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温暖，让她在这一刻，忘记了刚刚在卧室里经历的屈辱与惊恐。
也让她对眼前这位老师，生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敬重与愧疚。
晚饭的残局，很快就被保姆收拾干净。
几人移步到了客厅。
吴慧芬泡上了一壶新的龙井，清雅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祁同伟坐在单人沙发上，姿态闲适，手里拿着一份晚报，视线却并未真正落在上面。
他的注意力，始终游离在客厅中央的三人身上。
高育良与吴慧芬坐在主位沙发。
钟小艾则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坐得笔直，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
刚才那顿饭，她吃得味同嚼蜡。
此刻，胃里依然空落落的，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高育良的宽慰，非但没有让她心安，反而让她更加坐立不安。
她很清楚，今晚，她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一个能让她从这个泥潭里，暂时脱身的选择。
客厅里安静了很久。
只有老式挂钟的指针，在单调地走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最终，是钟小艾打破了这份沉默。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打了个转，又被她缓缓吐出。
她的目光直视着高育良，眼神里是一种决绝的平静。
“老师。”
“师母。”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淅。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吴慧芬也抬起眼，看向她。
“我决定了。”
钟小艾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是在给自己最后的勇气。
“明天，我就跟侯亮平去办离婚手续。”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挂钟的咔哒声，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刺耳。
高育良脸上的温和表情僵住了。
他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红木茶几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小艾，你……”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旁的吴慧芬，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
但那份惊讶很快就转变成了一种了然。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钟小艾的手背。
“想好了？”
钟小艾重重地点了点头。
“想好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
“我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了。”
“这个想法，不是今天才有的，也不是一时冲动。”
她看着吴慧芬，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脆弱的真诚。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我们俩都有问题。”
“但我真的……累了。”
“以后，我就想一个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这番话，她说得恳切。
每一个字，都象是从心里掏出来的。
吴慧芬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反手握住钟小艾的手，力道很紧。
“离得好！”
吴慧芬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慨。
“侯亮平那个愣头青，自以为是，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他以为自己是谁？救世主吗？”
“小艾，你跟着他，真是受了大委屈了。”
吴慧芬的话，象是一股暖流，精准地击中了钟小艾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委屈。
太委屈了。
这些年，她为了侯亮平，为了那个家，付出了多少。
可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是他在外面惹是生非，是她要跟在后面提心吊胆地收拾烂摊子。
甚至，还要被他连累，在这里遭受奇耻大辱。
钟小艾的眼框，又一次红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只是用力地回握住吴慧芬的手。
高育良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清了清嗓子。
“小艾，离婚是大事，不能意气用事啊。”
他的语气，依然是长辈的关切。
“亮平他……虽然冲动了点，但本心不坏。”
“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钟小艾摇了摇头。
“老师，不用再劝我了。”
她的态度很坚决。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回不去了。”
“我心意已决。”
高育良看着她，沉默了。
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用了。
这个学生，外柔内刚，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吴慧芬给钟小艾的杯子里续上热水，轻声安慰着她。
角落里，祁同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他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一杯水，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高育良的目光，从钟小艾身上移开，落到了丈夫的身上。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他看向钟小艾，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小艾啊，你自己的工作，最近怎么样？”
“在京平纪委，还顺利吗？”
提到工作，钟小艾的神色黯淡了几分。
她苦笑了一下。
“就那样吧。”
“不上不下，熬着资历。”
她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想再往上走一步，太难了。”
“副部这个坎，不知道卡住了多少人。”
她的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无奈。
“我爸……您也知道，他那个人，重男轻女的观念重得很。”
“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培养我那个堂哥身上了。”
“我这边，他是指望不上了。”
这番话，无异于是在向高育良交底。
她表明了自己的困境，也暗示了自己的孤立无援。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钟小艾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京城人才济济，卧虎藏龙，竞争激烈，也是正常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小艾，你有没有想过，换个环境？”
钟小艾一怔。
“换个环境？”
高育良的身体，微微向前倾。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汉东省检察院的季昌明检察长，快到点了。”
“就要退二线了。”
“你在京平是一个部门的副职，听起来级别不低，但手里没有真正掌握过一个完整的系统。”
“这对你未来的发展，是很不利的。”
“履历上，有短板。”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强大的说服力。
“如果能回到汉东，接任检察长这个位置。”
“首先，你就补齐了主政一方，独当一面的履历。”
“整个汉东省的检察系统，都由你来负责。”
“这跟你现在的工作，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钟小艾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再说了，汉东毕竟是我的地盘。”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