个人。
但，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