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师徒反目的痛楚，是不是就减轻了许多？”
钟小艾怔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吴慧芬一个简单的举动背后，竟然藏着这么深的用意。
她不仅是在帮祁同伟，更是在不动声色地安抚高育良的情绪。
这份心计，这份手腕……
钟小艾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其中的深意。
祁同伟的手指，已经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中，他深邃的眼眸，象是有磁力一般，牢牢地吸住了她的视线。
“想明白了吗？”
钟小艾呆呆地点了点头。
“既然想明白了……”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蛊惑。
“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才不算姑负师母的这番苦心？”
下一秒，他的头低了下来。
……
客厅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尼古丁味道。
高育良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时不时地，就往那间紧闭的卧室门口看上一眼。
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烦躁。
同伟进去了这么久，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艾那孩子，情绪那么激动，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越想，心里越是没底。
一旁的吴慧芬，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她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龙井，慢条斯理地吹着杯口的热气。
袅袅的茶香，与呛人的烟味，在客厅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峙。
她看着丈夫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男人啊。
有时候，真是天真得可爱。
祁同伟并没有真的吻下去。
他的唇，只是停在了距离她脸颊一寸的地方。
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拂过她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钟小艾的心跳得飞快。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祁同伟却直起了身。
他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仿佛刚刚只是在逗弄一只受惊的小猫。
他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向床头柜。
昏暗中，他拉开了卧室的床头柜抽屉。
“吱呀——”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钟小艾的目光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只见祁同伟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棕色的小瓶子。
瓶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微的光。
那是什么？
钟小艾的脑子还没转过来。
祁同伟已经转过身，将那个小瓶子在指尖抛了抛。
他的动作很随意。
钟小艾的视线，终于看清了瓶身上的字。
润滑油。
轰的一声。
钟小艾的脑袋象是被炸开了一样，一片空白。
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血色一直蔓延到耳根。
“祁同伟！”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与愤怒。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老师和师母的家！”
祁同伟对她的斥责充耳不闻。
他只是拧开瓶盖，慢条斯理地倒了一些在自己的手心。
透明的液体，在昏暗中泛着油亮的光。
他一步一步，重新向她走来。
钟小艾的身体开始发抖。
她想后退，却发现背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你别过来……”
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祁同伟的手机。
他停下脚步，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嘴角的弧度，瞬间变得意味深长。
“喏。”
他把手机递到钟小艾面前。
屏幕上亮着的，是“师母”两个字。
“你来接。”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钟小艾看着那支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又看了看他另一只手上明晃晃的液体。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颤斗着手，接过了手机。
“喂……师母。”
她的声音，干涩得象是砂纸在摩擦。
电话那头，吴慧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小艾啊，跟同伟聊完了吗？”
“聊完了就出来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好。”
钟小艾几乎是咬着牙，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挂了电话。
祁同伟收回手机，将手心的液体随意地在床头柜上抹了抹，然后把瓶子扔回了抽屉里。
他做完这一切，才回头看向她，笑得象个没事人。
“走吧，师妹。”
“别让老师和师母等急了。”
……
餐厅的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都是些精致的家常菜。
可这顿饭，钟小艾却吃得如坐针毯。
她几乎不敢抬头，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着白米饭。
高育良看着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放下了筷子。
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
“小艾啊。”
钟小艾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要不要给亮平打个电话？”
高育良的眼神里，带着长辈的关切。
“他那个脾气，我真怕他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事来。”
听到“侯亮平”三个字，钟小艾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她对着高育良，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师，对不起！”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我真的不知道亮平他会做出这种事……”
“我替他，向您道歉。”
高育良连忙摆了摆手。
“哎，快坐下，快坐下。”
“这事不怪你。”
他示意钟小艾坐下，脸上的神情很是宽和。
“亮平的本质，我是了解的。”
“他也是为了我好，怕我行差踏错。”
高育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再说了，那几张照片，落到我手里，总比落到别人手里，要好得多。”
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
却象一颗石子，投入了钟小艾的心湖。
她怔怔地看着高育良。
这位在汉东官场上叱咤风云的省长，此刻就象一个最普通、最宽厚的长辈。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
甚至还在为侯亮平开脱。
餐桌的另一边，祁同伟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专心地吃着饭。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坐在他身旁的吴慧芬，看着丈夫那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
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闪而逝。
钟小艾的心里，却翻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被高育良的这份宽容深深地打动了。
在她从小到大接触的那个圈子里，人与人之间，更多的是冰冷的利益交换与权力博弈。
象这样纯粹的、带着暖意的师徒情谊，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