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孟德海点头。
“李达康这个人，能力是有的，魄力也不缺，搞经济是一把好手。”
“但他做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在他的逻辑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用的人，一种是没用的人。”
“有用的人，他可以用。没用的人，就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必须一脚踢开。”
“而且……”
孟德海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而且，他是个顶级的甩锅能手。”
“但凡出了事，他总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责任全都是下属的。”
“这些年，被他坑过的下属，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这种领导，谁敢真心跟着他干？”
“大家表面上服他，不过是怕他手里的权力罢了。”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里的赞许却越来越浓。
孟德海的这番话，说得太到位了。
孟德海看了一眼祁同伟的脸色，胆子更大了些。
“说句不好听的，祁书记。”
“李达康之所以能屹立不倒，靠的根本不是什么民心，也不是什么政绩。”
“他靠的是上层路线。”
“自从沙瑞金书记到了汉东，他就第一时间投靠了过去。”
“成了沙书记手底下最听话，也最能来事儿的干将。”
“这种人，在我看来，就是不折不扣的政治小人。”
最后四个字，孟德海说得斩钉截铁。
祁同伟的指尖在红木桌面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说得好。”
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德海同志，你的眼光很准。”
祁同伟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让孟德海心安的意味。
“不瞒你说，这次你能去京州，是我在背后推了一把。”
“京州那个地方，水太深了。”
“前有赵立冬留下的烂摊子，后有李达康的一言堂。”
“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坐镇正法系统，我不放心。”
孟德海重新坐下，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表态。
“祁书记，您放心！”
“我孟德海这条命都是您给的！”
“到了京州之后，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有一条，京州市的正法系统。”
“从上到下，绝对只认省里的领导，只听您的指挥！”
这句话，就是投名状。
祁同伟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从桌上拿起一份不算太厚的卷宗，轻轻推到了孟德海的面前。
“好。”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先交给你一个任务。”
孟德海的目光落在那个牛皮纸袋上，眼神一凝。
“祁书记，这是？”
“京州，光明路高架桥坍塌案的卷宗。”
祁同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你上任之后，第一个要啃的，就是这块硬骨头。”
孟德海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个案子他有所耳闻，动静闹得很大，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据说，案子背后牵扯甚广，非常棘手。
“这个案子，有什么特别的背景吗？”孟德海沉声问道。
“当然有。”
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音。
“这件事，得从沙瑞金书记的房产试点政策说起。”
“沙书记为了给汉东的楼市降温，也为了给自己捞一份政绩。”
“在京州强行推进共有产权房试点。”
“李达康为了迎合沙书记，把这个试点项目当成了头等大事来抓。”
“而出事的高架桥，恰好就在试点项目的内核局域——光明峰项目片区内。”
“更巧的是，这个片区的拆迁和开发，都由一家公司负责，叫大陆集团。”
祁同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孟德海。
孟德海的呼吸都停滞了。
“大陆集团拿下的地块里，就包括了原来大风厂的那块地。”
祁同伟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那块工业用地，在李达康的亲自关照下，已经变更了土地属性，改成了住宅用地。”
“地价翻了多少倍，你自己可以算算。”
孟德海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
什么啃硬骨头。
这哪里是任务。
这分明就是祁同伟递给他的一把枪！
一把专门用来对准李达康的枪！
沙瑞金的政绩工程，李达康的亲信商人。
疑点重重的坍塌事故，再加之一块价值连城的黄金地皮。
这里面的水，深不见底！
“祁书记，我明白了。”
孟德海的声音有些干涩。
“您是想让我……当这把枪？”
“不。”祁同伟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枪，是手术刀。”
“京州这个病人，病得不轻，需要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
“而你，就是主刀医生。”
孟德海沉默了。
他知道，接下这个案子，就意味着要和京州市的一把手彻底撕破脸。
那可是李达康！
一个在汉东官场上以霸道和强势着称的狠角色。
但，风险也意味着机遇。
如果能通过这个案子，把李达康的气焰打下去。
那他孟德海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京州站稳脚跟，将整个正法系统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一步登天。
赌输了，万劫不复。
孟德海的眼神闪铄不定，最终，一抹狠厉的光芒从他眼底闪过。
“祁书记，我干了！”
孟德海猛地一拍大腿。
“不过我有个问题。”
“这个案子，调查的尺度……是点到为止，敲山震虎？”
“还是……”
他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
“一查到底？”
祁同伟笑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手指点了点那份卷宗。
“你先看看卷宗。”
“看完，你再告诉我，你想怎么查。”
孟德海不再多言，立刻拿起卷宗，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文档。
他看得很快，但又很仔细。
从事故报告，到现场勘验记录，再到初步的走访笔录……
孟德海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祁同伟也不催促，只是端起茶杯，悠闲地喝着茶，静静地等待着。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
孟德海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将卷宗重重地合上。
他的眼中，是昂扬的斗志。
“祁书记！”
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这案子……这案子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材料造假，监理缺位，施工方偷工减料……这里面的猫腻，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之前的调查组居然只给了一个‘意外事故’的结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